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撓癢視頻”背后的黑暗帝國，現實遠比戲劇更荒誕

2018-09-17 17:39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撓癢癢對于大眾而言，是一種關系親密者之間相互逗樂的方式，十分稀松平常，也不會帶來痛苦。然而，與“痛”相比，“癢”被視為一種更為高級的觸覺，這也使得“撓癢”與“被撓”指向了一種隱秘的快感。換言之，“戀撓癖”也是一種與“戀足癖”相類似的癖好。英國的性心理學家靄理士（Havelock Ellis）甚至把撓癢定義為“觸覺的特有改良”、“最智能的觸覺模式”。

紀錄片《被撓》（Tickled）想要揭示撓癢行為背后的故事。導演David Farrier和Dylan Reeve從網絡上流傳的“撓癢癢比賽”搞笑視頻入手，發現了其背后暗藏的產業鏈條，以及制片方對“演員”們的恐嚇與侵害。兩位導演在與這項運動背后的勢力斗智斗勇的同時，似乎在不經意間批判了美國的階級制度：法律只是有錢人的工具？

“撓癢忍耐大賽”的視頻截圖

導演David Farrier是新西蘭的一個文娛記者，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以關注“生活的稀奇古怪的一面”為業。有一天，他在網上搜尋新聞線索時，發現一則年輕男孩們相互撓癢癢的搞笑視頻。這些視頻里的青少年都穿著統一的某運動品牌裝備，Farrier意識到這并非幾個小帥哥的自娛自樂，而是有組織的團隊活動。他順著視頻找到了一家名為“Jane O’Brien Media”的美國公司，該公司每個月都會舉辦“撓癢忍耐大賽”，招募年輕的運動員參加撓癢運動。如果年輕人被選中錄制視頻，則會獲得免費的往返機票和高檔酒店住宿，以及1500美金的報酬。詭異的是，撓癢視頻中的年輕俊美的運動員手腳會被相對固定，但Farrier并沒有對這些“五十度灰”式的行為多加評論，而是轉向了客觀的調查。

一開始，Farrier聯系了Jane O’Brien傳媒公司，希望能采訪這個活動，卻得到了不友好的回復。

Farrier在社交網絡上與Jane O’Brien傳媒的聯絡記錄。

“我們不歡迎同性戀申請者……也不歡迎同性戀記者……本活動是專為異性戀提供的體育耐力比賽”，傳媒公司的代表Debbie Kuhn的回復帶有強烈的“恐同”性質，但卻有著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氣息。Farrier是一位公開出柜的記者，他在奧克蘭是一個電視名人，但通常的采訪對象并不會關注記者的性取向，更不會以性取向為理由拒絕采訪。Kuhn女士異常的反應提醒了Farrier，這項活動背后大有文章。

影片劇照，牌子上寫著歡迎語。

隨著調查的展開，Farrier發現Jane O'Brien 傳媒公司實際上由一家德國公司運營，且掌握了約300個有關撓癢活動的網絡域名。當Farrier和他的朋友及本片另一位導演Dylan Reeve想要啟動這個紀錄片項目時，他們收到了該公司律師發來的警告信，另有三名員工登門拜訪。在Farrier秘密錄制的畫面中，三名員工中最為年長的Kevin Clarke態度十分強硬，威脅他們會耗不起與其幕后老板的長久訴訟。兩位導演之后得知，Jane O'Brien 傳媒會對“敵人”采取“焦土戰術”，不惜一切代價使其身敗名裂。后來，導演們找到了這個帝國背后的人——某著名律師的兒子David P. D'Amato，而Jane O'Brien和Debbie Kuhn都是假名而已。

紀錄片項目的眾籌頁面，D'Amato的漫畫肖像上被標注了“撓癢之王”的綽號。

D'Amato自己有撓癢或觀看撓癢的癖好，并開始用金錢吸引他人錄制撓癢運動的視頻。當參與者發現視頻內容實際上突破了邊界，而開始與情色有關時，便開始提出反對意見，此時參與者就會受到全方位的打擊報復。出身于律師世家的D'Amato，卻巧妙運用法律漏洞——他摧毀了很多人的名譽，卻至今逍遙法外。

其中一名受害者，他表示當時因為年輕，而未把參加撓癢活動當一回事，在意識到這不合時宜后，一切卻又太晚了。

T.J. Gretzner曾參與過撓癢視頻的錄制，但他在Youtube上發現了自己的視頻，并要求將其下架后，這卻成為噩夢的開始。從此以后他就開始不斷地被該公司騷擾、恐嚇，他的上司甚至收到過Kuhn發出的信件，誹謗Gretzner是戀童癖。類似的受害者還有很多，兩位導演發現，曾經的參與者基本都不愿接受他們的采訪，大概一百人中僅有一個愿意站出來。

撓癢運動的道具，有羽毛、電動牙刷等，還有固定手腳的銬子。

早在2001年，D'Amato就曾卷入一場網絡欺詐案，他對德雷賽爾大學里參與錄制撓癢視頻的學生采取了網絡攻擊，致使學校網絡出現故障。當時的視頻制作人叫Terri DiSisto，當然這也是D'Amato及其團隊的假名之一，這位“DiSisto”同樣對不聽話的人進行了無休止的騷擾。Dave Starr自1999年至2006年間致力于幫助這些被欺詐的人，但他也受到了同樣的報復，除了寄給他母親的各類誹謗信件，還有通過機器人錄音的恐嚇電話。而在網絡上與Terri DiSisto交流過的記者Reporter Deborah表示，“她是一個完全沉醉于權力的人，極其危險”。

D'Amato的肖像。2014年5月，Farrier在眾籌項目的網站上發帖子，表示他們使用這張肖像后，D'Amato控訴他們侵犯肖像權。然而，該照片是D'Amato涉案后被FBI調查時拍攝的。

影片最后，試圖給D'Amato的行為提供一個解釋。當然，還是沒有繞開弗洛伊德，導演設法聯系上了D’Amato的繼母，追溯了他童年的經歷。觀眾從繼母的口中得知，他是家中獨子，與生母異常親近。他從未有過任何女朋友，但是D'Amato的父親還是希望他能延續香火。在繼母的回憶中，D'Amato在少年時期遭遇過嚴重的校園欺凌，他被其他男孩嘲笑，有一次甚至被塞進了學校的儲物柜。D'Amato的屈辱感從未消失，就如同幼年遭性虐待的人可能會對他人施虐一樣，一個惡性循環由此埋下了種子。如果說被騷擾的參與者是受害者，那D'Amato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他在控制他人的同時，也被自己的怪癖所控制。

從左至右為導演David Farrier、“My Friends’ Feet”網站創始人Richard Ivey以及演員。

D'Amato對自己的隱私保護極其重視，但正如一個影評人所言，與其過度自我保護而走向沉淪，不如敞開心扉接受自己天然的怪癖。影片也提到了另一個“撓癢癢工作室”。佛羅里達的Richard Ivey創立了“吾友之足”網站，也與Jane O’Brien傳媒提供相似的撓癢視頻。但與Jane O’Brien不同的是，Ivey的網站沒有打著運動競賽的幌子，而是在公示欄明確指出其為同性戀服務，不隱藏意圖，更不會威脅參與者。這或許是導演們想要傳達的，即擁有特殊癖好、參與特殊活動并不是D'Amato及其“帝國”出問題的地方，問題出在權力以及精英階層對權力的濫用上。

導演David Farrier和Dylan Reeve在圣丹斯電影節。

假名、黑幕、肌肉男、同性戀、撓癢運動，這些關鍵詞疊加在一起，本身就足夠聳人聽聞。所幸的是，導演Farrier和Reeve關注了更為深層的人性與階級制度，而不是陷于低俗八卦的桎梏。該紀錄片更像是一個新聞深度報道，這也為導演們招致了一些爭議，導演們個人的介入是否已經越界，偷拍的段落是否觸及了道德倫理？

Farrier在社交網絡上發布D'Amato（圖片下方咖啡色外套的男士）出現在首映場的消息。

事件的戲劇性已經不限于紀錄片，David D'Amato和Kevin Clarke甚至一同參加了影片的首映場，并當場指控兩位導演。D'Amato甚至還給予影片這樣的評論，“雖然影片嚴重失實，但是配樂、編排還是不錯的”。

首映場電影院的大廳，Kevin Clarke（右）在與導演Reeve交涉，稱導演未經過他的允許錄制了一些視頻片段。

導演Farrier已經收到了至少兩張法院傳票，他在采訪中表示對此遺憾和不安，并更擔心已有妻兒的同事Reeve。從未停止過打官司，當然出身于律師家庭、自身也是律師的D'Amato自然是運用法律的一把好手，他也承擔得起訴訟費用——僅支票賬戶上就有600萬美元的現金。這個撓癢癢的故事并不會就此結束，兩位導演是否會成為新的受害者，不得而知。現實遠比戲劇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