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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集《我和所有事物的時差》:以耐心和緩慢,帶著大海散步
書評
BookReview
李元勝 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對詩人來說,緩慢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精神和品質,不僅是為了保持漢語的節拍,更多的是捍衛生命的尊嚴,守住審美的界碑,守住自然的底線,以此維護“有關我最愛的事物”。
文 / 雪櫻
喜歡一個詩人的詩歌,就像沒來由的叩開一扇心門,遇見另一個被隱藏被遮蔽的自己。案頭的這本《我和所有事物的時差:李元勝40年詩歌精選》,像極了詩人的心靈自傳,貫穿他的心路歷程,亦是他的精神鑒照。他自稱:這本詩集的編排線索是我和別的同時代或不同時代寫作者的差異,所以這本詩集很李元勝。毫無疑問,詩人強調了個體的獨立性和語言的唯一性,即具有高辨識度,這也是他的精神路標。
書中收錄詩人40年來創作的200余首詩歌,有十余首都是同一標題《給》,也可視作《無題》。第一首《給》創作于1986年11月,很難讓人相信,他在重慶讀大學時開始寫詩,直到五年后才捧出這首詩作,從此一發不可收,一寫就是40多年。“我坐在屋里∕手卻在大墻的外面∕摸尋著這個秋天最后一片樹葉。”與其說手對秋天的渴望,毋寧說人對自然的渴慕和感恩,恍若陌生人伸出的手臂。這樣就不難理解,詩中頻繁運用“窗戶”的意象:“我感到快樂∕就在此時∕在我身體的某一處∕有人起身推開窗子。”又如:“我把世故反復演習∕自己的所有窗子∕又全部安裝在∕一只蝴蝶的翅膀上。”對自由的向往和追求撲面而來,正如他的心靈獨白,“我是帶著大海散步的人,我的內心,偶爾會因此變得陡峭”,大海象征磅礴的思想,散步指向生活的哲學,一個攜帶大海散步的人,遠不是河灣、池塘、浴缸等級別的容積量或肺活量,其精神高度令常人難以企及。他又說,“幸好緩慢、柔軟的江北/幫助我放松,成為慵懶,平坦的海岸。”江北是他的“制衡器”,抵消內心深處的某種躁動。他甚至暢想過80歲的自己,稱欠下世界三首詩,一首給老太陽,一首給居住的重慶,“最后一首我要獻給/在我心臟里敲鐘的人/感謝他無論風雨,從未歇息。”“敲鐘的人”分明是另一個自己,他的心里住著個長不大的小孩,詩人永葆年輕而躍動的姿態。
一口氣讀完全書,回過頭來會發現,李元勝的詩歌內蘊著一種平等而慈悲的視角,也可以視作與萬物生靈的共情,我很喜歡《驚奇》一詩:“我向所有活著的生物致敬∕我停留之處∕花朵、太陽∕被河水沖歪的小船∕都在平靜地表達自己∕我們深處有一種歡樂向上的東西∕它使包圍著生命的一切∕永遠令人驚奇。”這哪是驚奇,而是面向大地行注目禮,目光低垂,卻灌注深情。
好的詩歌是佛頭雨滴,水中白蓮,抑或空谷回音。李元勝的語言干凈、洗練、純粹,透露著返璞歸真的稚氣和清氣,給人以靈魂凈化;同時,“他有著開闊的精神向度,善于以直覺貫通感和理性,在日常化的事物和場景中揭示生活和人性的復雜內涵”﹙魯迅文學獎授獎詞﹚。這也是為什么網友們稱贊“那么多好詩都是他寫的”深層緣故。當然,這個過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歷盡千帆和飽嘗苦痛后的返回。“撕開一場雨直到露出它的莖干∕裂紋擴展至眾多的時刻和地點”,這是他的精確性;“在肥胖的時代,寫清瘦的詩/時代越大,詩越小/時代越傲慢,詩越謙卑/每讀一次,它就縮短數行……直到,變成尖銳的刺”,這是他的懺悔,替眾生,也是為自己,用他自己的話說,“用一本詩集收集人生經歷的所有小刺。”所謂“小刺”,是生活的苦難,是命運的盾牌,何嘗不是一個人的無聲抵抗呢?
值得一說的是,詩人對曹雪芹《紅樓夢》的理解也別具一格,他在《命有繁花》一詩中寫道:“新的一天,我們還得握緊繩子/緩緩放下竹籃/時代的、小說的,曹氏的漣漪/在空中掙扎了一下/都回到了之前的漆黑中。”儼然,我們精神骨血里都涌動著“曹氏的漣漪”,透明,圓潤,散發著花朵的芬芳,只不過,本是無用的,卻被視作功利的道具。《青龍湖的黃昏》一詩是他創作的“分水嶺”,從此擺脫了在安靜書房寫詩的習慣,開始了曠野寫作。位置的轉換意味著空間的豁然打開,看見茫茫人世間的不確定性和“無限事”:“相信有更多的未知/不能改變的是/我和所有事物保持著時差。”他的博物旅行,他的野外攝影,也是寫詩,只不過用另一種方式,更觸及生命本質的吟唱:“我有懸壺,只裝白云不裝酒/我有魚竿,只釣自己不釣你/哪有茶,明明是十萬沉舟重逢春水/哪有蝶,明明是一片枯葉迷失此生。”
記得范曄在《詩人的遲緩》一書中提到“紙馬”的意象,是說格拉納達城一處廣場上,墻垣的藍白瓷銘牌上刻著西班牙詩人路易斯·羅薩萊的一首詩:好像有條不紊的溺水者計算多少個浪頭才夠把自己淹沒/算了又算,以免出錯/直到最后一個,孩子一樣高的浪頭沒過前額/我也是這樣活著,像浴缸里的紙馬一般盲目地謹慎/自信我一生從未失誤/除非有關我最愛的事物。在我看來,好的詩人都自帶“紙馬”的耐心和緩慢——一如自然派詩人李元勝,寫詩只是他的“副業”,他的主業是玩兒——用腳底板子丈量高山峽谷,在野外奇遇中記錄動植物,“借得此身無歸意”,就這樣把時光虛度,不經意間收獲一籮筐的美。所以,對詩人來說,緩慢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精神和品質,不僅是為了保持漢語的節拍,更多的是捍衛生命的尊嚴,守住審美的界碑,守住自然的底線,以此維護“有關我最愛的事物”。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攝圖網
原標題:《詩集《我和所有事物的時差》:以耐心和緩慢,帶著大海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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