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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萬華:納博科夫說大自然也是個騙局

2023-07-31 12:3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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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奔涌

作者:李萬華 著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純粹Pura

出版時間:2023-07

《群山奔涌》是散文家李萬華關(guān)于青藏高原風(fēng)物的一部散文自選集,共分花鳥冊、山水冊、雜畫冊三輯。“花鳥冊”記錄的是青藏高原特有的、具代表性的植物和鳥類,如龍膽、桃兒七、青稞、鳳頭百靈、松鴉等。“山水冊”主要記述了青藏高原的山川地理,有黃河上游、祁連山、藏文化源生地同仁、柴達(dá)木盆地等地。“雜畫冊”記錄描述了青藏高原季候時令人情風(fēng)俗以及魚蟲小獸之類。李萬華《群山奔涌》既有關(guān)于草原、湖泊、山脈、河流、森林、村莊宏闊壯麗的描述,也有對身邊一些微觀細(xì)小事物的生動描寫,旨在用文字呈現(xiàn)青藏高原的宏闊壯麗和微觀生動。

李萬華踏足青海境內(nèi)的溝溝壑壑,漫步于湟水河谷,在她所熟悉的大地褶皺中撫摸著時間的刻痕。她用近乎動物觸須一般靈敏的感覺觀察萬物,花鳥、植物、山水從筆端自然流淌出來,在這些微觀的事物中體現(xiàn)出女作家新鮮明亮的生命力。最能展示李萬華散文特色的還是寫青藏高原風(fēng)物的篇章,她將草原、湖泊、山脈、河流、森林這些常見的景物寫出了青藏高原的冷峻峭拔、遒勁滄桑,營造出寥廓悠遠(yuǎn)的境界和韻律。

——純粹君

《群山奔涌》封面平面圖

深度閱讀

文/李萬華

杜鵑花

杜鵑花看過數(shù)次,印象深刻的,只有兩回。

2019年4月,在浙江天臺山看杜鵑。那次去看杜鵑的時間早了些,山頂野生杜鵑尚未全開,好在山下人工栽植的杜鵑已繁盛似錦。花大如繡球,花瓣邊緣燙過一般微微起皺,粉紅自花瓣邊緣向花心過渡,色度慢慢稀釋,至花心,淺淡成白色縱紋。正是午時,日光燁燁,俯身去看,強(qiáng)烈光線自花心反射出來,一朵花成為一個光源,十幾朵小花聚生成傘狀,仿佛十幾個小太陽光線四散,耀灼人眼。

山頂開花稍早的一兩株杜鵑,自林木深處探出幾團(tuán)紅暈來。滿山蓊郁,杜鵑的紅便格外醒目。有些杜鵑已成為小喬木,枝干盤曲嶙峋,花在枝上,從任何一個角度去看,都是一幅精心描繪的畫。峰回,路轉(zhuǎn),拐彎處,見兩三株杜鵑自斷崖垂下,近在路旁。跑去拍照片,極力攀爬,勉強(qiáng)將相機(jī)對焦,看到鏡頭里紫蒲色的幾朵,如蝶翼,秀雅娉婷,生絕塵之姿,令人耳目清越。

穿茶園,過箬竹林,撫摸修長有韌性的箬葉,想起粽子。粽子我不愛食,也不會包,但對這古意盎然的食物還是懷有敬意。箬葉盡處,華頂峰上,遇見千年杜鵑王。千年之前的杜鵑樹,歷經(jīng)風(fēng)雨,樹干已經(jīng)黑褐,蒼顏古貌,樹冠如松。可惜花未開,不能一睹“開花可達(dá)一千多”的盛景。登山時出一身熱汗,坐在杜鵑林中的石亭休憩,偶有一點涼風(fēng)至,不亦快哉。

明萬歷四十一年四月初三,徐霞客第一次游天臺山,登華頂峰,記下“荒草靡靡,山高風(fēng)冽。草上結(jié)霜高寸許,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樹,玲瓏彌望。嶺角山花盛開,頂上反不吐色,蓋為高寒所勒耳”。2019年的4月上旬,正是農(nóng)歷三月初,山頂不見一點薄霜,無荒草,風(fēng)也不冷,與300多年前相比,氣溫確實高了許多。

金色河谷

作者:李萬華 著

出版社:青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4-01

2021年6月5日,在祁連山脈東端,見到開滿山坡的頭花杜鵑、百里香杜鵑和隴蜀杜鵑,花勢磅礴,以前從未得見。頭花杜鵑與百里香杜鵑的花都呈紫色,百里香杜鵑的紫更偏向藍(lán)色。隴蜀杜鵑為原亞種,枝形高大,花大而白,苞片粉紅。三種杜鵑都具清冽芬芳。

還未到達(dá)峰頂,路一旁山坡上的杜鵑已使人震撼。紫色杜鵑花和白色杜鵑花將整面陰坡覆蓋,兩種色彩又分開來,紫色在下,白色在上。顯然是海拔的緣故,隴蜀杜鵑更喜歡高海拔的寒涼。

翻越山頂時,見到千峰錯落,莽莽蒼蒼。雪在溝壑,冰川掛成瀑布。山路蜿蜒,云杉、樺樹和杜鵑林無一例外俱在山坡的陰面,那里潮濕,陰涼。光照較強(qiáng)的山陽,多是草甸和柏樹。這條路走過多次,每次走,每次看,始終看不夠云生霧起的群山萬壑。

身在杜鵑叢,一時恍惚,不知該看哪一朵。只好在白色和紫色的山坡上跑來跑去,想把所有花朵都看一遍,然而怎么能夠。太陽正在頭頂,光線穿過花叢時迷蒙成縷縷淡藍(lán)淺綠。花海安靜自如,花叢下,黑毛蟲帶著一對紅眼睛爬行,鬼箭錦雞兒只有一寸高,花已綻放,天山報春幾朵,如小人國的花草,一株唐古特瑞香舉起的幾枚花朵,胸針?biāo)频膭e在大地的衣襟上,五脈綠絨蒿垂下花苞。

這幾種杜鵑已經(jīng)看了幾十年,這是多年來第一次看見如此有聲勢地開。似乎杜鵑生活多年,這次終于拼盡了全力,或者,杜鵑枉活多年,這次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

山鳥暮過庭

作者:李萬華 著

出版社:東方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06

文須鳥

元月10日,午后,西風(fēng)凜冽,我裹了厚棉襖,去河畔散步。途中遇到一位專拍文須鳥的攝影愛好者,他表示對其他鳥沒有興趣。當(dāng)我追逐一只水鷚時,他問那是什么鳥,還再三申明不喜歡,嫌它不好看。哪種鳥好看,哪種鳥不好看,我想問一下,天冷,嫌麻煩,沒開口。在我看來,每種鳥都好看,都萌,都有其他鳥不具有的精妙。水鷚的羽色與麻雀差不多,灰撲撲,全身上下沒一處亮麗,它的尾巴又如白鹡鸰那般神經(jīng)質(zhì)地上下抖動,它很少放聲歌唱,只在灘涂沙渚上來去覓食,偶爾為領(lǐng)地和食物與同類爭吵,像一個已被生活磨蝕的中年婦女。但是水鷚之外,天地間再找不出一只與水鷚完全相同的鳥,它是這世間的獨一無二。

那日天空陰沉,蘆葦稈上的麻雀結(jié)成團(tuán)隊,忽而東忽而西,大廈將傾一般,不知何意。那位攝影愛好者東行西走,過一陣忽然指著蘆葦叢讓我看文須鳥。等我過去,除去蘆葦搖曳,哪里還有鳥影。我自然不肯靠近一個葉公看他拍下的照片,那一日便與文須鳥失之交臂。

然而世間眼看著錯失的,又何止是一只文須鳥。

至3月,再去河畔,見到棲息的漁鷗已經(jīng)離去。已到安身立命的關(guān)鍵時刻,它們該去魚群更為密集的地方,為子孫后代籌謀。河面只剩下綠頭鴨和紅頭潛鴨。綠頭鴨自然青梅澀澀竹馬沙沙,紅頭潛鴨卻寥落孑孓,全是荷葉生時春恨生的哀愁。到底是春天了,這些季候的先知終究按捺不住興奮,水面上因此不時傳出含義明確的“嘎嘎”聲。有些綠頭鴨搖搖晃晃比翼而起,繞蘆葦叢飛一圈,又落到水面,大約是小夫妻旅行結(jié)婚。河岸邊的樹林中,大山雀的叫聲已發(fā)生變化,再不是夏秋冬三季的“吱吱”聲。現(xiàn)在它們將音調(diào)提高,音節(jié)增加,音韻裊娜婉轉(zhuǎn),該是說著山無陵、江水為竭之類的情話。攀樹干的大斑啄木鳥,也忙中偷閑,絮語不斷。

文須鳥

蘆葦依舊冬日模樣,風(fēng)硬,吹過時,“瑟瑟”聲直來直去。偶爾幾莖葦稈挑一些荻花在風(fēng)中抖動,更多的蘆葦,東倒西歪,彼此覆蓋,水蔥和東方香蒲凌亂不堪。沿蘆葦叢前行,聽到幾聲琴弦繃斷似的聲音,斷定鳥兒就在附近,駐足凝神,卻什么鳥都看不見。藏著掖著原不是鳥的本性,它們只是習(xí)慣了機(jī)警。但是現(xiàn)在,我看見許多鳥已經(jīng)學(xué)會躲躲藏藏,仿佛它們的存在,是一件見不得天日的事情。

離開蘆葦一些距離,用望遠(yuǎn)鏡細(xì)細(xì)搜索,終于在水面縱橫的蘆葦稈下,見到十幾只文須鳥。看慣了麻雀長尾山雀山噪鹛烏鴉喜鵲之類渾身的莊嚴(yán)凝重,現(xiàn)在見到色彩這般清新悅目的小鳥,瞬間神清氣爽,仿佛腳下的這方土地,再不是山寒水瘦大地一片枯黃的青藏高原,而是已挪身江南,周圍一片鶯聲燕語。天雖然冷,文須鳥們卻其樂融融。這是一個群居的集體,或者是一個家族也未可知。正是午后休憩時分,大部分文須鳥在蘆葦莖上嬉鬧,一派歲月不需回首的及時行樂樣,一只雄鳥卻忙著洗澡。我見它兩次下水,先洗胸部,再洗腹部和尾部。當(dāng)它出浴,甩水珠,梳理羽毛時,可以見到尾部的一道黑羽異常醒目。它臉頰上的黑髭紋自眼部錐形下垂,仿佛一個花臉,這加深了時光的滄桑感:“宋王爺坐江山為君不正,謫貶俺雅志府為庶民……”然而它的眼神表明它涉世未深,也表明它并不會因為年齡而沉淪。那些雌鳥自然不留胡須,尾部又沒黑羽,渾身淺灰與淡黃,純粹一枚枚小清新。

翻遍記憶,與許多其他鳥一樣,文須鳥在我的記憶中也沒有一席之地。沒什么可奇怪的,文須鳥原是古北界的鳥,青海應(yīng)該常見,不過文須鳥營巢需要與蘆葦有關(guān)。蘆葦叢中,或者靠近水面的蘆葦下部,在那里,它們將自己隱藏起來,與大部分的世界隔絕開,偶爾在荻花和香蒲上玩雜技。在高原,蘆葦不會隨處生長,我常年生活的高寒山地,自然見不到文須鳥。

不肯隨遇而安,鳥兒雖小,卻有志氣。“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這一點,陳勝完全錯了。

民間將文須鳥叫龍鳳鳥,找不到一個人詢問其中原因。或許是因為文須鳥始終雌雄相伴,龍鳳呈祥那樣。可此時,眼前這些群居一處的文須鳥,卻與龍與鳳毫無關(guān)系,它們倒像古代穴居的先民,凡俗平實。

丙申年

作者:李萬華 著

出版社:青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08

泡桐花

初識泡桐大約在十幾年前。

那日向西,到黃河岸邊的循化縣時,夜色已籠罩小鎮(zhèn)。高原的夜晚,熟悉又陌生。夜雨才過去,小小的廣場上積水未散。人們跳鍋莊,旋轉(zhuǎn)的圓圈外,更多的人站著觀賞。那些節(jié)奏鏗鏘的鍋莊舞曲,有些我已熟悉,有些雖然第一次聽見,它的旋律卻仿佛來自記憶。轉(zhuǎn)個角,當(dāng)街的烤羊肉攤一字?jǐn)[開,食客不多,幾縷煙火縹緲出些許寧靜。我們找到一家,兩張小方桌一拼,點些羊肉串、烤腰子和白斬雞,又叫小盤的二截面。茶水自然免費,走路一整天的人,一杯一杯牛飲。路旁不知名的高樹正在開花,一樹月白。偶爾有紅衣僧人飄著袈裟走過,拂起幾縷暗香,辨不清是來自近處高樹,還是遠(yuǎn)處丁香。

后來在植有大樹的街道慢慢走,又向樹下獨坐的人詢問大樹的名字,說:桐樹。高原見慣的幾種花樹無非是丁香榆葉梅山桃山荊子之類,丁香體柔弱,榆葉梅也偉岸不到哪里去,山荊子樹雖然高大一些,但花朵我認(rèn)識。至于玉蘭啊,木棉啊,紅花羊蹄甲之類一開花就一樹錦繡的花樹是不會在高原繁茂的。循化縣城海拔雖然低一些,但依舊是高原,怎么可能長出桐樹呢。一興奮,人仿佛就不在高原了,暗自揣摩不知是哪一種桐樹,是能引來鳳凰的梧桐,是能致富的油桐,是冰川遺老的珙桐,還是花朵能消腫生發(fā)的泡桐……猜測著,高個女伴試圖跳一跳,拽一開在低處的花枝下來,讓我摘一朵回去上網(wǎng)研究。幾個人圍著轉(zhuǎn)一圈,終究沒下手。想著是有落花的,低頭走,人行道上果真散幾朵,已香消玉殞,顯然被行人踩踏過。也不計較,撿一朵在手,就著昏黃的燈光細(xì)瞧,只看見白色的鐘形花瓣上漾幾星紫斑,仿佛小號的喇叭。

焰火息壤·柳灣彩陶

作者:李萬華 著

出版社:青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6-01

原本是要看黃河在夜晚的樣子,聽黃河的聲音是否來自天上,結(jié)果和路旁的花糾纏起來,當(dāng)初的意愿也忘得干凈。半夜醒來,在簡陋的旅店,聽得窗外噼啪的雨滴打在玻璃和墻壁上,隔一陣,又聽見遠(yuǎn)處杜鵑啼叫。杜鵑喜歡隱在青楊林中幽幽地叫,夜半聽到杜鵑叫,還是第一次。莫非杜鵑果真要夜以繼日地悲傷,非啼出血來不可。在高原,看慣了一個冬天雪花漫卷的清寂,夜半驀然聽到雨聲淅瀝,竟十分親切,仿佛久已生疏的故園聲息。

龍膽

河湟地區(qū)的春天,草地上會開出色澤深淺不一的藍(lán)色龍膽花。這些鐘形花朵仿佛小昆蟲支起的大喇叭,蹲下去聽,卻沒有一點聲音。原來昆蟲都是小膽量,有揚聲器也不敢用。龍膽花肆意地開,人隨便一坐,身邊就是一簇,都來不及一一細(xì)看。紫蒲、竊藍(lán)、群青……幾種色彩將比例換來換去,游刃有余。藍(lán)色總歸出塵,紫色有些神秘,看上去,龍膽是遠(yuǎn)離塵世的花。但在微距鏡頭中,龍膽花瓣仿佛一張張畫布:深藍(lán)的花瓣上,是五把墨色勾勒出邊線的蒲扇,淺紫的花瓣上,墨線正勾勒一把把金鐘鏟。那些黑色線條精心描出,每一筆,相似又稍有不同,仿佛一個頗具匠心的畫師,日日匍匐于草地,一朵一朵,用筆將其裝飾。

長萼龍膽、鱗葉龍膽之外似乎還有一種龍膽,叫不出名字。種類不一的龍膽們混居一處,各自開花,無賓主之分,無先來后到。女孩們鎮(zhèn)日在草地上玩,采野花,嘗植物根莖,唯獨不采龍膽花。不是龍膽花有毒,不敢,而是,那樣小的花,貼在地面上,連個花梗都沒有,即便揪一朵,也無處拿捏,更無法插在辮子上。不可褻玩,就不玩了,隨遇而安。龍膽開花早,草地上大部分植物還未醒轉(zhuǎn),龍膽的藍(lán)色小喇叭們已經(jīng)在枯草中支起,算是野花中的迎春花了。

龍膽之后,潮濕積水的草地上會開出粉色報春花。多是天山報春,根狀莖短小,花葶卻高達(dá)20厘米,粉色的小花聚成傘狀,娉婷。天山報春是孩子們喜歡采擷的花朵,不過采擷時需花費一些精力。天山報春多長在沼澤地,遠(yuǎn)處看去,沼澤地綠茵茵一片肥厚,偶爾積一汪亮閃閃的水,有牛羊蹄印在上面,不明真相的孩子,一腳踩進(jìn)去,“咕咚”一聲,一腳泥。天山報春外,另有一種苞芽粉報春,也是龍膽一樣,貼地面而生,開出的粉色小花不如天山報春纖秀,有些憨實,不常見。報春之后,高山上,會有杜鵑開出。杜鵑聲勢大,不是一片草地可以承載的,一開,就是整面山坡。說龍膽、報春、杜鵑是世界三大高山名花,不知確否。

龍膽

一次,我蹲在草地上看龍膽花,被一群同樣是紫色的小花吸引。遠(yuǎn)處看時,以為是另一種藍(lán)色更深的龍膽花,近前,卻不是,是紫花地丁。紫花地丁我在別處見過,顏色沒有如此深濃,藍(lán)紫的花瓣邊緣漸呈白色,小鼻子小眼,還算清秀。眼前所見,卻是那種濃得化不開的藍(lán)紫。一直不太喜歡深紫色,還有紅色。我在紅色中容易見到某種凝滯和僵硬,大約來自童年的一些不愉快記憶。深紫讓人窒息,似乎墜入深淵。深藍(lán)加紫,仿佛陷入一場夢,怎么掙扎都醒不來。

說起深藍(lán),山野中還有一種管花秦艽,同樣是龍膽科龍膽屬的植物,“砰砰砰”四射的蓮座叢葉,比龍膽要壯碩一些,花朵簇生枝頂,花瓣是純粹的深藍(lán)。花朵們擠在一起,深藍(lán)就有些幽暗。妙的是它的須根,一律向左扭結(jié),成為一根粗壯的圓柱狀,我們叫它左扭根。

據(jù)說不臥龍宮臥山林的龍膽花語是“喜歡看憂傷時的你”,年輕人的愛好。“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我看龍膽花,看不出多少憂傷,倒是那小小花瓣上的精致圖案令人驚嘆。人若要向植物學(xué)習(xí),除去學(xué)習(xí)它們的秩序,還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它們在美學(xué)方面的創(chuàng)意:沒有一種想法是重復(fù)的。

青藏高原腹地,海拔3000米以上的草原,達(dá)烏里龍膽常常將花開在八九月份。這些地方,朗晴時陽光徹照,藍(lán)天深遠(yuǎn),風(fēng)冷硬,天氣陰沉?xí)r,長云籠罩雪山。深藍(lán)色的達(dá)烏里龍膽大片綻放,只將一片草原染成靛藍(lán)色。有個下午,我在澤庫縣一個居民安置點逗留,一排排新建的樓房,樓前預(yù)留的草坪內(nèi),生長的全是草原上的荒草,披堿草為多。高草披拂,遠(yuǎn)望一派蒼蒼茫茫的蕭瑟,近前,卻見高草中許多小花。達(dá)烏里龍膽幽夢般沉靜,白色龍膽花仿佛是沒有痕跡的時間腳印,一種柔弱的矢車菊似的小花,細(xì)莖挑起花朵在草叢娉婷,不知叫什么名字。那一時陽光清亮,風(fēng)呼呼刮過,樓房兀自矗立,不見人來人往,偶爾一只貓走過,腳步輕盈,優(yōu)雅矜持。

嚶鳴友聲:致李萬華書簡

作者:馬鈞 著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純粹Pura

出版時間:2023-04

山桃

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風(fēng)在街巷游蕩。春天的風(fēng)說冷不冷,但也不讓人舒服。人在風(fēng)中,頭發(fā)橫飛,豎起的衣領(lǐng)直抵下頜,身體努力前傾,才能保持平衡。天空的云本來已經(jīng)輕盈白凈,風(fēng)將地面的塵埃揚上去,云又如冬季那般暗舊。行道旁的垂柳已泛上鵝黃,楊樹淡紫的柔荑花絮正在風(fēng)里搖來晃去。緊走幾步,于人影中遇見一株開花的山桃,微微一震。

前夜,朋友發(fā)來手機(jī)視頻,是山桃花在萬家燈火中的身姿。夜晚的幢幢樓宇,燈光自窗戶透出,帶些愛麗斯藍(lán)。冷色系的光給人以距離,不像暖色的燈燭那樣將人拉近。夜空下的山桃花瓣,有點像單薄的雪片亂飛,尤其是枝子微微擺動時。山桃花瓣細(xì)碎,粉白,窗戶散出的光映于其上,星星點點,樓上層疊的燈光便顯得生硬機(jī)械。朋友問能否看清哪些是花哪些是燈火,我說山桃花搖曳,仿佛群星閃耀,高樓上的燈光,更像來自外太空的飛行艦隊。

那晚詫異山桃花居然已經(jīng)開放,幾乎與香莢蒾同時。現(xiàn)在驀然撞見,驚喜之后是一聲一眼千年的喟嘆。

山桃花自然以開放在山野為佳。有一年,我和朋友去南山看山桃花,時間不對,山桃花花期已過,高挑扶疏的暗紅色枝子上,全是窄而細(xì)長的葉子。沒有花也好,我們在山桃樹下找桃核。拇指大的山桃核到處是,揀大而飽滿的核,幾分鐘就是一把。捧著桃核找清水,蹲在太陽下一枚枚清洗。山桃核的花紋九曲回腸,讓人想到屋角米柜上花草祥云的圖案。說好將撿回的山桃核用來串手鏈,想著用肌膚將那花紋一點點摩平,沁出油,裹上包漿,看一看歲月如何在自己的手上揉搓。可是話一說過便忘,撿回的山桃核放在陽臺上曬,這一曬,便沒了下文。

其實南山的山桃,也是人工栽植。高原野生的開花樹木不多,不像南方郁郁蔥蔥的大山,走一程,峰一回,一棵開花的大樹。繁花滿枝,卻叫不出名字,只好仰頭看,看得天旋地轉(zhuǎn)。

山桃

比起山野和公園里的山桃,此時街頭的這一株多少顯得孤單。不是不合群,不是冷傲孤僻,而是,舉目無親。這是一個疫情尚未結(jié)束的時期,行人心有憂懼,所有舉止都小心謹(jǐn)慎,唯恐一處不慎,后患無窮。又是料峭春風(fēng),陽光躲在云層,生硬的城市建筑將天空切去一半。那些原本可以與行人一起喧囂一起熱鬧的樹木,除去垂柳和青楊,其他樹都沒有抽芽的意思。唯有這尚未健壯的山桃一株,在國芳百貨的商場廣告牌前,細(xì)枝伶仃。

是一株淡粉色山桃。淡粉最經(jīng)不起世塵沾染,粉色淡了,顯得蒼白陳舊,即便新開的花,也如歲月糟踐過一樣,粉色濃了,又有后宮佳麗的嫌疑。好在這個春天不太明麗,櫻花未開,夭桃也未綻放。不明麗的天光下,山桃花的淡粉便有些藏巧于拙。記得還有一種白色山桃,花瓣的瑩白透出點淺綠。綠色只要不太濃,都清爽。與粉色山桃花相比,白色山桃花更具仙氣。

走近,看故人那樣,仔細(xì)看一眼,又離開。離開時還在想:時間不是太早,也不太遲,時間永遠(yuǎn)剛剛好。山桃花的時間屬于山桃,紫槐的時間屬于紫槐,草坪里,園藝工人即將栽植的小個子花草,它們的時間也只屬于它們自己。山桃在山桃的時間里搖曳,行人只在行人的時間中匆促。時間無法像流水那樣匯合,這是它們彼此照面之后便抽身離去的緣故,哪怕是一個“城墻下趾稍廣,桃柳爛漫,游人席地坐,亦飲亦歌”的時代,桃柳也只兀自爛漫,游人只兀自歌吟。

《群山奔涌》書籍展示

行到碧桃花下看

已是5月中旬,山里的青楊才舉出淡綠的芽孢。這是一種看上去有足夠耐心的樹,不溫不躁。這之前,10月還沒過中旬,青楊一樹樹金黃就開始散去。仿佛它真要將卵形的葉子當(dāng)成金錠,誠心應(yīng)驗一下金乃流動之物這句話。青楊的舊葉子落得比秋風(fēng)早,新葉子又要等到暮春才鉆出來,這中間是半年之久的高原之冬,這般漫長,挑戰(zhàn)人的耐心,仿佛貝拉·塔爾的長鏡頭。

不過春天畢竟要遠(yuǎn)去了,寒冷的空氣濕漉漉的,仿佛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雨滴懸在其中,雨滴的中心又包裹了萬千種子,似乎它們只要一落地,便會“吱吱呀呀”冒出萬千芽尖。想一想,一粒種子破土而出時如嬰兒一樣發(fā)出一聲啼叫,那春天會是什么樣子,是一支波爾卡,是賦格,還是狂想曲?

山坡上一塊塊田地裸露,通體黝黑。黑色是高貴的色彩,也是孕育的色彩,如同黑夜和母腹那樣。田地不僅黑,還如海綿一般蓬松。如果壓一壓,一定會有蟲子探出觸角來。河谷早有流水,泠泠響,雉雞偶爾掠過低矮灌叢。更寬廣的灘地上,是若有若無的草色。不過這一切并不分明,這個春天的霧氣正在漫延,仿佛巨人在冰天雪地里呵出的一些熱氣,絲絲縷縷地飄浮,霧氣中滿是潮濕的泥土氣息。這些灰白的霧氣甚至將整個山川、樹木和房屋輕輕拎起,仿佛它們只是一塊桑蠶絲的手帕,在纖纖手指間移動。

地面上的霧,尤其是這春天的地面上的霧,與山頭的濃霧明顯不同。前者是低吟,是慢捻,是舞臺上揚起的水袖;而后者,是洶涌,是套曲,是秦腔里的銅錘花臉,是一樹樹的泡桐花綻放。

這樣,當(dāng)我在霧氣里穿梭,我覺得自己也便是霧了。成為一種霧,不知道有多妙,機(jī)心不分明,界限不清晰,軀體輕盈,捕夢者那樣,可以穿過石縫、草棵、林梢以及水分子,窺探它們的秘密。是誰說過,納博科夫嗎?他說,自然是最大的騙子。成為霧,可以鉆進(jìn)騙子的每一個空隙,查看虛實。而你自己,除了迷蒙,什么都不是。

撞到一樹碧桃花。

碧桃花

碧桃先前留給我的,通常是一樹紅云的模樣。光禿的枝杈上擠滿那么多桃紅的花朵,沒有縫隙,背景一律是藍(lán)得讓人不知所措的天空。也沒有其他花草來陪襯,大地還是冬天的樣子。碧桃花莽撞地開出來,噴涌,仿佛舞臺上的花旦,宜遠(yuǎn)觀,不可近玩。便是宋人扇面上的那一枝白碧桃花,也是多次勾描,反復(fù)暈染,靠近了細(xì)看,蜂巢一樣,讓人心里堵得慌。現(xiàn)在,眼前出現(xiàn)的,這山野村莊里的一樹碧桃,顛覆了它以往的所有形象。

它依一面土墻,墻不高,斑駁,生了青苔,明顯是早年大板夯筑。碧桃樹只有一米多高,纖巧的枝條錯落有致。都是緋紅的花苞,小豆子一樣翹在花枝上,不密集,也不隔絕。一扇半開的木板門在花枝旁邊靜默。沒有人影,也沒有犬吠雞鳴。霧從山坳涌出來,沿著土墻,拂過碧桃樹,繼續(xù)向前移去。霧是不懂停留的,即便逢著一樹未開的碧桃花,也是慢悠悠地走過去。

慢悠悠地走過去,是,哪怕你遇到這樣一樹清冷秀雅的碧桃花,你暗自贊嘆、流連,然而你還是要走過去。“二月春歸風(fēng)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是不必要的。一句“行到碧桃花下看”足夠了,再想什么,都是多余。

《群山奔涌》書籍展示

鳳頭百靈

云從幕布厚重的天空垂下,遮去山頭,陰沉使山的青色愈加深濃。遠(yuǎn)山如黛,現(xiàn)在,遠(yuǎn)山已在我面前,如果伸出手,甚至可以觸摸。但沒有一座山是可以觸摸的,如同沒有一片云可以用來裁制衣裙。你只能身在其中,成為它微小的一部分,這注定你無法與山齊肩,無法與云同游。山下許多田地已經(jīng)退耕,依稀可辨的舊日輪廓中,遺留的種子又長出植株。這已經(jīng)是不會被收割的莊稼,仿佛游子天涯。莊稼的命運也是注定的,如果少去四時耕作,便是全然的雜草一片。好在植物不懂計較,如若植物也如人一般,愛恨情仇,全然算計,想必世界早已亂作一團(tuán)。

清冷,而又寂靜,仿佛不是6月將盡的樣子。慣常的6月,是櫻桃掛在枝頭,是薔薇高過槿籬,是牛蒡蹲在泛著白光的路口。便是山里,慣常的6月也是杜鵑怒放,云成為動物模樣,鷹在天際,放牧的羊群找尋陰涼。但現(xiàn)在,時間仿佛退回到早春,寒涼凄冷,沒有風(fēng),天地能擰出水。此前的雨,已將原野洗得油綠,尚未退去,另一場雨,已藏在云和空氣中,似乎只要一個手勢,一聲號令,它們便會唰唰落下。田地之間的路已被打濕,水積在凹處,映出另一片暗色天空。在這樣的曠野,我看見鳳頭百靈,靜立于田埂。

我是在相機(jī)的長鏡頭中看清那是一只鳳頭百靈。青稞長勢旺盛,一只鳥落下來,如同將一片葉子扔進(jìn)森林。起先我在看上下翻飛的小云雀,在鏡頭中,它們只是快速移動的黑色剪影,因為翅膀振動的頻率太快,看上去,它們的飛翔仿佛在炫技,又似乎在迷途之中,一次次找尋出口。它們的鳴叫從空中傳來,帶著飛翔的歡樂。將鏡頭從空中下移,看到遠(yuǎn)處村莊,青楊,看到近處黑白分明的蠶豆花,以及坡地上淺紫的馬先蒿,然后看到一只鳳頭百靈。

鳳頭百靈

它背對我,側(cè)著頭,這個角度,正好突出被黑色縱紋的羽冠,高聳醒目,仿佛古人的高冠,帶些威儀。它挺起黃褐色的胸,下彎的喙也微微翹起。它頸部蓬松的羽毛仿佛堆起來的大氅衣領(lǐng)。它始終保持不動,目光專注于左前方。遮住它半個身體的青稞葉子上,雨水如同珍珠,鑲成圈。高冠博帶,金劍木盾,這是一位舉袂若仙的高士,我暗自贊嘆。

鳥都帶些神經(jīng)質(zhì),它們總有一些看似多余的舉動,尾巴不停地晃,走起路來啄米一般亂點頭,唱歌時顫動身體,抖羽毛,甚至在休憩時,也要走火入魔般驚跳。又因為膽小靈動,慣常的鳥,似乎都處于凡俗的動態(tài)生活中,唯有這只鳳頭百靈,此時保持著畫面似的高貴。

文字中的高士見得多了,漸漸懷疑。并不是懷疑這個體曾經(jīng)的存在,而是懷疑作品的呈現(xiàn)。文字總要帶些修飾成分,有意無意地,仿佛涂了一層橄欖油。文字會使一個隱于林泉的高士豐滿,細(xì)節(jié)畢現(xiàn),會予他們以光輝,但我更懷念悄無聲息的那一個:在龐雜而又幽微的時間之流里,他們行吟,或者沉寂,無人問津。

如果不是經(jīng)常行走原野,就無法分清鳳頭百靈和小云雀的鳴聲。小云雀即便唱起歌來,聲音也很急促,仿佛天敵尾隨其后,或者一口氣不吐不快。鳳頭百靈的鳴聲則要和緩許多,吐字也清晰,中間還要加些顫音,典型的歌唱家,表情達(dá)意,十分到位。單聽它們的鳴聲,似乎便能知道它們的壽命,小云雀一生緊張,自然血盡早亡,鳳頭百靈朝夕悠游,自然享有足夠時日。

我也遇見過積極入世的蒙古百靈。在廣場,它的主人將它擱置一旁,自己和幾個老頭打紙牌尋歡,它在籠子里,一點都不生氣。它似乎并不想到籠外去,盡管那一時籠外春色正濃。我挨著籠子蹲下,想探究它脖頸的黑領(lǐng)結(jié)如何打出,還有那長得過分的后爪,能有什么用。蒙古百靈本來就無所用心地亂鳴囀,見我坐下,突然起了興致,開始各種表演。那果真是一場演出,籠子是小小舞臺,觀眾只有我。我試圖記下表演者有多少技能,記來記去,結(jié)果將自己記糊涂:在半小時時間段里,蒙古百靈似乎沒唱過一句重復(fù)的歌。

要知道,那只蒙古百靈的小嘴巴含著無數(shù)露珠,它一開口,露珠便成串滾下,在草葉上、巖石上、花瓣上,在小獸起伏的肩胛上,高高低低地跳。

李萬華,1972年生于青海。1990年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出版散文集《金色河谷》《西風(fēng)消息》《丙申年》《山鳥暮過庭》《山色里》等。作品曾獲第十八屆百花文學(xué)獎散文獎、第二屆青海文學(xué)獎、青海省政府第七、八屆文學(xué)藝術(shù)獎。現(xiàn)居西寧。以擅寫青藏高原風(fēng)物著稱,其散文寫作充滿和樸素的詩意,散文這種極難把握的文學(xué)形式,形散神不散的特質(zhì),在其筆下得以高難度地完滿呈現(xiàn)。

群山奔涌

作者:李萬華 著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純粹Pura

出版時間:2023-07

《群山奔涌》是散文家李萬華關(guān)于青藏高原風(fēng)物的一部散文自選集,共分花鳥冊、山水冊、雜畫冊三輯。“花鳥冊”記錄的是青藏高原特有的、具代表性的植物和鳥類,如龍膽、桃兒七、青稞、鳳頭百靈、松鴉等。“山水冊”主要記述了青藏高原的山川地理,有黃河上游、祁連山、藏文化源生地同仁、柴達(dá)木盆地等地。“雜畫冊”記錄描述了青藏高原季候時令人情風(fēng)俗以及魚蟲小獸之類。本書既有關(guān)于草原、湖泊、山脈、河流、森林、村莊宏闊壯麗的描述,也有身邊一些微觀細(xì)小事物的生動描寫,旨在用文字呈現(xiàn)青藏高原的宏闊壯麗和微觀的生動。

原標(biāo)題:《李萬華:納博科夫說大自然也是個騙局 | 純粹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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