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K應該是Player Killer的簡寫形式，起源于MUD（又稱為泥巴）游戲，后來PK引申發展為“玩家決斗”“競爭”“斗爭”“末位淘汰”等含義，用法也越來越廣泛了。在中國PK的流動似乎源于湖南臺的《超級女聲》節目流行之時。

“競爭”“斗爭”含義上的PK是一種動物的本性，包括人類在內。在動物界中，許多物種都會通過PK來爭奪資源、領地、配偶等。這種行為有助于篩選出最適應環境的個體，從而促進物種的進化和生存。然而，人類作為高級智慧生物，將PK這種本能發展為一種更加復雜和多樣化的形式。人類創造了各種競爭和比拼的活動，如體育比賽、游戲競技、學術競賽、文藝比賽等，以滿足自身的需求和追求。人類通過PK來展現自己的才能、實力和智慧，同時也為社會和文化的發展做出貢獻。所以PK本身是中性的。

但有人的地方，一定有江湖。數字虛擬的世界里，也是一種江湖。江湖中自然少不了PK。如Twitch是全球最大的游戲直播平臺之一，它提供了一個名為“Twitch Rivals”的PK活動，邀請了各個領域的知名游戲主播和專業玩家進行比賽。這些比賽通常是在特定游戲中進行，例如《英雄聯盟》、《守望先鋒》等，主播們會組成團隊進行對抗，爭奪勝利和獎金。YouTube等視頻平臺也有類似的PK活動。一些知名的YouTuber會在特定的時間和場地進行直播PK，吸引觀眾觀看和參與。這些PK活動通常是在一些競技性較高的游戲中進行，如《王者榮耀》、《堡壘之夜》等。主播們會比拼技術、戰績和觀眾的支持，以決定PK的勝負。這些互聯網平臺上存在的PK活動，主要面向游戲、娛樂等領域。這些活動不僅增加了觀眾的娛樂性和互動性，也為主播們提供了展示自己才能和吸引粉絲的機會。

在直播這個充滿活力的平臺上，人們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才華，無論是歡快的舞蹈、搞怪的表演、創意十足的手工制作，還是感人至深的短片故事。直播早已不再是一個數字娛樂平臺，而是一個綜合性的傳播平臺。在這里，有大千世界萬象繽紛，也有人間苦難與歡樂；有獨異性的思考，也有眾聲之喧嘩。因之，直播也成為主播PK的主戰場。主播們往往通過比拼和競技展示自己的才藝，獲得觀眾的贊賞和支持，從而滿足自我實現和自我價值的需求。如歌唱、舞蹈PK是抖音上最常見的形式之一。主播們可以選擇相同或相似的曲目，在視頻中展示自己的歌唱或舞蹈才華。觀眾可以通過點贊、評論和分享等方式為自己喜歡的主播投票，決定PK的勝出者。筆者了解到，2021年6月-2022 年6月期間，抖音民樂類累計直播時長達233萬小時，以一場演出1.5小時來計算，相當于每天有4270場民樂演奏會在抖音上演，平均每場觀眾2319人。

筆者曾看到抖音博主周子珺與段俊的才藝PK直播片段，兩人一個把二胡，一個撫鋼琴。兩種樂器，一中一西，風云合璧，琴瑟和弦，合奏了一曲《何以歌》。沒有充滿硝煙的挑釁，兩人的PK反而是以音符之間的跳動，完成了藝術上的共鳴，有140萬人點贊，8萬多網友留言。除了這種1對1 PK外，也有各類樂團在抖音發起的“神仙打架”式直播PK，如一場由山水樂團和唐音樂隊發起的PK活動，一邊演奏白娘子傳奇的《千年等一回》，一邊演奏《春節序曲》，懷舊與喜慶對碰，滿滿的正能量。PK活動，不只吸引了普通用戶，甚至不少名家也加入競技大戲，如一場黃梅戲名家吳瓊對國家一級演員梅院軍的對壘，引發了不少粉絲的關注，可以說二位大家唱得開心，戲迷們聽得高興，有網友大呼“太享受了”。

有人指出，“千帆競發，百舸爭流”。藝術的進步，本就需要切磋、交流的平臺。是的，在網絡時代，抖音直播讓PK的正面價值得到重新闡釋，在數字PK的競技場上，“有藝在身”的人，無須“論資排輩”，而是憑實力說話。而PK打賞的主動權，掌握在網絡用戶手中，他們可以憑自己的眼光來評論和分享自己的“文化英雄”。大體而言，正確的PK姿勢能夠為主播和觀眾們帶來一系列正面價值：

一是增加趣味性和互動性：直播PK為觀眾帶來了更加刺激和有趣的觀看體驗。觀眾可以通過直播PK的形式，看到主播們在實時比拼中展示自己的實力和才藝，增加了觀看的趣味性和緊張感。此外，觀眾還可以通過投票、評論和送禮物等方式參與到PK活動中，增加了互動性和參與度。

二是提供展示自我才能的平臺：直播PK為主播們提供了一個展示自己才能和魅力的機會。他們可以通過與其他主播的PK比拼，展示自己的唱歌、舞蹈、表演等才藝，吸引更多觀眾的關注和支持。這對于想要打造個人品牌和影響力的主播來說具有重要意義。

三是增加年輕一代與傳統文化的互動和忠誠度：直播PK活動可以增加傳統文化與粉絲之間的互動和黏性。粉絲們可以通過參與傳統文化PK活動，為自己喜歡的主播加油打氣，并在PK過程中與其他喜歡傳統文化的粉絲互動交流，增加社交聯系和歸屬感。這種粉絲互動和忠誠度的增加，對于傳統文化增加受眾群體至關重要。

四是繁榮數字經濟，推動行業發展：PK可以促進行業的競爭和進步，激發創新和改進。主播們可以通過優質內容的PK帶動行業內的良性競爭，推動行業的發展和進步，為觀眾提供更多更好的內容。

五是促進網絡文藝活躍和受眾增長：直播PK活動作為直播平臺的熱門玩法，可以極大地促進網絡文藝的活躍和受眾增長。觀眾們通過參與直播PK活動，享受到新奇和有趣的觀看體驗，并在PK中發現新的有潛力的文藝主播，從而吸引更多用戶加入直播平臺，推動網絡文藝人才隊伍的發展和壯大。

但江湖是復雜的，PK也存在一些亂象。如一些主播違背了網絡文明社會的基本倫理和道德需要，為了追求短期的點擊量和熱度，可能會選擇一些低俗、惡搞或過激的表演內容，迎合觀眾的口味；或者采取惡意攻擊、中傷和詆毀其他主播的方式，以獲得更多關注和粉絲。這種負面競爭不僅傷害了其他主播的形象和聲譽，也會對整個行業的健康發展造成不良影響；他們甚至為吸引更多觀眾和關注，會進行炒作和虛假宣傳，夸大自己的能力和成績。此前，兩名主播在PK后，獲勝一方要失敗一方做數百個蛙跳、摸腿開合跳、轉圈等懲罰。在失敗一方氣喘吁吁、難以支撐的情況下，獲勝一方不停用言語刺激對方，諸如“玩不起就別PK”等，還以各種理由增加懲罰。

那么什么是正確的PK姿勢呢？在筆者看來，至少包括如下幾種選擇：

其一，互相學習和進步。PK可以促使主播們相互學習和進步，分享彼此的經驗和技巧。他們可以通過互相切磋、交流和合作，提高自己的表演水平和創意能力，從而為觀眾呈現更精彩的內容。

其二，切磋競技，激發創新。PK可以激發主播們創新的靈感和競技的動力，推動他們在表演和內容創作方面不斷突破和進步。他們可以通過不同的PK形式，挑戰自己的極限，為觀眾帶來新鮮、獨特的體驗。創意內容PK是一種更加自由和多樣化的形式。主播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創意和想象力，進行挑戰、短劇、游戲等形式的PK。觀眾可以通過觀看和評價這些創意作品，選擇自己喜歡的PK參與者。

其三，社交互動和粉絲參與。PK可以為主播和觀眾之間建立更緊密的社交聯系，增加互動和參與的機會。觀眾可以通過評論、點贊和送禮物等方式參與其中，與主播互動交流，增加觀看體驗的樂趣和參與感。

其四，傳播正能量和價值觀。一些主播通過PK展示自己的才藝和正能量，傳播積極的價值觀。他們可能會通過慈善活動、公益行動等方式，引導觀眾關注社會問題，傳遞正面的信息和影響。如慈善PK是一種結合公益慈善活動的形式。主播們可以通過PK的方式，號召觀眾參與捐款和公益行動，為慈善事業籌集資金。觀眾可以通過參與捐款和支持慈善活動，為自己喜歡的主播提供幫助和支持。

當然，僅僅依靠主播們的自覺是不夠的，無論是國家立法層面還是平臺的管理層面，都需要給予高度的關注。近期抖音、快手、微信等平臺發布公告打擊不良直播PK的行為，深入開展專項治理，是對平臺內容管理的積極舉措。這些平臺對不良直播PK行為的打擊，對于維護網絡環境的健康和秩序具有重要意義。如最近擁有近八百萬粉絲的一線主播“北北”被抖音官方永久收回直播權限，就是因為他的PK行為在直播間使用不合適的語言、姿勢或內容，違背社會道德和法律規定。畢竟不良直播PK行為可能包括低俗、暴力、違法等內容，對觀眾產生不良影響，甚至會破壞網絡環境的秩序，影響公共道德和社會風氣。在打擊不良直播PK行為的過程中，平臺需要平衡自由表達和社會責任的關系。平臺不僅要尊重用戶的表達自由，也要承擔起對用戶和社會的責任，確保傳播的內容符合法律法規和社會準則。平臺的專項治理和嚴格處置相關違規行為，有助于維護網絡環境的健康和秩序，營造一個良好的網絡社交空間。

圍繞著競爭這一社會現象，中國古人從不同的角度做過深入的思考，并發展出了一整套獨特的競爭哲學。比如，儒家提出了以道義為核心的競爭哲學；法家追求的是以力量為核心的競爭哲學；道家則圍繞耐心為核心發展出自己的競爭哲學；兵家則往往以策略為核心的競爭哲學。文藝復興后，“競爭文化”使西方在社會經濟、文化方面一下子井噴式發展起來。恩格斯深刻地揭示出，競爭蘊含的矛盾在于它對主體同一性的撕裂，讓主體陷入了無限的自我矛盾之中不可和解。那種披著“互利”外衣的“自利”行為的競爭很容易帶來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對立，造成了對人的非人化認知。數字世界的PK現象是一種具有娛樂性和創新性的社交媒體現象，有江湖就有PK,這是江湖的特性決定的，也是人的本性決定的。正確的PK姿勢能為觀眾提供了一種有趣的娛樂方式，增加了主播和觀眾之間的社交互動。但對這種PK現象仍然要保持理性和平衡的態度，平臺一方面應該要求主播保持真實和價值觀，不為了迎合觀眾而失去自我。正確的PK姿勢，旨在建立一個積極、互動和有價值的社區，這種社交互動可以帶來歸屬感和滿足人們與他人連接和交流的需要，甚至可以帶來一定的經濟回報，何樂而不為？

（作者：吳飛，浙江大學國際傳播研究中心主任、浙江大學人文學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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