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檔向來是S級古偶劇扎堆的戰場，卻愈來愈少有口碑熱度雙收的佳作。小成本網劇《古相思曲》逆勢突圍，完結后穩定在8.5的豆瓣高分，成為近年評分最高的古偶劇。

這部劇沒有IP背書，而是源自B站UP主二次創作的混剪視頻，在此基礎上完成劇本創作和拍攝制作。逆時間線穿越的戲劇張力，含蓄克制的情感關系，凸顯女性主體意識的角色塑造，都讓《古相思曲》顯得別具一格。

*本文有較多劇透，請酌情閱讀

01.

宿命是時間的游戲

《古相思曲》最核心的設定是逆時間線穿越。歷史暢銷書作家沈不言，不斷穿越至千年前的晟國，與青史上的“妖后”陸鳶相識、相知、相愛。而每一次穿越，他遇到的都是一個更年輕的陸鳶。也就是說，他先是見證了陸鳶悲劇的結局，再沿著她的生命軌跡往前回溯。兩個人走在背道而馳的時間線上，她的過去是他的未來，反之亦然。

這段關系的張力在于兩個人的信息差，以及無法對等的愛意。“她深情時他不知，他深情時她不識。”在時間的首尾兩端，張力也達到了頂峰：一個人的初見，是另一個人的訣別；最濃烈的愛意，招致最冷漠的回應；只有隔著最遙遠的錯位時空，兩個人才能真正感同身受。

涉及時間旅行的作品，往往都要遵循“祖父悖論”的限制——倘若你回到過去，在父親出生前殺死了祖父，那么你將無法降生，那么又是誰殺死了祖父？以此類推，以改變過去某個事件為目標的時間旅行，都屬于“祖父悖論”的演繹。因此，過去的命中注定，實則無法更改（除非有平行宇宙的存在）。

《古相思曲》中逆向的時間齒輪緊密咬合，過去與未來互為因果，構成了男女主永遠無法同步的宿命。而所有試圖改變命運的嘗試，不僅被證明無效，更是命運早已安排好的一車一卒。

沈不言為了拯救陸鳶必死的命運，依次回溯到她不同的人生節點。每次新節點的開啟，都意味著上一次行動的失敗。對陸鳶人生進程的干預，比如阻止26歲的陸鳶成為皇后、阻止21歲的陸鳶進宮做女官，反而推動了原本進程的發展。

可當沈不言遇到18歲還是鄉野女孩的陸鳶，不再試圖改變她的命運而只教她用智謀自保的時候，他又無意間為陸鳶靠近權力中心鋪了路。這幾乎是陸鳶一生中最大的轉折點，她在亂世中開眼看了世界，從此便不能對世界的苦難視而不見。而只有靠近權力中心，才能產生影響力。

反抗也好，順從也罷，沈不言都是命運的同謀者。這何嘗不是命運對人最大的玩弄呢？除此之外，命運還徹底斷絕了沈不言與陸鳶任何相守的可能。因為他們一個來自過去，一個來自未來，所以無法擁有現在。

沈不言的穿越次數有限，每次穿越停留的時間也有限。他無法預知自己什么時候會突然消失，只能和陸鳶不告而別；也無法預知自己下一次會穿越到什么時間，讓下下一次的陸鳶等了多久。

這樣的宿命是時間的游戲，它消解了人類堅固的個人意志和理性邏輯，先給人希望，旋即把希望掐滅，是徹頭徹尾的悲劇。正如政治理論學者馬歇爾·伯曼所描述的現代性體驗，“允許我們去歷險、去獲得權力、快樂和成長，去改變我們自己和世界，但與此同時它又威脅要摧毀我們擁有的一切，摧毀我們所知的一切，摧毀我們表現出來的一切。”

02.

當歷史成為游戲的一環

《古相思曲》還有一條明顯的敘事脈絡，那就是對歷史的解構與重塑。現代人往古代穿越的優勢是擁有現代科技知識和歷史知識。但現代人未曾親歷歷史現場，對歷史并非全知。沈不言所認知的歷史就是“二手”的，不可靠的，當然可以變成游戲的一環被解構。

穿越伊始，宿命就給沈不言埋伏了一個下馬威式的玩笑。他攪入了皇后陸鳶與奸相李擁的終極對戰，親眼看到陸鳶替他擋箭而死。然后他穿越回現代，發現歷史書記載的對戰結局隨之逆轉。這讓他誤以為自己可以改變陸鳶的命運，于是有了接下來的幾次穿越和拯救陸鳶的徒勞嘗試。

然而實際上，陸鳶中箭只是用來對付李擁的計謀，歷史書也只是沈不言的一家之言。沈不言自始至終認定的陸鳶的結局，本來就是錯的。這個插曲直接承認了現代人的局限性，在同類題材中彌足珍貴。

全劇對于歷史最大的解構，則是關于“妖后”的污名。許多歷史敘事不僅閹割掉了歷史現場的女性參與，還把掌權者的錯誤和國家滅亡的責任推給了女性。

譬如商朝有婦女參與政事的傳統，但《尚書·牧誓》里周武王卻把商朝的滅亡歸結為紂王聽信婦人之言。“妲己禍國”的言論，最早來自《逸周書》《國語》等先秦典籍。西漢劉向編著的《列女傳》，更是把《史記》中紂王“有炮烙之法”“剖比干，觀其心”的罪名安在了妲己身上。

劇中沈不言最初相信“陸鳶是妖后”的歷史敘事，幾番穿越才了解陸鳶的處境和歷史的真相。晟國長期貧弱，奸相勾連外敵、把持朝政，皇位繼任者尚且年幼……陸鳶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勉力制衡局面，扶大廈之將傾，卻被后世定罪為“妖后”。

因為特殊的宿命纏繞，沈不言不像傳統男頻穿越文的主角，在古代縱橫捭闔，成為帝王將相或開國元勛。他只一心幫陸鳶排除艱難險阻，改變她在政治斗爭中死去的命運。但他終歸發現自己像歷史的NPC一般被動，連對歷史的認知也有限。

沈不言穿越歸來，晟國的古墓被發現，學界獲得了新的研究史料。即便不能改變歷史，但沈不言可以為“妖后”翻案，為真實的歷史著述。解構之后方有重塑，個人還可以有所作為，算是宿命的一點慈悲。

03.

她才是游戲的主語

不管怎么看，陸鳶都是這場時間游戲的主語。不僅因為她是歷史的當事人，更因為她才是那個知曉命運并把握命運的人。

沈不言作為具有先進生產力的現代人，對陸鳶的塑造無可避免。但他的塑造只是外力，而不是原始動力。陸鳶本就是陣亡戰士的女兒，知道戰爭會帶來生靈涂炭，很早就有了家國意識的苗頭。在遇到沈不言前，她已經有了武藝傍身，也足夠有勇有謀。沈不言讓她看到廣闊的世界，她就開始下定決心“寧愿承受失去的痛苦，也不愿意一輩子麻木不仁”。

所以一方面，陸鳶像電影《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中的妻子，包容著沈不言的突然消失，等待著沈不言的突然出現。但另一方面，她絕不止是兒女情長中等待的角色，為了執行自己的使命，她也會主動與沈不言告別。

沈不言無法改變陸鳶命運的根本原因，也在于陸鳶是自己的絕對主宰。陸鳶很聰明，她在成年后見到沈不言的第二面，就猜到了沈不言的穿越者身份和未來無法改變的事實。在此之后，她清醒而決絕地朝著自己既定的命運走去。沈不言想要阻止她，她的回應是“我和你身上都有不同的使命，帶著不同的使命走向不同的方向。未來我們還會遇見，但請沈公子，一定不要試圖阻止我。”

科幻小說《你一生的故事》的結尾，適合為陸鳶立傳：“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結局，我選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來的必經之路。”

陸鳶走的，是一條靠近權力中心的路。她懂得皇后身份在危急關頭的重要性，可以憑借夫權代為行使一部分權力。她也清楚，這部分權力最終還是要交還給丈夫的男性后代。她沒有掌權的正當性，權力會給她帶來朱迪斯·巴特勒所說的“性別麻煩”。

“性別是一貫隱藏它自身的創生的一種建構；它是心照不宣的集體協議，同意去表演、生產以及維系明確區別的、兩極化的性別的文化虛構，而這協議被那些產物外表的可信度——以及一邊等著伺候那些不愿意相信這些產物的人的處罰——所隱蔽；這建構‘迫使’我們相信它的必要性和天生自然的本質。”

在古代，手握權力的女性是極度危險的，因為她們動搖了父權體制的根基。朱迪斯·巴特勒的闡述，解釋了為何陸鳶一定會擔負“妖后”罵名。陸鳶真正的結局不是被奸相李擁射殺，而是暮年以身謝罪從城樓一躍而下，也有此深意。

結尾的反轉很有意思，陸鳶以中箭假死，成功攔截了李擁的反叛。李擁在敵營被制裁，臨死之時表演起了忠君愛國的戲碼，嘟囔著“我贏了”。他有通敵叛國之實，卻贏得了身后名。反觀陸鳶，明明是化解局勢的勝利方，卻要順應文化規范自貶為“妖后”。“大晟這么多年的羸弱是需要一個說辭的，除掉妖后是民心所向，這樣百姓才會期待即將到來的光明。”

歷史不是勝利者書寫的，而是男人書寫的。陸鳶親手為自己選定了結局，她是歷史的犧牲者，但她最大的反叛，是對男人書寫的歷史不屑一顧。她說“居上位者，謀事不謀名”。她也說“我的是非功過，自有后人評說”。

參考資料：

1.2023口碑最高的古偶，竟然是一批UP主拍的丨娛理

2.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丨知竹

3.如何解決時空穿越帶來的悖論？ | 殷融

4.不要小看“無腦娛樂”丨看理想

撰文：布里

監制：貓爺

配圖：《古相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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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好久沒看到這么好看的古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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