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審開庭一年多之后，8月18日，湖南衡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企業家獲得國家賠償后再被追訴案”作出二審判決：認定原審被告人李良毛犯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但因“情節輕微”，“免予刑事處罰”。

李良毛案二審判決書

該案在司法程序中經歷了10年反復：2013年10月，李良毛被以涉嫌詐騙罪立案并刑拘，因案件被檢方退回公安機關，李良毛曾獲得檢察機關的國家賠償；在李良毛追討被縣紀委追繳的311萬元淘汰落后產能的獎勵資金期間，警方以相同事由對李良毛再次立案，檢察機關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提起公訴，一審法院對李良毛判刑3年；李良毛上訴后，案件被發回重審，一審重審改判李無罪；隨后，檢方提起抗訴，衡陽中院于2023年8月18日對李良毛“定罪免刑”。

從64歲被指控犯罪到74歲被“定罪免刑”，李良毛始終認為自己無罪，辯護律師也堅持為其作無罪辯護。現在，對于二審“定罪免刑”的判決，李良毛表示，他考慮申訴。

李良毛在他曾經的工廠

獲國家賠償后又因同一事由被追訴

李良毛自上世紀90年代起在湖南祁東辦過多家企業，并被湖南省人民政府授予“湖南省鄉鎮企業家”稱號。2008年起，祁東縣政府響應國家“淘汰落后產能”的政策，陸續下文對縣內多家企業關停淘汰。

伴隨這項政策的，還有中央財政配套的獎勵資金。李良毛的水泥廠、造紙廠兩個廠子均被關停，他申領到獎勵資金300多萬元。但不久后，他被控偽造申報材料，涉嫌詐騙犯罪，并因此被捕，被羈押57天。在李良毛獲取保候審期間，祁東縣公安局將李良毛案以詐騙罪移送到祁東縣檢察院，后被檢察院退回。取保候審滿2年后，李良毛向祁祁東市檢察院提出國家賠償申請。

2018年1月16日，祁東縣檢察院以“取保候審法定期限屆滿以后，辦案機關超過一年未移送起訴、作出不起訴的決定或者撤銷案件的，視為終止追究刑事責任”為由，決定對李良毛被羈押57天進行國家賠償。李良毛獲得祁東縣檢察院賠付的1.47萬元國家賠償金。

但李良毛對僅賠付他人身自由賠償金不滿，他要求返回已被紀委追繳的300多萬元獎勵資金。其間，李良毛被公安機關以相同的事由再次追究。

2018年11月29日，祁東縣公安局將李良毛以詐騙罪第二次移送起訴到祁東縣檢察院。2019年3月25日，經退回補偵后，警方第三次將該案移送檢方。

在指控事實沒有新增或變化的情況下，檢方將罪名由“詐騙罪”改為“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提起公訴。

檢方指控，李良毛進行了兩次虛假國家資金申報：一次是2008年9月，授意會計劉石根，在復印店偽造了部分批復材料，于2009年獲得中央財政對祁東縣造紙廠劃撥的淘汰落后產能獎勵資金276.5萬元，李良毛獲得241.5萬元；一次是2011年2月，授意劉石根利用同樣方式申報祁東縣三陽水泥廠的獎勵資金90萬元，李良毛實得71.8萬元。

李良毛2015年退繳的部分費用

李良毛獲國家賠償后又被追訴，引起輿論關注。

多名刑事方面的專家曾向澎湃新聞表示，該案“一事再訴”的合法性和正當性存在疑問。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張建偉認為，“公安機關在檢察機關作出國家賠償決定之后，其上一次立案的效力是否耗盡，其是否有權再次啟動立案偵查或者補充偵查程序？法律沒有規定，學術研究也不足，其正當性值得進一步論證。”

中南林業科技大學政法學院教授羅萬里認為，《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表明，公安機關對于已經終結的案件有重新立案或者繼續偵查的權力，但是要有“新的事實或證據”，且是“主要的、實質的、影響犯罪構成的事實和證據”。

從判有罪到改判無罪，檢方抗訴

2020年3月6日，耒陽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對李良毛以偽造、變造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罰金5萬元；李良毛及其親屬因本案被追繳的非法獲利311萬元，由祁東縣紀委上繳國庫；剩余非法所得3.2萬元予以追繳，上繳國庫。

判決書對李良毛再被追訴的解釋是：“祁東縣人民檢察院收到被告人李良毛的國家賠償申請后，在未通知公安機關糾正的情況下，沒有證據證明已經終止追究刑事責任，其直接作出賠償決定，程序不合法，應予糾正。”

對于上述判決，李良毛不服，提起上訴。湖南醒龍律師事務所律師鄧祥瑞、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律師劉長為他做無罪辯護。

2020年6月1日，該案被衡陽中院發回耒陽法院重審。

2021年11月4日，耒陽法院重審后宣告李良毛無罪。重審判決認為，“本案事實存在其他可能性，李良毛及其辯護人所作的無罪辯護中所述情形，目前沒有足夠的證據予以排除。”

2021年11月10日，耒陽市法院通知李良毛來領取無罪判決書。

李良毛當時表示，他接下來要討回紀檢部門當年追繳的資金。

然而，2021年11月19日，耒陽市檢察院向衡陽中院提起了抗訴。抗訴認為，耒陽法院的無罪判決在認定事實、適用法律上有誤，應對李良毛以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追究刑事責任。

律師再作無罪辯護，二審“定罪免刑”

2022年3月21日上午，該案在衡陽中院二審開庭審理，衡陽市檢察院檢察官出庭支持抗訴。為李良毛出庭辯護的鄧祥瑞、劉長律師均繼續作無罪辯護。

澎湃新聞獲悉，在二審開庭一年多后，李良毛曾多次上訪，要求就他的案件盡快做出判決。2023年8月14日，當天接訪李良毛的衡陽中院、祁東縣法院等相關人士承諾，在20日之前下判決，“給你一個結果。”澎湃新聞注意到，衡陽中院此次二審判決書的落款日期正是8月14日。

據衡陽中院二審判決書，法院此次只認定了李良毛在以祁東縣造紙廠名義套取國家淘汰落后產能獎勵中有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的行為，并沒有認定李良毛在其三陽水泥廠被淘汰落后產能的過程中有涉罪行為，此外，抗訴機關抗訴提出李良毛在本案中獲得241.5萬元不當，其實際領取的違法所得應為226.5萬元，法院依法予以糾正。

衡陽中院在此次二審中還認為，耒陽市檢察院的抗訴意見部分成立。但根據本案實際情況，李良毛的犯罪事實可認定情節輕微。遂以李良毛犯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判處“免予刑事處罰”。同時，對李良毛226.5萬元違法所得予以追繳，上繳國庫。

李良毛的辯護律師鄧祥瑞介紹，李良毛的親屬曾于2013年至2015年向祁東縣紀委退款311萬元，“按二審判決結果，祁東縣紀委應退回李良毛84.5萬元，還應包括被占有期間的利息。”

不過，李良毛對二審判決并不滿意，他對澎湃新聞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我會申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