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3年8月23日，美國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美國第一場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辯論會舉行。視覺中國 資料圖

8月23日，共和黨在威斯康星州的密爾沃基舉行了第一次總統候選人辯論。按照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的規定，參加辯論的候選人必須符合以下三條標準：一是參加者必須擁有不少于4萬個不同的捐款人，包括在20個州每個州至少有200位捐款人；二是在三次全國性民調中至少得到1%的支持率；三是他們必須支持2024年共和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

這么一篩選下來，最后共有9位候選人入圍，包括前總統特朗普、佛羅里達州長德桑蒂斯、北達科他州州長伯古姆、特朗普政府的副總統彭斯、駐聯合國大使黑莉、前新澤西州州長克里斯蒂、前阿肯色州州長哈欽森、南卡羅萊納州參議員斯科特、以及生物制藥公司巨頭拉馬斯瓦米。

特朗普：缺席的在場

辯論之前，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的選情可以說如日中天，支持率超過60%, 而其他候選人除了佛羅里達州長德桑蒂斯，都沒有超過個位數。因此仔細權衡后，特朗普決定不參加共和黨的首次辯論。他聲稱美國公眾都知道他是誰，他四年總統當得也很成功，所以沒有必要參加辯論。

特朗普的算計一望而知——自己民調領先那么多，和其他只有1-2%支持率的候選人同臺有點掉價，除了可能遭到其他候選人的攻擊，并不會得到什么好處。而且特朗普對主持這次辯論的福克斯電視臺也沒有多少好感，認為如果參加辯論不會得到友善對待。

不過，特朗普也不愿意讓其他候選人專美，搶走所有的風頭。所以他在辯論的同一時間安排了在X，也就是推特網絡平臺上播出了事先錄制好的和原?？怂姑鞒秩丝柹莫毤覍ＴL。

據事后統計，近2000萬美國人收看了這次辯論，而在推特上瀏覽特朗普采訪的則高達2億人次，足見他的高人氣。所以盡管特朗普沒有參加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第一次辯論，他依然是在“房間里的800磅大猩猩”。

8位候選人不時被主持人要求在和特朗普有關的問題上表態。從他們對特朗普的態度來看，基本上可以劃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特朗普的鐵桿支持者，其觀點和特朗普大同小異，希望通過盡量向特朗普靠攏，可以得到他的基本盤的青睞。企業家拉馬斯瓦米就是典型的代表。他在辯論中儼然成了特朗普的代言人，甚至稱其為“21世紀美國最偉大的總統”。

第二類則正好相反，他們代表共和黨內反特朗普的勢力，對特朗普的內外政策，尤其是他的個人品行持比較激烈的批評態度，認為共和黨應當翻過特朗普這一頁，否則沒有前途。前新澤西州州長克里斯蒂，前阿肯色州州長哈欽森就屬于這一類。

第三類則是騎墻派。他們既肯定特朗普在任時所取得的成就，但在某些特定問題上如特朗普試圖推翻2020年總統大選結果，他在國會山暴亂中的作用則持批評態度。前特朗普政府官員彭斯，黑莉基本上可以歸入這一類。

這也凸顯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在特朗普問題上復雜的矛盾心態。表面上看，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的人氣可以說是一騎絕塵，無人能望其項背，而且身上官司越多，似乎支持率越高；其他候選人回天乏術，參加辯論好像意義不大。但是實際上這些候選人都有自己的盤算。

雖然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的聲望看似不可撼動，但是其潛在的脆弱性也顯而易見。目前特朗普官司纏身，面臨90多項各種指控。即使能夠在初選中獲得共和黨的提名，他能否在全國范圍內當選還是一個大大的問號。民調顯示和2020年相比，特朗普在一般美國選民中的支持率并沒有改善，甚至有所惡化。53%的選民稱如果他被共和黨提名為總統候選人，他們在明年11月大選中肯定不會把票投給他。另外還有11%的人也表示大概率不會支持他。黑莉在辯論中把特朗普稱為“美國最不招人待見的政治人物，” 也不算太離譜。如果在明年7-8月前特朗普被判有罪，他能不能得到共和黨的最終提名也還有變量。所以這些候選人冥冥之中覺得他們可能還有機會，一旦特朗普出局，他們就可以取而代之。

另一方面由于特朗普在黨內的勢力過于強大，這些候選人也認識到在競選的這個階段，他們也不能過于開罪特朗普的基本盤，否則先出局的就是他們，就沒得玩了。所以在特朗普的巨大陰影籠罩下，他們得小心翼翼地走好鋼絲。在辯論中當被問到前副總統彭斯拒絕特朗普要求推翻美國大選結果，是否做了正確的事情時，幾乎所有的候選人都認同這一做法；但是當被問到如果特朗普被判有罪，是否還會支持他作為共和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時，8位候選人里有6個舉手表示還會支持他。

從德桑蒂斯到拉馬斯瓦米：誰是第二名？

當然這8位候選人并不指望通過這次辯論能夠一舉改變共和黨內特朗普獨大的競選格局。不過在特朗普缺席的情況下，他們希望有更多的空間可以表現自己，脫穎而出，成為共和黨的“老二” 。多少令人遺憾的是，一場辯論下來，雖然各位候選人的表現不乏可圈可點之處，但是并沒有出現一位大放異彩，可以宣布他或她贏得了這次辯論的候選人。

候選人中最渴望取得突破的恐怕要數佛羅里達州的州長德桑蒂斯了。由于他在2020年州長選舉中的亮麗表現和在佛羅里達的政績，德桑蒂斯在共和黨內一度行情看漲，被認為是有可能取代特朗普的候選人。他聲稱盡管特朗普在黨內的支持率比他高，但是在全國范圍內，他比特朗普更有可能當選。不過他的競選近幾個月好像失去了勢頭——特朗普對他的攻擊不遺余力；他在競選活動中表現笨拙呆板，親和力不夠；他常常帶有種族和性別歧視（anti-trans and anti-DEI）的言論也使很多人卻步。

所以德桑蒂斯很需要利用這次辯論扭轉局面，使他的競選重獲動力。雖然最近聲勢受挫，他的民調在8位候選人中還是最高的。由于特朗普沒有參加辯論，他被安排站在舞臺中央，也就是原來留給特朗普的C位，但很可惜，他還是沒有抓住機會。德桑蒂斯在整個辯論中表現平平，第一個小時被晾在一邊，幾乎成了背景板。他的發言雖然聽上去高大上，但卻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老一套，對困難問題常常避重就輕，不愿正面回答。

對和特朗普有關的問題，德桑蒂斯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當候選人被問到如果特朗普被判有罪，是否還會支持他的時候，他先看看別人是如何表態的，最后才勉強舉起了手。對彭斯拒絕推翻2020年美國大選結果是否正確這一問題，德桑蒂斯開始試圖蒙混過關，在彭斯的一再追問下，他才說彭斯履行了他的職責。這些都給人首鼠兩端的感覺。有評論認為，德桑蒂斯不能在辯論中脫穎而出，拉開和其他候選人的距離，實際上就等于輸掉了辯論。

參加這次辯論的共和黨候選人大部分可以說都是政壇老手，其中6位是前州長或現州長，1位是參議員，2位則曾入閣特朗普政府。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辯論的大部分時間里成為焦點的不是這些老牌政客，而是舞臺上唯一一位毫無從政經驗的新人。這就是38歲的生物制藥公司老板拉馬斯瓦米。

拉馬斯瓦米是第一代印度裔移民，幼時隨貧窮的父親來到美國。隨后在美實現了他的“美國夢”，先后在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獲得·生物學和法學學位。畢業后創辦生物制藥公司，變為成功的企業家和暢銷書作家，躋身美國精英階層。雖然拉馬斯瓦米是參加辯論的人當中宣布參選最晚的一位，而且沒有擔任過任何公職，在從政方面完全是“小白”，但是他能說會道，極具個人魅力，民調支持率躥升得很快。所以在這次辯論的舞臺上，按照支持率的高低，“小白”居然能夠站在8人中支持率最高的德桑蒂斯旁邊！

如前所述，在這次辯論中，拉馬斯瓦米以“小特朗普”自居，在一系列問題上為特朗普站臺辯護，公開表示如果他當選，會立刻豁免特朗普。由于他沒有任何政治包袱，在辯論中口無遮攔，火力全開抨擊其他候選人，把他們說成是“超級行動委員會（Super PAC）的傀儡”, 而他自己則是在這個舞臺上唯一沒有被政治獻金收買的候選人?！靶“住钡乃拿娉鰮魬鹦g明顯奏效，在辯論的前一半時間，他幾乎成了關注的焦點，搶盡風頭。而在臺上的一眾政客則對“小白”缺乏政府工作經驗加以冷嘲熱諷。彭斯稱美國不需要一個“新手”（rookies）來治理，克里斯蒂說他“業余”， 講話像個“人工智能機器”人(ChatGPT)；黑莉則認為他在烏克蘭和以色列問題上的看法表明他在外交上完全沒有經驗。但是無論如何，“小白” 在這次辯論中的表現亮眼，至少與眾不同，大大提高了知名度，這或許也已經達成了他為自己設定的目標。

至于特朗普政府的兩位前官員，副總統彭斯和駐聯合國大使黑莉在辯論中雖然也不乏閃光點，但并無驚艷表現。彭斯作為前副總統，應該是最具入主白宮條件的候選人。這也是他在辯論中一再想要強調的。但是，很大程度上由于他的個人特質，共和黨內支持特朗普和反對特朗普的人都不怎么喜歡他。換言之，他在特朗普問題上的騎墻可能讓他落得兩面不討好。在這次辯論中，他總體表現中規中矩，展示出他的沉穩和經驗。在2020年總統大選結果的問題上，他沒有盲目追隨特朗普一條道走到黑，辯論中也得到了臺上的其他候選人的認可。

黑莉是8位候選人中唯一的一位女性，以前在特朗普的問題上也是舉棋不定，反復無常。但是這一次她似乎改變了打法，比較明確地在一些問題上和特朗普切割，在辯論中點名批評特朗普，認為共和黨靠特朗普贏不了明年的選舉。她在墮胎、債務等問題的立場相對合理。例如她主張在墮胎問題上應當尋求共識，而不是光想著讓美國國會通過法案禁止墮胎。她還認為美國債務問題不能都算在民主黨頭上，特朗普和共和黨也難辭其咎。她也是少數承認氣候變化確實存在的少數共和黨候選人之一。黑莉的立場有助于她在全國選民中獲得更多的支持。不過，她和彭斯面臨的同樣問題是能否突破特朗普給他們設置的瓶頸。

共和黨的困境

有意思的是，第一次辯論的喧囂歸于平靜之后，共和黨內的初選格局似乎又回到了原點。辯論后的民調顯示，特朗普在共和黨內依然有近60%的支持率。今年年初德桑蒂斯的支持率幾乎趕上了特朗普，而現在他的支持率只有13%。其他候選人的支持率還是停留在個位數。

不過在這個大背景之下，選情還是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例如共和黨明年最早舉行初選的兩個州是艾奧瓦和新罕布什爾。辯論之后，黑莉在艾奧瓦州的支持率有明顯增加；在新罕布什爾，黑莉和拉馬斯瓦米的支持率幾乎和一直穩居第二位的德桑蒂斯打成了平手。當然即便如此，他們三人和特朗普的支持率依然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因此，就目前而言，共和黨內幾乎沒有其他候選人能夠贏得初選，從而最終贏得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提名。

但黨內預選是一回事，全國大選又是另外一回事。目前民調顯示，特朗普在全國大選中并無勝算。相反，在最新的一次CNN民調中，參加辯論的其他共和黨候選人幾乎都可以和民主黨的拜登在選舉中一決高低, 特朗普毫無優勢可言。此外，由于他面臨至少四項刑事起訴，一旦他被陪審團認定有罪，近一半的共和黨選民表示不會選他做總統。

那么問題就來了：共和黨為何要讓一位很可能成為罪犯、充滿爭議的政治人物去選總統，從而有可能讓民調低迷的民主黨對手拜登白白占了便宜呢？這正是共和黨面臨的困境，而且很可能是個無解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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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偉，系澳門城市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特聘教授。林至敏，系美國瓦爾波萊索大學政治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