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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毒市場:金錢不該買什么?
本文選自《有毒市場:金錢不該買什么》,作者:[美]黛布拉·薩茨,浙江人民出版社2023年8月出版
《有毒市場:金錢不該買什么》,作者:[美]黛布拉·薩茨,浙江人民出版社2023年8月出版
我以對四個參數的刻畫開始。依據這些參數,我們可以將那些人們認為尤其應被反對的市場與其他類型的市場區分開來。這些參數中有幾個內在于經濟學視角之中,因為如果其值過高,往往會破壞效率。但是,對有毒市場施加限制也有政治和道德上的理由。這就是為何就有毒市場而言,增加更多的市場并不總是一個恰當的回應。在某些情況下,我們的目標應為對一個特定的有毒市場施加限制,而不是讓其更好地運作。
前兩個參數描述了特定市場的后果。
1.有些市場會產生傷害極大的結果。也就是說,一些市場的運作會引發有害(deleterious)的結果,無論是對參與者本身而言,還是對第三方而言。考慮一下導致一個國家自然資源基礎枯竭,或者助長種族滅絕性內戰的市場交換。或者,考慮一下能夠抹掉一個人的資源的一次股票市場交易。
當然,許多市場的有害結果并沒有引起我們的反感;我們認為,價格的起伏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有些市場結果是如此之消極,傷害如此之大,以至于它們幾乎總是引起人們的強烈反應。這種傷害究竟有多大呢?根據拉維·坎伯(Ravi Kanbur)的提議,我們能夠以此作為回答該問題的自然起點:一個市場的運作使人陷入赤貧。例如,一個糧食市場的運作使一些人忍受饑餓,因為他們無法負擔供求關系確定的糧價。這肯定會使我們感到不舒服。
然而,市場也可能對個體造成極大的傷害,其方式不僅僅是置其于赤貧之中。阿瑪蒂亞·森對人們的兩種利益進行了有益的區分:福利利益(welfare interests)關乎一個人的整體善,而能動性利益(agency interests)則關乎一個人參與那些影響這種善的事項的能力。兩種利益是相互依存的,但它們是不同的東西。(比如說,一個和善的獨裁者也可以滿足我所有基本的福利利益。)我們可以為人們定義一套基本利益,即最低水平的福利與能動性的利益,并將傷害極大的市場結果定義為,那些無法滿足這些基本利益的結果。基本利益的理念是為了捕捉這樣一個想法:一個適當的、最低限度的得體的人類生活,擁有一些普遍特征,這是一個“不允許任何人沉淪于其下的底線”。
2.除了會帶來極大的個體傷害,某些市場也可能對社會而言傷害極大。這些市場的運作會破壞人們以平等者身份、作為擁有平等地位的個體互動所需的社會框架。當然,關于“以平等者身份互動”的含義,以及這一理想的范圍,哲學家們存在著分歧。我認為這一理想之內容來自一些前提條件,有了這些前提條件,個體才能夠對彼此提出合理主張、彼此進行互動,而不必相互乞求或逼迫。市場有助于實現這一理想,因為市場主張(market claims)之基礎就是各方互惠的自利。但是,市場也可能破壞這一理想。請考慮這樣一些市場:它們的運作會破壞一個人的能力,她需要這些能力以對自己的權利提出主張,或者參與到社會中去;這是困擾童工市場和債役的一個問題,我會在本書第三部分討論此類案例。或者,請考慮這樣的事實:特定市場可能會使人們變得溫順或具有奴性,將他們塑造成被動接受現狀的人。當代經濟學認為,市場中行為主體的能力和偏好是給定的,但特定市場——想想媒體、教育與照護——形塑了我們。更重要的是,它們形塑我們的方式可能與一個平等的社會相沖突。
一個特殊的案例是,有的市場會對民主社會中交易各方作為平等公民的地位有害。這個案例從關于平等地位的較小概念開始,逐步上升:它與某個時刻不同個體之間的平等有關,即他們作為共同審議者、共同參與者制定適用于他們自己的法律時。這種平等預設了對市場及其范圍的額外的限制。請回顧詹姆斯·托賓所說的話:“任何優秀的經濟學專業二年級研究生都可以寫一篇簡短的考試論文,證明投票中的自愿交易能夠增加賣家和買家的福利”。但是,民主進程的合法性取決于對這種交易的禁止。我將在本章后面討論這個案例。
接下來的兩個參數刻畫了特定市場的來源,即市場主體的基本條件:
3.有些市場的特點是,市場參與者的知識與能動性非常薄弱,或者高度不對稱。帕累托效率結果假定,行為主體完全了解其行為的后果,而且對他們所交換的商品擁有完整的信息。但是,正如經濟學家和另一些人所廣泛指出的,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假設并不成立。由于其中一些直接參與者缺少重要知識,或者由于市場對沒有參與市場交易的人帶來了嚴重的間接影響,能動性失靈(agency failures)就會發生。如果契約的一方或雙方對重要事實或者契約的未來后果有所誤解,我們就不能假設交換是一種帕累托改進。
當然,所有真實的市場都存在不完美信息。但在某些情況下,這種不完美信息很可能會產生傷害極大的后果。當交易啟動與交易完成之間存在巨大時間差的時候,這種情況最有可能發生。我們很難預測一個人的未來偏好。請考慮一下,一位女性出售她生育能力的案例。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能會懷疑,一個從未懷孕的女性能否真正知道,出售她對自己生產的孩子的權利,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當然,一個契約對行為主體可能有潛在風險的事實,并不意味著契約不應對行為主體有約束力。不然,大多數契約就失效了。然而,在面對有害的結果時,信息失靈和我們對特定市場的評價是有所關聯的;特別是,這種失靈足以阻止對一類市場交易的證成:這種證成僅僅訴諸此類市場交易是雙方自愿的這個事實。因此,如果代孕契約中的能動性很弱,而代孕者正因要放棄她所生孩子的想法而崩潰,我們將更不太可能認為,僅僅基于曾經達成過協議,執行契約這一行為就能得到證成。
盡管大多數被弱能動性刻畫的令人不安的市場都涉及傷害極大的結果,但即便在沒有傷害的情況下,我們也有可能對這種市場感到擔憂。這類市場包括:以幼兒為目標的產品市場;那些涉及生產、購買和傳播信息的市場(就一個緊迫的政治問題而言,此類市場販售的信息未能提供相應的替代性觀點);以及那些產品基于欺騙的市場,即使它們沒有造成重大傷害。
能動性問題也出現在這樣的市場中:受影響的一方沒有直接參與交易,而依靠其他人為她進行交易。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能確定這一方自己是否真的從交易中受益。比如說,在大多數童工案例中,是父母代表了孩子,交易了孩子的時間與勞動。許多形式的童工給工作中的兒童帶來極少收益或完全沒有帶來收益,在某些情況下,童工嚴重地干擾了兒童成長為一個健康的、正常運轉的成年人的能力。另一些受影響方沒有直接參與交換的市場還包括,交易一個國家重要的稀缺自然資源(比如雨林中的木材)的市場,這可能會影響到后代和全球的其他人。
4.有些市場反映了交易方之一潛在的極端脆弱性。盧梭寫道,任何公民都不應該“富有到可以購買他人,而沒有一個人應該貧窮到被迫出賣自己”。當人們帶著相去甚遠的資源,或者大不相同的理解交易條款的能力進入市場時,他們針對彼此的脆弱程度就是不相同的。在這種情況下,弱勢的一方就有可能受到剝削。比如,當一個極度貧困的人同意以大減價拋售一項資產時,即便這項交易有助于改善其福祉,我們也有理由擔心:他的一些境況使其心甘情愿接受對他的資產的一個報價,而在擁有一個體面的備選方案時,沒有人會接受這個報價。當一個人在極端脆弱的情況下簽訂契約時,他很可能會同意幾乎對方開出的任何條件。利用交易行為主體的脆弱性的市場的其他例子還包括:供應商數量很小的急需商品市場,以及參與者對所交換商品的需求高度不平等的市場。
有些市場不僅反映了市場主體之間不同的、不平等的潛在地位,而且還可能通過其運作強化這些地位。比如,孟加拉國最近出現了饑荒,因為主食大米的價格迅速上漲,到了窮人買不起的程度。相比之下,富人家庭就可以避免價格上漲的風險,因為他們通常從佃農那里得到大米,作為他們使用其土地的報酬。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夠有大米以滿足自己的需要,還有剩余的大米可以出售。
因此,我們有兩個關于市場來源的維度,以及兩個關于市場后果的維度。我們可以用這些維度來思考特定市場的可接受性(見表1)。
書中插圖
若其中一個維度或幾個維度的值很高,這就可能使任何市場在我們看來是“有毒”的。考慮一下鉆石市場,其銷售被用來資助殘酷的內戰。許多人認為,這樣的市場是令人憎惡的。根據在此的分析,理解我們對此類市場的負面反應的最佳方式,不僅與其傷害極大的結果有關——它延長了血腥的內戰,令成千上萬的人死于其中,因此才被稱為“血鉆”——還和那些受到市場影響的人的弱能動性有關,這些市場助長了戰爭的進行。我們對這種市場的不安似乎與鉆石的社會意義無關,也與買賣雙方潛在的收入不平等關系不大。
同時,盡管在理論上說,任何商品的市場都可能變得有毒,但就這些參數而言,某些商品的市場會比其他商品更有可能獲得更高的值。考慮一下那些只有絕望之人才會選擇交換的商品的市場。有些人認為,絕境就是腎臟市場的一個特征。
其中一些參數很容易被納入當代經濟學進路之中;比如, 對有害結果和信息失靈的關注,就可以被納入福利經濟學與新 古典經濟學的觀點中。好幾位作者,特別是拉維·坎伯和邁克 爾·特雷布利科克(Michael Treblicock),就已經做到了這一點。他們表明,經濟理論本身具有許多可用的資源,可以用來 處理許多成問題的市場。盡管如此,市場還是提出了不少政治 哲學與經濟學問題。市場允許人們對其共同境況進行切割,還 能從中退出,從而可能會破壞人們之間的重要關系。在我的進路中,大多數有毒市場的核心特征與它們對人們之間關系的影響有關,尤其是平等地位的橫向關系。對于兩個人來說,如果他們想要擁有平等的地位,他們需要把對方看作是獨立主張的正當來源。他們還各自需要有能力提出自己的主張,而不需要對方的許可。這就要求,每個人都應擁有某些類型的權利與自由,以及非常具體的資源,比如接受某種程度的教育。
種姓、世襲特權和不平等的基本人權等理念都與平等地位對立。平等地位的主張堅持認為,所有個體都擁有平等的道德價值。盡管也許我們可以用經濟學的術語解釋平等地位的理念,但要實現這樣的解釋并不容易。正如我在討論那些在社會地位、公共空間方面受排擠的身障者時所強調的,平等的收入和財富本身并不意味著平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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