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蕃瓜弄是個人情濃厚的地方，過幾年我們還要再回來。” 2023年夏天，上海市中心，蕃瓜弄小區的居民即將與家園暫時道別。

這是他們居住大半輩子的地方，有人見證了從苦難到重生，有人經歷了從輝煌到落寞。

白浪 設計

解放前，蕃瓜弄低矮窩棚相連成片，由此被稱為“滾地龍”。1965年前后，政府出資在此建起全市第一個五層樓的工人新村。

但隨著城市發展，老小區常見的小梁薄板、廚衛合用等問題日益凸顯，風光一時的工人新村已然跟不上時代腳步。伴隨著上海城市更新邁入新階段，2023年5月15日，蕃瓜弄舊住房改建（拆除重建）項目正式生效，7月2日，項目簽約率達到100%。

7月中旬，居民就要正式搬遷了。在此之際，澎湃新聞推出“蕃瓜弄新生記”系列報道，記錄居民的不舍和憧憬，舊改的不易與不懈。

三年半后，迎接他們的不僅是煥然一新的房子，還有歷久彌新的人情味，“老鄰居還是老鄰居”。

從小在蕃瓜弄長大，王圣麟記得，小時候的家還是窩棚，也就是所謂的“滾地龍”。那時候，屋外大雨、屋內小雨，外面一發大水，屋里就進水。現在，他的家即將迎來“原拆原還”改造。

包括王圣麟在內，兄弟姐妹八個人是在一起長大的。唯一不愛讀書的他承擔起了家務：買菜、做飯、照顧老人，這一承擔就是一輩子。父母去世后，兄弟姐妹依然把蕃瓜弄當“娘家”。每月一次的家庭宴會，都是王圣麟忙著張羅滿滿一桌子菜，看著大家吃，他覺得老開心。

這次蕃瓜弄舊住房改建，王圣麟是他們那棟樓第一個簽字的。

簽約率達到100%那天，他自告奮勇去舉了“奔向新生活”“共圓新居夢”的牌子，還有模有樣打了幾下鼓。大熱天揮汗如雨，他仍然沖在最前頭，因為喜歡這“辭舊迎新”的歡樂時光，也愿意成為這歡樂的“代表”。

蕃瓜弄居民合影。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林子堯 圖

“我七十歲了，還有一二十年的時間，能看看這個社會的繁華。”搬家前，王圣麟決定請兄弟姐妹再聚一次，看看從小長大的地方。幾年后，這里將煥然一新，但它永遠是八個人的“娘家”。

王圣麟在打鼓

以下為王圣麟的口述：

我這個人記性是相當好的，小時候，我們住在窩棚里，外面一下大雨，我們家里就下小雨，每年單位都弄點稻草來給我們上面鋪一鋪、弄一弄。有時候橋底下發大水，我們家就進水了。直到1964 年，我們搬進現在的樓房里，當時搬進來沒東西的，但那個時候很開心，又有自來水，又有抽水馬桶，又燒上煤氣。

后來1970年代，我就下鄉了，在黑龍江待了25年，直到1996年才回上海。

回來以后，兄弟姐妹們為了照顧條件最一般的我，就把蕃瓜弄的房子分給我了，沒有人有異議。所以說，我們兄弟姐妹八個人感情是相當好的。

分到房子以后，父母就跟我一起住了。隔壁的房子原是我大哥的，之前他們單位分房，規定要先上交一套房子才能分到，他就把蕃瓜弄的房子交上去了。后來我又去找他們單位，花了五萬塊錢把它買回來，借給我妹妹住。她和我一起照顧病重的媽媽。

我每天早上推媽媽去散步，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其余的活大都是我妹妹干，給媽媽擦身子、喂她吃藥。直到2020年，我媽媽去世，她活到了一百歲，走得很安詳。

后來，這套二十平方米的房子住了五口人——我和妹妹兩家的兩夫妻，還有我女兒。我們住在一起從沒吵過架。雖然只有一套廚衛，但遇到對方要用衛生間、廚房，我就等一等，不著急的。

我們兄妹八個都是在蕃瓜弄長大的。每個月，他們都要來我這里聚一聚。父母不在了，這里就是“娘家”。八個人來湊兩桌麻將，唱卡拉OK。我什么歌都愛唱，特別是網絡流行曲，自己也會跟著唱，拍短視頻發抖音。妹妹喜歡聽滬劇，她的嗓子好，唱起來好聽。白天家里經常能聽到我倆唱歌。家里地方小歸小了，但我們挺和諧的。

王圣麟家的卡拉OK設備

從小，我家里就窮，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嘛。兄弟姐妹他們學習都很好，都是愛上學的人，我不愛上學，就只能做做飯了，買買菜。每次他們來，飯都是我燒的，菜都是我買的，桌子都是我收拾的，我心里高興，愿意做的。我會做紅燒肉、排骨、蒸魚，還會做火鍋，他們都愛吃。

這次舊改，我是我們這棟樓第一個簽字的。腳下這房子真的老了。

你們看我墻壁邊為什么都用紙墊著？因為站在地板上，就會感覺到往底下沉。十年內，我已經鋪了兩次地板了。現在這堵墻我都用畫擋住的，因為它一直在掉皮，給它砌好以后過幾天又爛掉了，弄不好的。下水管道也老化了，這個地方（邊緣）我天天掃。不掃我窗戶開不來，一開就臭氣熏天。現在我們也經常碰到樓上漏水，沒辦法，又得像小時候一樣打傘上廁所，自己花錢找人來修。

王圣麟家里用紙糊住墻面

我想，新房子怎么樣都會比現在好。有電梯，廚衛獨用。最重要的是還能回來，你看我們這里，去哪里（買菜、商場、吃飯）都只要十分鐘，周圍就是火車站，方便得不得了。我還希望新房子能簡裝好，回來就能住，不想操心了，裝修麻煩的。

我是個樂觀的人，平時喜歡出去運動。我一般早上五點起來，到了六點鐘我要去打太極了，打到九點回來。我在老年大學除了學太極，還練刀，還因此（練刀）市里拿了不少獎。從前蕃瓜弄對面有個綠地公園，我去那里練。聽說新房子落成還有一個老年活動中心，我挺期待的。

王圣麟在展示練刀身法

我今年七十歲了，還有一二十年的時間，能看看這個社會的繁華，看看上海的變化，還能享受享受新居。這次借房子，我讓女兒借到好一點的小區，最后借到了浦東（的小區），那里樓下有一個體育場，我和幾個老年大學的朋友一起，可以繼續練刀。

我和兄弟姐妹們商量，搬遷之前，再到家里聚一次，看看從小長大的地方，拍一張合影。三年半后，這里還是我們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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