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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干了八年,干出一個盛世
說起姚崇、宋璟這對名相CP,唐朝史官對他們有不同的評價。
《新唐書》記載:“唐史臣稱崇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
用流行的話說,姚崇是個善于應變的E人,宋璟是個性格內斂的I人。
在史書上,姚崇、宋璟經常和唐玄宗李隆基綁定在一起,二人輔佐唐玄宗,共同締造了開元盛世。
實際上,早在唐玄宗的爸爸唐睿宗復位時,姚崇、宋璟就曾同朝為相,有過一次短暫合作。
當時,唐睿宗的妹妹太平公主氣焰熏天,威脅皇權。性格迥異的姚崇、宋璟表現出了一個共同點,即不畏權勢、直言敢諫,他們密奏睿宗,請求命太平公主出居東都。
結果,姚崇、宋璟遭到太平公主的報復,一同被罷相,貶為地方刺史。
直到年輕的李隆基即位,姚崇、宋璟的仕途迎來轉機,成就了一段明君賢臣的千古佳話。
▲唐玄宗畫像。圖源:網絡
先天二年(713年)七月,29歲的唐玄宗李隆基率領親信發動“先天政變”,干掉了姑姑太平公主及其黨羽。自武則天以來動蕩不安的政治局面,至此歸于穩定。
這一年,唐玄宗改年號為“開元”。
開創新紀元,是新皇帝的雄心壯志。
在這場殘酷的政變后,唐玄宗率領文臣武將到新豐(今陜西臨潼)舉行了盛大的閱兵,集結大軍20萬,以此樹立權威。
此時,姚崇正在同州(今陜西大荔)刺史任上,作為地方官,他得到了唐玄宗召見。
當時,64歲的姚崇已經是五朝老臣了。
一個彪炳史冊的盛世,從這次會面悄然開啟。
▲姚崇畫像。圖源:網絡
姚崇生在高官之家,本名姚元崇,開元年間為避諱改名為“姚崇”。
年少時,姚崇做過唐高宗長子李弘的“挽郎”,所謂挽郎,就是權貴出殯時負責牽引靈柩唱挽歌的少年。李弘英年早逝,其父母唐高宗和武則天以天子之禮將他下葬,而姚崇的父親姚懿是唐高宗時期的重臣,小姚崇才有機會在這個國葬級別的儀式中露面,由此進入仕途。
姚崇以“開元名相”的頭銜廣為人知,但,姚崇的仕宦生涯大部分是在武則天時期,他先后擔任宰相十多年,只有四年處于唐玄宗開元年間。
可以說,姚崇是武則天一手提拔的人才。
武則天當政時,重用周興、來俊臣等酷吏,用嚴刑峻法排除異己,導致很多大臣被判處謀反叛逆之罪,含冤而死。
周興、來俊臣死后,武則天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對大臣們大發感慨,說以前周興、來俊臣審問大臣,很多人都犯了謀逆之罪,現在他倆死了,卻再也沒有人謀反了,這是咋回事啊?
群臣皆不敢言,只有姚崇站了出來,對武則天說:“這些年來,被告發謀反而家破人亡的大臣,都是因為遭受嚴刑拷打才被迫承認的。那些告發者為了功名利祿,無所不用其極,對無辜者的陷害,遠甚于漢朝的黨錮之禍。”
對于為何沒人敢為犯人翻案,姚崇說道:“即便陛下派侍臣去重審,他們也不敢替別人翻案,因為害怕下一個被構陷的就是自己,故而沒有一個人敢說實話;那些被陷害的大臣也不敢翻供,因為一旦翻供,又是一番刑訊逼供,只能承認自己有罪。這都是酷吏們制造的冤假錯案。現在周興、來俊臣已經被處死,我敢以一家老小百口人的性命做擔保,內外官員沒有人會謀反。”
姚崇的一番話,既體現了高超的情商,將武則天時期殘害大臣的罪惡全部推給酷吏,讓領導有個臺階下,也表現了他的擔當,愿“以一門百口保內外官無復反者”。
于是,武則天更加重用姚崇,任命其為鳳閣鸞臺平章事(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
神龍政變(705年)后,一代女皇武則天很快走到生命的終點。滿朝大臣都在慶賀唐朝復辟,唯有姚崇痛哭流涕。
擁立唐中宗復位的張柬之曾得到姚崇的舉薦,但他看到姚崇這副樣子,不禁諷刺道:“今天是哭泣的日子嗎?我看閣下要大禍臨頭了。”
姚崇卻不忘舊主之恩,說:“我侍奉則天皇帝多年,現在突然辭別,由衷感到悲傷。昨日諸位誅殺兇逆(指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是臣子本來應該做的,豈敢言功;我為舊主悲泣,亦是臣子應有的節操。如果因此獲罪,也是心甘情愿。”
姚崇也參與了神龍政變,卻在之后表現出不忘舊主的忠心,這其實是一種政治智慧。
剛復辟的唐中宗對姚崇的行為很不爽,便將其貶出京城。此時,武氏的勢力依然強盛,隨時有反撲的可能。
不久后,武則天的侄兒武三思得到中宗和韋后的支持,對之前發動政變的功臣進行清算,立下大功的張柬之不得善終,姚崇卻逃過一劫,之后被征召回朝,到唐睿宗時再度拜相。
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對此評價道,姚崇是“以一涕謝諸武而遠引以出”。
姚崇是一個多謀善變的官員,在唐周交替之際的混亂局勢中獨善其身,又保全了名節。歷經幾十年宦海沉浮后,他將一身才學凝結成十條對策,獻給唐玄宗李隆基。
先天二年(713年)大閱兵后,唐玄宗召見時任同州刺史的姚崇,君臣暢談天下大事,聊得很嗨。
唐玄宗當面對姚崇說:“卿應該當宰相來輔佐朕。”
姚崇卻沒有欣然接受,他進京后,呈上著名的《十事要說》,說:“臣提出這十件事,請陛下參度是否可行,如果做不到,臣就請辭。”
姚崇的《十事要說》,即當時唐朝所面臨的十大問題,以及對應提出的十條意見:
一、“垂拱以來,以峻法繩天下”,武則天以來,濫用嚴刑峻法治理天下,陛下能否施行仁政?
二、“朝廷覆師青海,未有牽復之悔”,朝廷在邊疆用兵遭遇失敗,卻始終不肯接受教訓,陛下能否不再貪圖邊功?
三、“比來壬佞冒觸憲綱,皆得以寵自解”,皇帝的寵臣觸犯法律,往往憑借皇帝的寵信而逃脫制裁,陛下能否依法懲處寵臣?
四、“后氏臨朝,喉舌之任出閹人之口”,陛下能否禁止宦官干政?
五、“戚里貢獻以自媚于上,公卿方鎮寖亦為之”,皇親國戚、朝廷大臣、地方官員在賦稅之外還搜刮民脂民膏獻給皇帝,陛下能否拒絕大臣們的獻媚?
六、“外戚貴主更相用事,班序荒雜”,陛下能否罷免擔任要職的皇親國戚,禁止公主過分參與政事?
七、“先朝褻狎大臣,虧君臣之嚴”,陛下能否按照應有的禮節尊重大臣?
八、“燕欽融、韋月將以忠被嘴,自是諍臣沮折”,這兩位大臣因進諫獲罪,言官從此不愿諍諫,陛下能否廣開言路納諫?
九、“武后造福先寺,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觀,費鉅百萬”,前朝大肆修建佛寺、道觀,勞民傷財,陛下能否禁止大肆營建寺廟、道觀?
十、“漢以祿、莽、閻、梁亂天下,國家為甚”,這些是歷史上外戚專權的教訓,陛下能否避免外戚篡權亂政?
姚崇的《十事要說》列舉了帝國出現的各種危機,更拽的是,他對唐玄宗放出狠話,這十條建議你要是有一條不采納,就不要任命我當宰相了。
對此,唐玄宗斬釘截鐵地說了四個字:“朕能行之。”
唐玄宗的新政以姚崇的《十事要說》為標志,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姚崇是個精明的政治家。
拜相后,他先試探唐玄宗的意圖,每當有郎官需要任命時,就去詢問唐玄宗的意見。
在唐玄宗看來,一般官員的升遷,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因此,每次姚崇來問他意見,唐玄宗就仰頭看天,置若罔聞。
姚崇很尷尬,不知唐玄宗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滿懷疑慮回到府中。
唐玄宗的心腹宦官高力士看在眼里,就問皇帝:“陛下初理萬機,宰相前來奏事,應當回答可否,怎么一言不發呢?”
唐玄宗淡定地說:“朕任命姚崇處理政事,大事自然應該共同商議;可像任命郎吏這類小事,也要一一來煩朕嗎!”
高力士明白其中用意,便將此話告訴姚崇。姚崇聽聞,恍然大悟,從此放心大膽施政,不再有所顧慮。
有學者認為,唐玄宗開元年間,為了推行新政,對唐朝的集體宰相制度進行了改革。唐初,三省六部權力制衡,將中央政令和政策的制定、審核與執行分散到中書、門下和尚書三省,而到唐玄宗時期,雖然仍保留了2-3名宰相,但以其中一位為主,作為實質上的“首相”。
開元初年,姚崇被賦予特權,按照他提出的《十事要說》,使朝政煥然一新。
▲唐玄宗畫像。圖源:網絡
唐玄宗即位之初,官僚機構臃腫,行政效率低下,俸祿卻年年增加,財政日漸拮據。
開元二年(714年),各地發生饑荒,國家財政雪上加霜。姚崇借此機會,上書請求裁減官吏,以縮減財政支出,緩解饑民問題。
在唐玄宗的支持下,具體的做法為:廢除員外、試、檢校官,此類官員除非有戰功或皇帝的特別任命,吏、兵二部不得放授;廢除“斜封墨敕官”(一種非正式任命官員),銓選官員權歸紫微(即中書省)、黃門(即門下省)二省及吏、兵二部;撤銷、合并閑散司、監、署十余所,如此一來,“大革奸濫,十去其九”。
整頓吏治,是姚崇推行新政的重要舉措。這也體現在他所寫的《五誡》中(包括《執秤誡》《彈琴誡》《執鏡誡》《辭金誡》《冰壺誡》)。
在《五誡》中,姚崇認為從政人員應該有“正直”“明廉”“謹身”的赤子之心,要如冰壺一般,“聳廉勤之節,塞貪競之門”,也要學習明鏡,“內涵虛心,外分朗鑒,物不可以匿詐,體無得以逃形”,還要像秤一樣,“不差毫厘,使錙銖不惑,輕重無疑,智不能矯,愚不能欺,存信去詐,以公滅私,無偏無黨”,等等。
早年的唐玄宗深受姚崇吏治思想的影響。
開元四年(716年),有人舉報,當年的銓選有人徇私舞弊,選出的縣令都是濫竽充數之徒。
唐玄宗得知此事后,特意在宣政殿接受新官員謝恩時,考察這些即將到各地為官的新縣令。
他問新縣令們,有何治民方法,很多考生竟然答得不知所云,只有一個叫韋濟的官員成績優異,被任命為醴泉令,另外有二十多人勉強合格,改授他職,剩下四十五人不合格,都被遣散回鄉。
此外,姚崇還是一個唯物主義者。
開元初年,連年發生蝗災,這是饑荒的來源之一。
有些官員認為,蝗蟲是天災,非人力所及,只有請皇帝修養德行,方能消除災禍。
還有的官員認為,“殺蝗太多,恐傷和氣”,也就是說,不能殺生。
這些說法都很扯淡。
假如龍門石窟的大佛不是照著玄宗他奶奶雕鑿的,真應該換這些圣母心的官員坐上去。
這一次,老姚崇依然力排眾議,他說:“如今蝗蟲遍布山東,河南、河北之人,流亡殆盡,豈可坐看它們把糧食吃光,就算不能全部除掉蝗蟲,也好過養著它們形成災害。”
開元三年(715年),唐玄宗采納姚崇的建議,命各州縣積極捕蝗。由于當時技術有限,無法消滅蝗蟲,但好在及時治理,“連歲蝗災,不至大饑”。
▲姚崇手書“藩籬”拓片。圖源:網絡
重回相位的姚崇已經年近七旬,卻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在此期間,姚崇推薦另一名大臣盧懷慎為同紫微黃門平章事(開元元年改名,五年復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擔任自己的助手。
與雷厲風行的姚崇相比,盧懷慎平時唯唯諾諾,很多大事都由姚崇定奪,時人稱為“伴食宰相”。
盧懷慎為人老實,卻與姚崇配合默契,一同維護了中樞機構的團結,這也有利于開元初年政策的推行,而且他是個清廉的好官,后來去世時家無余財,只有個老仆人賣身為奴,給他辦喪事。
盧懷慎對姚崇惟命是從,可能也因為他親眼見識了姚崇過人的執政能力。
姚崇有個兒子不幸早逝,為了給兒子辦喪事,姚崇請了十多天假。
盧懷慎獨自一人面對紛至沓來的政事,忙得天昏地暗,怎么都做不完,實在hold不住,只好去向唐玄宗請罪。
唐玄宗倒是個好老板,安慰老盧說:“朕把天下事托付給姚崇,你只需要坐鎮即可。”
過了十幾天,姚崇總算回來了。看著堆積如山的文件,姚崇沒費多少工夫,全部解決。
老宰相不禁要叉會兒腰得瑟一下,他問一旁的紫微舍人(即中書舍人)齊浣:“我的才能,比管仲、晏嬰如何?”管仲、晏嬰,都是春秋戰國時的名臣。
齊浣說:“管、晏之法,雖不能傳諸后世,但在其執政時期能夠一直保持。公所制法令則需隨時更改,從這一點來看似乎不及二人,但不失為‘救時之相’。”
姚崇將筆投擲到一邊,大喜道:“救時之相,豈易得乎!”
這就是,姚崇“救時宰相”之稱的由來。
姚崇為唐玄宗制定治國大綱,奠定了治世的基礎,至此已完成他的政治使命。
盡管唐玄宗賦予宰相特權,使三省行政更為高效,但作為一代雄主,他一定不會讓相權凌駕于皇權之上。
當唐玄宗發現姚崇已經實現他的價值后,君臣之間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姚崇主持朝政4年后,發生了兩件事:
先是有人告發姚崇的兩個兒子收受賄賂,豢養賓客,有圖謀不軌的嫌疑;
接著又有人彈劾姚崇的親信趙誨收受胡人賄賂,玄宗派人對趙誨進行審訊,判處死罪,由于姚崇盡力營救,才改為杖責一百,發配嶺南。
姚崇明白,皇帝對自己的態度發生變化了,他一改平時的直率作風,變得惶恐不安。
齊浣看出上司的憂慮,暗示他該辭去相職,安度晚年。
開元四年(716年),在姚崇多次請辭之后,唐玄宗罷免其相位,改授開府儀同三司的散官。
此后,姚崇過上了退休生活,5年后壽終正寢,生前享盡榮華,死后追贈榮譽,謚號“文獻”。
姚崇能在武則天、唐玄宗這樣猜忌多疑的君主手下享盡榮寵,并全身而退,可見其過人的政治頭腦,就連他的逝世,也頗有智者的風采。
開元年間,姚崇最大的政敵之一是張說,后者是李隆基為太子時的侍讀,地位很高,也當過宰相,曾反對唐玄宗任命姚崇為相。
72歲的姚崇臨終前,想要算計一下張說,就對兒子們說:“我去世后,你們去請張說來為我寫碑文。張說平日與我不和,一定不會答應,但出于同僚關系,他必定會來家中吊唁,到那時,你們就把我平生收藏的古玩、珍寶擺出來。
張說最喜愛這些器物,倘若他看了不為所動,你們就要提防他報復,做好面對滅族之災的準備;要是他左顧右盼,愛不釋手,你們便把這些寶物送給他,請他為我撰寫碑文,他很難拒絕。
等他把碑文寫好后,你們即可呈送陛下過目,再迅速刻到石碑上。老張遇事沒我這么機敏,幾天后他覺得事情有問題,后悔為我寫碑文,一定會來討回,你們就跟他說碑文已經報請皇帝批準,他也就無計可施了。”
姚崇去世后,張說前來吊唁,姚崇的兒子們依計行事,張說的反應果然和姚崇預料的一樣,他接受姚家的禮物,撰寫了碑文,文中稱頌姚崇的功績。
幾天后,張說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派人去向姚家要回碑文,說是要做修改。結果,姚崇的兒子回復道,已經上奏皇帝,碑都刻好了。
張說終于看出來這是姚崇的計謀,感慨道:“死姚崇猶能算計活張說,現在才知道我和姚崇相比還是差得遠了。”
姚崇辭去宰相之職時,推薦了一個繼任者,他便是宋璟。
宋人洪邁在《容齋隨筆》中,如此評價姚崇讓賢:“姚崇避位,薦宋公自代。唯賢知賢,宜后人之莫及也。”
宋璟比姚崇小13歲,喜歡犯顏直諫,早年懟過武則天、唐中宗、太平公主,因此多次被貶為地方官。
當唐玄宗派人前去征召時,宋璟正在廣州都督任上。
唐玄宗派來迎接宋璟入京的宦官叫楊思勖。此人是唐玄宗的心腹,曾追隨其發動政變,在開元年間地位一度超過高力士,一般的官員都拼命地想要巴結他。
然而,宋璟表現出了秉公任直的性格,一路上連正眼都沒有看楊思勖幾眼,也沒說幾句話,與皇帝的親信宦官保持距離。
楊思勖感到很納悶,可能覺得自己受到輕視,進京后找唐玄宗告狀,可唐玄宗反而對宋璟刮目相看。
姚崇有一個“救時宰相”的名號,而宋璟在當時也有個外號,叫“有腳陽春”。意思是說,宋璟每到一個地方為官,都愛民恤物,受到朝野上下的贊美,說他如陽春一樣溫暖萬物。
在廣州期間,宋璟克己奉公,政績出色,比如他見當地人以竹茅為屋,容易引發火災,于是教人燒瓦建房,減少火災的隱患。
宋璟入朝后,廣州人為宋璟立碑,稱頌他為官時的功德,以為宋璟會為此感到欣喜。
沒想到,宋璟知道這事兒后,專門上書唐玄宗說:“立碑稱頌是為了傳德載功,臣治理廣州的成績還不足以立碑,廣州人因為臣作了宰相,所以作過度溢美的言辭,徒然變成諂媚之詞。陛下如果要厘正這種風氣,請從臣開始。”
之后,宋璟親自說服當地吏民,請他們砸毀了為自己立的碑。
不同于姚崇臨機應變的風格,宋璟為官,更側重于“守法持正”,即嚴格執法、堅持公正。
《資治通鑒》將姚崇、宋璟與貞觀年間的“房謀杜斷”并稱,認為姚、宋二人志向節操不同,卻先后為相,齊心協力輔佐唐玄宗開創盛世:
姚宋相繼為相,崇善應變成務,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協心輔佐,使賦伇寬平,刑法清省,百姓富庶。
唐玄宗同意讓宋璟接替姚崇,正是看重他恪守法度的執政特點。
開元初年,姚崇善于應變,故能理順天下事務,依據《十事要說》推行一系列措施。后繼者宋璟只要按照其既定方針,堅持天下正道,就能讓大唐帝國繼續走在上升的道路上。
這可說是,唐朝版的“蕭規曹隨”。
▲宋璟畫像。圖源:網絡
宋璟不僅延續了姚崇的政策,也把自己的正直作風帶到了朝堂。
宋璟為相時知人善任,舉薦的都是具有務實精神的官員,而且對阿諛奉承之輩深惡痛絕。
當時,有人向宋璟引薦了隱士范知睿,并轉呈其文章《良宰論》。
宋璟為人“好學,工文辭”,他拿起范知睿的文章認真閱讀,起初覺得其文理通順,議論深刻,寫得不錯。
可是讀到后半部分,宋璟發現文中有很多奉承的話,譬如范知睿吹捧宋璟,說他勝過古代的晏子、張良,以及太宗朝的魏征、房玄齡,說天下一片太平,都是宋璟的功勞。
看到這里,宋璟不禁皺起眉頭,當即在上面寫了一段批語:“觀其《良宰論》,頗涉佞諛。山人當極言讜議,豈宜偷合茍容!文章若高,自宜從選舉求試,不可別奏。”
這是說,范知睿以隱士自居,更應該直言相諫,不可溜須拍馬,既然他文章作得好,就去參加科舉考試,不該私自獻文,以希望得到我的特殊任命。
為官正直的宋璟,提倡開明的政治風氣。
作為唐玄宗信賴的宰相,宋璟卻不愿獨享君臣密議的權利,他上書提出幾項改善措施:
恢復唐太宗貞觀時期的開明制度,大臣奏事時,諫官和史官必須在場,以作記錄,匡正過失;
各部門長官奏事,御史彈劾百官,應該公開其文,避免有小人進讒言,也表明皇帝虛心納諫的態度。
唐玄宗對此表示同意,從此規定,除了特別的機密要事外,其余都按宋璟擬定的規章辦事。
史書稱贊宋璟,“風度凝遠,人莫涯其量”,就連唐玄宗都佩服他剛毅正直的品格。
在一次宴會上,唐玄宗要將手中的金箸賜給宋璟。金箸,也就是金筷子,是皇家御用之物,一般不會輕易賞賜他人,這讓宋璟感到驚訝,一時不知所措。
唐玄宗見宋璟遲遲不敢接受,就說:“我所賜之物,并非賜金于愛卿,而是賜箸于卿,以表彰你為人正直啊!”
▲宋璟影視形象。圖源:電視劇照
帝王之言,虛實難辨。
唐玄宗任用宋璟為相時,贊賞其忠直,可等到宋璟罷相,卻下了另一番定論,說:“彼賣直以取名耳。”
宋璟的宰相生涯,面臨著與姚崇同樣的問題。
作為姚崇政策的繼任者和執行者,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過度集權的宰相,無論怎樣謹慎,都擺脫不了皇帝的猜忌,更何況宋璟不會拍馬屁,為人比較正派,難以親近唐玄宗。
開元八年(720年),宋璟及其屬下處理天下泛濫的“惡錢”(指民間流通的質料低劣的錢幣),政策失當,遭到抨擊。
為了平息輿論,居相位四年的宋璟引咎辭去相職。
此后,宋璟逐漸退居二線,以元老的身份得到唐玄宗的尊敬,每次他上書進言,唐玄宗都表示接受,將其“所進之言,書之座右,出入觀省,以誡終身”。
此次罷相的17年后,宋璟在洛陽的私宅中駕鶴西去,追贈太尉,謚號“文貞”。
開元初年,姚崇、宋璟先后為相執政,時間加起來不到8年,卻讓曾經政治動蕩的大唐王朝,走向了通往巔峰之路。
唐玄宗也知道,盛世即將到來,早年虛心納諫的他,逐漸變得好大喜功。
開元十一年(723年),姚崇昔日的政敵張說返回朝中,重歸相位,被任命為中書令。
張說作為開元年間名臣,在政治上也有很多貢獻,但他另一身份是執掌文壇三十年的“當朝師表,一代文宗”,顯然不同于姚崇、宋璟等實干派。
唐玄宗重用文壇領袖張說,有招攬文人粉飾太平的嫌疑,被一些人認為是其執政理念的轉變。
張說上臺后不久,朝廷設立麗正書院(集賢殿書院),請來徐堅、賀知章等文人雅士著書立說,歌頌君王,稱贊盛世。
隨后又由張說主持,在百官、貴戚及外邦使者的見證下,舉行了封禪泰山儀式,以頌揚唐玄宗的功績。
張說主政的另一個大膽舉措,是在唐玄宗的同意下,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政事堂是三省長官會談協商的辦公地點,改為中書門下后,變成了正式的官署,下設吏、樞機、兵、戶、刑禮五房,宰相集權由慣例成為制度。
如此,容易造成宰相獨裁,君明臣賢,則開創盛世,反之,則滋生弊端。
唐玄宗時期宰相集權化的最終產物,一個是在開元二十四年(736年)接替為官清正的張九齡擔任中書令的李林甫,他把持相位十幾年,蔽塞言路,排斥賢才;另一個在楊貴妃得寵后躋身朝堂,身兼四十余職的楊國忠,他小人得志,才能平庸。
開元盛世,逐漸演變為天寶時期的重重危機。
中唐以后,有中興之志的唐憲宗對開元盛世向往不已,曾經問大臣:“玄宗之政,先理而后亂,何也?”
對此,大臣回答道,唐玄宗用姚崇、宋璟則理,用李林甫、楊國忠則亂,“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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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2011
[宋]王溥:《唐會要》,中華書局,1955
王仲犖:《隋唐五代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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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南朝子云
編輯丨艾公子
原標題:《兩人干了八年,干出一個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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