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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恨壯志未酬: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說起南宋愛國詩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陸游,一首《示兒》,誠摯至深。輕吟著“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穿越千年的深沉的悲哀和厚重的愛國情懷總是會激發得人熱淚盈眶,唏噓不已。但我覺得,他的《訴衷情》,一句“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才真的灼傷眼睛,心疼不已。
中國古代文人,堅持文以載道,多以匡扶社稷為己任,更何況所面對的是半壁江山,破碎山河呢。可想而知報國無門,家仇國恨一齊涌上心頭,該是怎樣的輾轉反側?關河夢斷也罷,鐵馬冰河入夢來也罷,不過是一個英雄無路請纓的絕境。在這個溫暖富饒、可作汴州的地方,是能暫時忘記恥辱,茍安度日,醉生夢死的。當社會主流意識與文人平生所愿相背離時,在矛盾的不可調和下,會出現兩種人:隱者和癡人。前者多出現于安寧時代,退而讀書,格物致知,寧靜致遠。后者多處于亂世,天生的使命感使其難以放下、堅守執著,將個人機遇與國家命運緊緊聯系起來,家國之殤,這必然是痛苦的,而且是不可愈合不可治療的痛苦。歲月無情,朝如青絲暮成雪,是多少有志之士都走不過的坎,“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從此,英雄不敢生。
“訴衷情”與這首詞,真的是極為貼切的。字字真誠,句句泣血。“此生誰料”的悲哀,道出了一個時代眾多人生的殘缺。不能忘記,不敢忘記,卻不可放下,唯有畫地為牢,將畢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夙愿釀作新酒,伴著三兩落魄潦倒人,能飲一杯無?
從眾多詩詞中,可以看出,陸游是有過一段崢嶸歲月的。那時的他想必少年有志,北望中原氣如山,滿懷赤誠,一片丹心報天子。只是,奈何時政無常,最終,只能是天山滄州,身心異方。然時代的不幸造就了偉大的詩人,筆亦能化心,墨自有恨淚,即便零落成泥又如何,初心不改,芳香如故。
這首詞成于陸游晚年,滿紙秋意,“當年”二字一出,如遲暮的美人倚望韶華歲月繡成的繁花,云蒸霞蔚,滿目光芒,卻掩蓋不了眼角細密的皺紋。“此生”一句,道出浮生將盡,便倍感悲涼了。
和辛棄疾等同時代的愛國文人一樣,他們的心力,直指北方,卻畢生難以到達,最終,交瘁而死。不同的是,稼軒以筆為劍,退而作詞,而陸游始終是以詩詞為精粹。從流傳下來數以萬計的作品中,可以看出,陸游是極為愛惜自己的羽毛的。如果說稼軒是被逼為詞人,那么,陸游可以說是自己選擇并終身致力于此,他有意識地堅持了儒家的“立德立功立言”,更為純粹的是個儒者。只是,因為時代的原因,陸游的詩詞中,更多充斥的是刀劍戎馬。“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一句自問自答,略帶諷刺不甘的語氣,道出了陸游為文的價值取向,不是如唐代李賀、賈島一樣,字斟句酌,仔細推敲,而是有其骨力,有其擔當。
這些被滿目瘡痍的土地進一步喚醒的文學意識,將文學的社會責任發揮到極致。然而,這些人忘記了,詩詞不是政治,它對社會的影響更多地從意識層面入手,詩詞乃至文學,有其自身獨立特性,將太多的重擔強壓其中,盼其能匡扶正義,收復河山,只能是將其推入歧途,淪為時代的傳聲筒。中國文人,自古以來將其安生立命之所學看得過于強大了,混淆了政治,混淆了歷史,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好在,陸游雖思慮甚深,卻始終有一個度,在保持詩詞為文學的特性時,又不缺乏時代的韌性。
君子之守,君子之傷;君子之守,子孫之昌。總有人會理解這些掙扎的痛苦靈魂。如哥窯天青色冰裂紋瓷器,橫斜疏疏的斷層、位移裂痕,增添了流芳的韻味和品格。
一個偉大的詩人,足以從某個角度映射出一個時代的影像。其中詩詞中所發出的不平和悲鳴,會因時光的流轉,化作清冽的泉水,浸潤著世世代代子孫的靈魂。
與這首詞驚鴻一瞥邂逅,是幸事,應肅然起敬,思往事,追來者。
谷盈瑩 著
年長了才懂得,無論是深閨愁緒還是纏綿情詩,哪一個不是對當下的深刻印記。自由懂的感懷、銘記每一個瞬間的悲歡離愁,人生才會變得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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