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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季節》:東北彪學、彌賽亞與“去中心化”現代性
昆鋼取景地、三線建設與去中心化現代性
《漫長的季節》片尾鳴謝單位
在《漫長的季節》片尾的鳴謝單位中,有昆明鋼鐵控股有限公司等昆明單位。導演辛爽在采訪中表示想要還原一個暖色調的金色秋天,而昆明氣候溫和,仍在生產的昆鋼以及生活街區很符合1990年代的東北鋼鐵廠,于是昆鋼成為拍攝取景地,拍攝周期有三個多月。
這條草蛇灰線成為了一個隱喻,昆鋼作為三線建設時期東北援建的西南地區工業基地,在60年后成為東北時代劇“還魂”的取景地。這條歷史線索顯影了東北所蘊含的特殊現代性。
1964年6月,迫于國際局勢國防壓力與全國工業布局的不均衡狀況,中共中央做出了以備戰為目標、以國防科技工業為核心、以重工業為重點的“三線建設”決策。
1964年8月,中央提出“好人好馬上三線”的政治任務后,地處沿海與東北地區的一線企事業單位與老廠都把“支援三線”作為“最大的政治”“無條件”擇優,調集出“人員、設備和技術”進行內遷援建。
內地省份進行的這場大規模國防、科技、工業、電力和交通基本設施建設,帶動了被支援城市城鎮及其區域經濟社會的突進式發展,形成了重慶特大型綜合性工業基地、西安-寶雞-漢中航空航天核工業基地、成都綜合性工業基地、攀枝花-貴陽冶金能源工業基地等。鞍鋼造就了攀鋼,沈飛孕育了成飛,長春一汽援建了湖北東風二汽。
三線建設推動了內地城市的崛起,孕育于三線建設的西北、西南、中南三大嶄新的中國腹地城鎮體系,促進了中國城市化的區域均衡,當今我們所熟知的眾多網紅潮流城市都受益于三線建設,如重慶、成都、貴州、長沙、西安、昆明。
作為共和國長子,東北是支援全國三線建設任務量最大的地區。從一定程度上講,三線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的實質就是“東北20世紀50年代重工業化和城市化模式”向三線的“延伸、濃縮和再生”。東北內遷和支援三線的資源居于首位,東北的國防科技、冶金、煤炭、機械、化工、鐵道、交通、郵電、石油、地質、建工、建材、輕工、紡織、農業、農墾、科研、高教、文化、衛生等30多個部門,共計約向三線內遷企事業單位200個、人員100萬、援建項目300個、調出設備3萬臺。(見《東北支援與三線城市發展》,周明長,2018年)。
1960年代昆鋼圖景 中國冶金報社 圖
1965年,國務院作出《關于西南三線建設體制問題的決定》,昆鋼開啟了二期擴建,采用新技術,建成燒結、焦化、氧氣煉鋼、薄板等項目后,昆鋼成為較完整的中型鋼鐵聯合企業。地處昆明郊區安寧的昆鋼,在近十年的昆明房地產開發浪潮中幸免,注入了三線建設基因的昆鋼工人社區樓房與老國企風貌,穿越60多年漫長的季節,復現在影片中。
三線項目“多線、多點、多極”的布局總體上決定了三線城市必然向著“線性展開、地區均衡”的地理結構發展,也就是各地區人民獲得均衡的現代性。不僅是“大三線建設”,東北境內的“小三線建設”同樣強調均衡發展——在東北核心工業城市周邊的小城鎮,遍地開花建設本地的工廠企業。劇情中的小城鎮樺鋼的運載鐵路盡頭就是某個大城市,樺林可能就是小三線孕育出的小鎮工業體系的一個單元。
東北在1950-1970年代的發展模式與西方資本邏輯的發展模式不同,領先優勢不是轉化為特權進行壟斷,成為永遠的“一線老大哥”,而是用均衡發展的互助與共享理念來取代競爭與壟斷導致的不平等。
東北曾經領先的工業化、城市化、現代化,是20世紀地緣政治與社會主義運動為東北構造的獨特現代性。基于東北的戰略區位、物產資源與20世紀上半葉列強資本的輸入,形成了東北工業基礎,在冷戰的地緣政治下,東北受惠于共產主義國際援助,又因為形勢進行了產能遷移,三線建設既是對威懾的規避,又是社會主義對平等共享的許諾。
然而,在20世紀最后十年之后,東北所標志的獨特現代性就此衰落了。
被遺忘的東北工業史
早在20世紀初期,東北就成為了亞洲工業文明的前沿,以日俄為代表的列強資本以及奉系軍閥為代表的本土官商資本競逐于此。哈爾濱是亞洲第二大城市,被稱為“東方小巴黎”。在20世紀上半葉,東北一直是中國工業化、城市化、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地區。
1960年代的東北工人社區(視頻截圖)
社會主義新中國建立后,東北在此前工業基礎上,形成了更多重工業產業基地。到1990年,東北地區城市化水平達到52.1%,而彼時全國城市化水平僅為18.96%。(見曲曉范著《近代東北城市的歷史變遷》)。
產業基礎孕育著更繁榮的城市經濟,東北在198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興起下海經商潮,哈爾濱、吉林、長春省會城市恰恰是改革先鋒的角色。“老大哥”遼寧省最有代表性。
《遼寧省志·大事記》
在1980年代末90年代初,東北的鐵路公路網與有線電視的鋪設速度領先其他省份。1990年代,歐美-港臺流行文化傳入,借助東北的廣播電視系統與物流網絡,奔涌在東北平原大城小鎮。東北城鎮家庭的購買力也相當強,對于電子產品、文化產品等都具有一定的消費能力。遼寧有線臺曾直接用ESPN信號直播NBA,東北許多電視臺率先引進了日本美國的動畫片,家用電器的消費能力高于全國平均,沈陽市的中山路商業街是全國聞名的。王陽的臥室可以看到歐美搖滾樂隊的海報、王陽喜歡用電子隨身聽、讀1980年代啟蒙派詩歌、看時髦的《泰坦尼克號》。這些東北1990年代的流行文化元素在劇情中的表現得十分自然,而不是刻板印象。
此時高度城市化的東北形成了繁榮的市民文化,即各種城市社會人群組成的城市文化。這時的東北除了傳統意義上的產業工人,還有大量市民、返鄉知青、個體戶,小有產者以及農村進城務工者。歌舞廳、臺球廳、錄像廳、游戲廳逐漸興起,許多待業青年混跡于此。劇情中維多利亞舞廳的工作者不僅有下崗女工,也有王陽這樣的待業青年。進城務工的傅衛軍則開了一家錄像廳,貼著香港電影海報,1990年代初東北錄像廳中最賣座的當屬香港黑幫電影,當時每個街頭小混混都幻想著自己是洪興大哥。而后,外來待業青年與樺鋼子弟待業青年產生了較量。
另一方面,從1984 年開啟城市經濟改革,對國營大中型企業實行承包經營制與廠長制改革。《漫長的季節》第十一集以及《天長地久》當中出現的職工代表大會已然變成廠長宣講下崗名單的一言堂。在此之前,職工代表大會作為國企工廠的權力機關可以提名、選舉廠長,參與到生產計劃的制定等重大決策。樺鋼與鞍鋼一字之差,牽引出另一段遺失的歷史。
1960年中央對我國的社會主義企業的管理工作進行了科學的總結,形成了著名的“鞍鋼憲法”。強調要實行民主管理,實行干部參加勞動,工人參加管理,改革不合理的規章制度,工人群眾、領導干部和技術員三結合,即“兩參一改三結合”的制度。1961年制定的“工業七十條”,還確立了黨委會-職工代表大會-工會的組織架構(后來改制產生的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制度,被稱為“新三會”)。“群眾”并不是缺乏專業知識的“外行”,而是長期在一線班組中改良工藝、研討學習的技術人員。通過改善勞動條件、改良工具效率、對國外設備從簡單檢修轉向學習制造,切實提高勞動生產率。真實歷史中,工人能夠自發地從“加大勞動投入”轉向“革新生產技術和管理組織”,一線生產工人與技術骨干是廠內改革主體。
正因為如此,身為“勞模”、“技術大拿”的王響對自己的身份才如此自信,廠區發生命案時以“治安積極分子”自居,在路邊批評翻垃圾箱的行為,他發自內心地認可“工廠是我家”。鉆研技術、愛護設備、勤懇勞動,如血液流淌在王響身上。作為領導者的工人階級——勞動者的尊嚴、主人翁的意識、技術的專業精神是合為一體的。
而劇中,在廠長制改革后,廠長獨攬生產資料使用、產品分配、獎懲工人等權力,逐步剝奪了工人對企業的民主管理資格。劇中的樺鋼廠長宋玉坤與港商勾結,貪污腐敗,侵吞公有資產,公報私仇打擊報復龔彪就是對此的映射。
《漫長的季節》劇照
1997年,國企工人開始大規模下崗,這與《漫長的季節》里樺鋼的下崗時間相吻合。據《中國統計年鑒》,1997年全國國企職工總人數為10766萬人,而從1998年開始,人數下降為8809萬人,到2002年只剩下6924萬人。六年間,國有單位職工減少了3000多萬人——這些下崗的工人,成為龐大的、弱勢的自由勞動力進入市場。曾經的國企經理層搖身一變成私營業主。國企改制早期已經出現了第一批先富起來的人。股份制改革過程中,企業經理獲得大部分股份,收入是職工平均收入的上百倍。
與此同時,社會公共服務走向商品化,住房、教育、醫療、養育這些原本由國家免費提供的公共服務,逐漸走向私有化和商品化道路。
樺鋼宇宙:從“以父之名”到“以子之名”
東北如今成為流行文化當中憤怨的幽靈,縈繞在主流意識形態的癥候之中,無數失落的人在東北漫長地游蕩。法國哲學家德里達在《馬克思的幽靈》里提出“Hauntology”(幽靈學)的概念:“幽靈,既不存在,也沒有缺席,既不是死的又不是活的”。例如,在《哈姆雷特》中,老哈姆雷特的肉體已死,卻以幽靈的形式還魂,在一側引導他的孩子哈姆雷特復仇雪恨。
劇中,兒子王陽如幽靈般停留在王響老房的餐桌,父親王響如西西弗斯一般孜孜不倦地穿越漫長的季節,只為追尋18年前兒子死亡的真相,這成為推動劇情發展的主要動力。
根據18年前警方掌握的證據,傅衛軍兌換支票被抓,被定性是經濟犯罪,他是親弟弟不可能殺沈墨,所以只判刑十幾年,而后病死獄中。因而,警方認為王陽因情生恨,殺人(沈墨)碎尸后畏罪自殺。王響,曾經風光無限的工廠勞模,接連遭遇自己下崗,兒子被當成殺人犯不明不白死去,妻子自殺,這些打擊讓他被困在了漫長的季節。
相比《鋼的琴》里用黑白灰陰沉色調展現廢棄工業區,《漫長的季節》是東北金秋,有著成熟玉米地與明媚暖調的生活場景。樺鋼是廠辦社會,就是有廠辦住房、醫院、學校甚至理發店,一座工廠撐起一座小城。1996年,即使廠子已經搖搖欲墜,生活依然富有生機。普通人的生活細節與小人物的命運、恩怨情仇在暖色調中展開,劇中的生活戲份沒有娛樂媚俗或是自怨自艾。煉鋼廠在處理廢氣時,地面火炬燃燒稀有金屬會形成不同顏色的火焰,王陽在劇中用酒瓶底做放大鏡看遠處的火焰,模仿看煙花的感覺……
《漫長的季節》劇照
《漫長的季節》沒有對工廠制懷舊烏托邦的無病呻吟,而是真實的描述這個巨大集體的瓦解畫面與眾生相。廠長貪污腐化,中層干部偷拿卡要。破解殺人碎尸案是懸疑主線,而結構性的暴力成為時代背景,下崗潮當中被壓迫剝削的無數職工,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幾十年苦痛的時代的縮影,如片片初雪飄灑在每個角色的頭上。時代倒塌對于每一個普通人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漫長的季節》劇照
《漫長的季節》超越了流行的東北傷痕敘事,突破了這種家庭倫理與悲情敘事,讓歷史場景得以飽滿、復雜,并描述了一種在架空東北下崗時空里的堅決反抗。
隨著1996年時間線不斷積累,沈墨被港商性侵,傅衛軍被毆打錄像廳被砸,王陽也被教訓并驅逐出維多利亞,年輕三人組聚在錄像廳。沈墨遭受了性的壓迫,傅衛軍遭受地域的壓迫,王陽遭受富商對服務生的壓迫。此刻,錄像廳停電熄燈,響起狂躁的重金屬樂,三人決定復仇。于是年輕三人組綁架了港商,最終滅口焚尸。代表外來資本搞垮樺鋼的港商,最后在樺鋼的熔爐鋼水里挫骨揚灰。
《漫長的季節》劇照
而在1997年時間線的最后,老年三人組同樣充滿血性的反抗權力。宣布下崗的職工代表大會上,龔彪、王響輪流上臺暴揍廠長。龔彪是私人恩怨,王響則是夾雜著各種氣憤,并且是帶著“機務段的”車間的所有下崗工友一起上臺揍廠長。(劇情有暗示,最后廠長被市紀委帶走可能也是王響舉報。)警局出現路線之爭,朱局在乎的是樺鋼的大局,港商失蹤,工廠停工,工人群體性事件更為嚴重,而馬隊在追蹤殺人碎尸案,巧合的是,這兩個案件是一串事件的一體兩面。碎尸在樺鋼周邊沿下水道漂流,仿佛暗示樺鋼即將瓦解的命運,殺人碎尸案與樺鋼經濟犯罪糾纏在一起,其中的疑點無法解釋。馬隊不滿案件草草了結,這不是一個刑警對真相的態度,他無法重審傅衛軍、查看案宗,于是憤怒辭職。更會“來事兒”的李群上馬,快速結案,立功升職,但這導致王陽蒙冤18年,王響與馬隊也魔怔了18年。
這18年,王響活在自己的綿延時間中,活在他深層意識中的時間感覺里。他遇到過不去的坎兒,夜晚就開車到小涼河兒子遇難的橋頭吶喊,一個人在老屋里做一桌飯菜,對著兒子的空座位,隔空舉起酒杯。
18年后,王響、龔彪、馬隊,曾經的工人勞模、知識分子、公安干警,三人組成老年偵探小隊,穿入時間密林,再次破解懸案,在一種時間對另一種時間的刺穿中,復原歷史中的工廠與家庭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覆滅。三條時間線交織切換,在重疊、映射、轉場中抽絲剝繭,兩代人的悲歡離合與因緣際會,重現在復調般的時間格局中。
父子結構是東北時代劇經常處理的命題。無論是產業工人父親還是社會人老舅,父輩都遭遇了經濟資本的挫敗。曾經的領導階級變成了弱勢群體,如《鋼的琴》里濃墨重彩地展現炸煙囪的場景,巨大煙囪倒坍激起的灰塵淹沒一群觀望的工人身影。而伴隨這一代父輩的挫敗,是孩子的喪失。《鋼的琴》里,父親造琴之后依然失去撫養權。在電影《天長地久》中,失去孩子的家庭只能顛沛流離。在《漫長的季節》,沒有孩子的龔彪的和馬隊的結局晦暗,王響領養了棄嬰王北,才得以走出漫長的季節。在1997年循環一圈的送禮酒,終于在2016年被老年偵探三人組在KTV喝光,一個喝出腦血栓,一個宿醉開車落水。
把“以父之名”倒置為“以子之名”,追尋掩藏在歷史中的答案,原來遺失的工廠子弟在另一條隱蔽的時間線中完成了失敗父輩的復仇,真相還原的那一刻,父輩的執著擁有了意義。三條故事線匯聚在冬季初雪,這個漫長的秋天終于結束,沉冤昭雪,仿佛彌賽亞的降臨,雪花穿越時空落在所有時代的遺民身上,大雪紛飛中仿佛眾生平等。
彪學共同體、歷史廢墟與新天使
本雅明在《歷史哲學論綱》認為,歷史不是單一線性的連續體,而是充滿裂縫和捷徑的“蟲洞”,這些蟲洞為我們提供了反思歷史的入口。“漫長的季節”是全球性的,是被侮辱被損害的幾代人,面對漫長的新自由主義的創傷。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標志著以信貸膨脹和金融投機對全球進行掠奪、詐騙的手段破產,新自由主義神話鼓吹的私有化、市場化、金融化敘事日漸沒落。幾十年過去了,在被新自由主義蹂躪過的地方,一代人同頻地成長與反思,全球的創作者在共同書寫這些土地曾經的豐饒與苦難。
近年來,在全球范圍內的文藝作品都涌現出了對新自由主義的反思浪潮——批判新自由主義原始積累的血腥暴力、零工經濟形成的現代奴隸制、住房醫療教育市場化造成的貧困、顛沛流離的底層溫情、廢棄銹帶區的蒼茫殘酷和金融風暴掠奪后形成的犯罪都市,可以說東北文藝復興正是這股浪潮在東北亞銹帶區的變奏曲。東北并非特例,而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寓言。
以電影為例,以底層、邊緣者、流民為主角的如《小偷家族》(日本)、《寄生蟲》(韓國)、《小丑》與《無依之地》(美國),《我是布萊克》、《對不起,我們錯過了你》 (英國)等電影,包攬了過去幾年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等多項國際獎。
一撥人造成平庸之惡,搖身成為發展進步論的主角,一代人承擔平庸之痛,葬身于廢墟之下,迷失在漫長的季節。本雅明在《歷史哲學論綱》中寫道,讓被壓迫者的歷史顯影,就是彌賽亞儀式。被壓迫者的歷史出現在當下時間中,打斷了當下時間的連續性,質疑當下時間的進步主張。東北成為隱喻,是對單一線性時間進步論的質疑,對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否定。
近年來,“彪學”成為B站等互聯網媒體的一種流行顯學。“彪學”是指使用東北題材影視作品剪輯的短片,往往以《馬大帥》里范偉飾演的范德彪為開山祖師,up主們挖掘范德彪的言論語錄、行為模式,再與其他跨地域跨時代文藝作品進行拼接。人人嘲笑德彪,人人都是德彪,彪哥作為東北堂吉訶德,愛裝逼又經常被揭穿,樸實善良中帶著幾分可愛,沒有壞心眼,想要努力生活卻總被殘酷的現實打臉,受盡磨難但總能樂觀向前。《漫長的季節》熱映后,演員范偉以及角色龔彪又為彪學宇宙注入了強大素材。實際上,導演辛爽就是《馬大帥》的狂熱愛好者,在《漫長的季節》中埋下很多與《馬大帥》聯動的彩蛋。
許多up主出于一種文化自覺參與了彪學宇宙的創作,在代表作《殺死這個馬家堡子人》、《看趙本山如何勸導小丑重獲新生》、《依然范德彪》中,有一種神奇現象,漫威作品里的小丑與彪哥產生了毫無違和感的聯動。小丑來自美國哥譚市,哥譚的原型是芝加哥,也就是北美五大湖周邊傳統工業區的主要城市,五大湖周邊成為美國的銹帶區,而彪哥來自于中國東北的銹帶區。
彪學作為meme是模糊的雜糅的,同時忠誠地呈現出一種時代精神的潛意識。彪學視頻可以登頂全站排行榜,有上千萬上百萬的播放量,觀眾在彈幕里表達對人物的共情,報出北方小鎮工業區的家鄉地名。可見,從鐵嶺宇宙到哥譚小丑、小偷家族、無依之地,彪學意味著全球新自由主義受害者共同體。時代精神從對成功學的崇拜,轉為對失敗者的共情。東北作為方法,在于重新理解普通人的命運與尊嚴,在資本高歌猛進時代中,如何對待被損害被侮辱的落伍者、失敗者。
在全球大蕭條的背景下,德彪的多重宇宙作為鬼畜題材視頻,是眼角帶淚的喜劇。有人戲稱“十年一影帝,百年周星馳,萬年范德彪。”彪學是魔幻現實主義,更是現實主義,是發生在過去與現在自己切身的現實主義。從東北一詞本身所包含的非中心含義——又東又北,發掘東北所承載的歷史結構與情感記憶,在于其中標記著一種“去中心化”現代性的歷史潛能——強調地理空間的發展均衡、配套的公共服務與分配平等。用均衡發展的互助與共享理念取代競爭與壟斷導致的不平等。
在《漫長的季節》最后,三條故事線彌賽亞之后的王響面對整全的歷史,追趕著過去開著火車頭的王響,喊著“別回頭,向前看”。如本雅明在《歷史哲學論綱》中,描述《新天使》站在廢墟之上,攜帶著過去又預示著未來,是無始無終的存在。
“克利一幅名為《新天使》的畫表現一個仿佛要從某種他正凝神審視的東西轉身離去的天使。他展開翅膀,張著嘴,目光凝視。歷史天使就可以描繪成這個樣子。他回頭看著過去,在我們看著是一連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只是一整場災難。這場災難不斷把新的廢墟堆到舊的廢墟上,然后把這一切拋在他的腳下。天使本想留下來,喚醒死者,把碎片彌合起來。但一陣大風從天堂吹來;大風猛烈地吹到他的翅膀上,他再也無法把它們合攏回來。大風勢不可擋,推送他飛向他背朝著的未來,而他所面對著的那堵斷壁殘垣則拔地而起,挺立參天。這大風是我們稱之為進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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