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是近現代傳奇人物，于詩、文、書、畫、音樂、戲劇、佛學等方面皆有杰出成就。讀傳奇人物最難，既為傳奇，則多萬萬想不到，萬萬做不出。

鮮為人知的是，一幅畫曾記錄了李叔同于杭州虎跑寺剃度為僧前，將其所藏玩物分贈友人，其中陳師曾得維納斯石像、明代故宮陶牛、杭州半山小泥虎等，因圖而志之。畫作收藏者、蕓廷藝術空間發起人、長期互聯網從業者王帥近期陸續以文字記錄了收藏一批近現代畫作的心境與瑣事，視角獨特，彌足珍貴。

澎湃藝術從今天起陸續以專欄形式刊發，一期兩篇，另一篇為《思無邪——買畫者言周昌谷》。

李叔同，（1880年－1942年），后剃度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后被人尊稱為弘一法師

卜算子——讀《息翁玩具圖》

該圖為陳師曾所繪，凡維納斯石像，明代故宮陶牛，杭州半山小泥虎，惠泉山和合神，泥狗，泥蛙，木馬，竹龍，廣東陶鴨，江北泥人諸玩偶十四種。為李叔同出家前所贈，實成為解讀李叔同的一個視角。

書法由杭州名中醫王邈達家族釋出，余十年前得之。

李叔同傳奇人物，讀傳奇人物最難。既為傳奇，則多萬萬想不到，萬萬做不出。不得其解，反易落入自我心結。

心有千千結，往往因為一解再解，不得其結，解什么結呢？

《息翁玩具圖》  陳師曾繪  題識：吾友李叔同于杭州虎跑寺剃度為僧，其所藏玩物分以見贈，因圖志之。上天下地有同好者，當不數睹也。戊午七月，陳衡恪。

本文取名卜算子，取其“似扶著，賣卜算”之表面意思。求一種剪不斷理還亂求諸不可知有可感的結果。

天涯海角，遠山斜陽，多離別歌聲，繞高山流水。因之錄蘇軾，王觀，嚴蕊，李之儀，陸游卜算子各一。七竅玲瓏心，各有各的機緣因果。

所謂長亭外，古道旁，斷續天邊一雁鳴，不管離人不要聽。

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蘇軾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

王觀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卜算子.不是愛風塵

嚴蕊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卜算子.我住長江頭

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卜算子· 詠梅

陸游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該畫可確認信息，復錄于文末。

題識：吾友李叔同于杭州虎跑寺剃度為僧，其所藏玩物分以見贈，因圖志之。上天下地有同好者，當不數睹也。戊午七月，陳衡恪。

鈐印：衡恪之印、師曾、豫章陳氏、別存古意、亦與之為嬰兒。

陳師曾自題簽條?息翁玩具留真。師曾自畫。

該作著錄累累，不是新發現太多，蓋人云亦云，多因循襲之。

王某人曰：我相信因果，但不信有絕對。因為絕對，才有決絕。

此人太狠，我做不到。

弘一法師書法

思無邪——買畫者言周昌谷

幾年前我曾經在蕓廷的一次展覽里，對周昌谷先生的作品寫了一篇短小的文章，原文如下：

“中國人的宗教，往往就是從對美不自覺的迷戀，到對美自覺的追求。所以中國人的宗教安靜，不標榜，不出格，不越位，往內心走。

周昌谷先生的畫就是追求美的。我時常認為，一張好畫不是畫的多好，而是畫的多么純粹，干凈，清爽。筆墨是內心的鏡子，纖毫畢現。這面鏡子，既反映別人，又觀照自己。

我一直認為，女性是所有美好的集合體。我非常欣賞我的老師的一篇文章：世界因為女性而美好。她們展示著美，又承擔了種種責任，壓力。日月行天，偉大的女性，引領人類飛升。男性最大的運氣，就是有一生的時間，跟女性并行在世。

周昌谷畫作

周昌谷畫作

蕓廷收藏的周昌谷作品，集中在周昌谷對女性的表達。女性的美是表達不完的，所以周昌谷可以畫一輩子女性。周昌谷表達的是所有女性美里面的最共性最樸素的美。

這樣的女性既存在又不存在。實實在在，無處不在又虛無縹緲。一天一天過的是日子，但回過頭看就是時間感。偉大的畫家往往沒有時間回頭，有些人存在就是合理，離開就會被別人總結。

跟這些畫有機會在一起，這就是用心的有緣。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但更多是熟視無睹。我相信很多陌生人，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一起，這是自然而然，是峰回路轉，是羌笛何須怨楊柳，是春風又綠江南岸，夜半鐘聲到客船。

天地有造化，大美不需言；多好即很好，有緣就有緣。一起看畫吧。”

蕓廷所藏周昌谷先生畫作各種體例近20件套。這是一個能引起我強烈共鳴的山野之子。他從雁蕩山走出來，開始他對美追求的但又命運多舛的一生。57歲就走掉了。但他的畫里沒有悲傷。

周昌谷臨古壁畫

周昌谷  《趕集者》

周昌谷花卉

周昌谷畫作

可能美好是悲哀最后的尊嚴。我寫了幾千字的文章最后又刪掉了。還原一個人的波折的一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死亡已經帶走了一切，那就展現他追求并留下的美吧，讓美好的愿望用美好的形式存在。

僅錄一封他給女兒的信。

如下：

“吉諾：

你上次的信，早收到了。你最近學習很忙吧！

風景畫過之后，現在在畫什么呢？水粉風景，粉不宜太厚，由遠及近，天和遠山要接（化開的，有水的融合的接）起來。然接平面（為草地）再用小闊筆畫房子，樹叢也要能濕接，如見到秋天稀疏的樹，可以用中國畫的白描小筆畫枝干，再點上幾點黃色的剩葉。這樣在樹縫中，還能看到遠山起伏的變化，東西就顯得復雜好看。今后有機會，我們一道去畫風景寫生，也很有趣。

此外，你看那張海報，大可不必憂慮，不過目前，還是要抓休息，電視不要多看，太壞眼。

爸爸”

那首詩寫在一張裁剪過的紙片上。詩的前面寫有：北雁蕩大荊石門潭有曰：云生大澤，摩崖石刻，為予撒骨處。予有詩曰：

“熱血難酬積疾深，龍湫撒骨復何尋？愿憑萬丈悲鳴水，寄我綿綿愛國心。”

紙的背面，勾勒出他出生和將埋骨的石門潭簡圖。夫人攜女兒，將其骨灰撒在雁蕩山大徑山石門潭。雁蕩之子，短短五十七年，魂歸雁蕩。

“昌谷姓周，雁蕩山人。幼而聰穎，及長有文。《兩個羊羔》，一舉成名。好學自勵，嶄焉出群。乃攖痼疾，尤奮益勤。困頓床褥，一十六春。多才天忌，壯志未伸。年五十七，命何蹇屯。安此吉兆，錢江之濱。風氣爽塏，抱道歸真。生年修短，皆非所論。唯君筆墨，永世常新”。

陸儼少寫完《周昌谷墓志銘》之后另撰一挽聯：

“多才天也忌，一病命何窮”。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