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的邳州桃花島。

邳州，“北接齊魯、南連江淮”，是江蘇省最北部的縣級市，京杭大運河穿城而過。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邳州人種大蒜、銀杏，做板材、炒貨生意。數十年耕耘，大蒜，邳州做成了百億級產業集群；炒貨，邳州早已“賣向全國”，規模達數百億。過去十多年，讓邳州經濟規模邁上千億級新臺階的，是新材料、高科技產業的崛起。尤其是碳基新材料產業，應稅銷售收入已超200億元，已成為邳州經濟的最大支柱，并且將打造年應稅銷售收入超500億元產業集群。

回望十余載，邳州走出了一條怎樣的崛起之路？碳基新材料產業為何會在這里生根發芽，成長為參天大樹？

從無到有，從有到整

邳州的碳基新材料，是“無中生有”，但“不是政府憑空規劃出來的”。

邳州化工產業的起飛之地，是在經濟開發區。

2004年，邳州經濟開發區獲批設置。2007年，徐州市政府又批準邳州在經濟開發區內，建立化工產業集聚區。成立之初，集聚區主要負責承接鄉鎮原有小型化工廠的轉移及集中安置。彼時，渴望工業提速發展的邳州，正在積極招商引資，而總部毗鄰邳州的山東沂州集團，也正處快速擴張階段。加之，邳州地處全國最主要的化工原料主銷區和優質焦煤主產區的結合部，且水運資源豐富，客觀條件上也有優勢。

于是，雙方一拍即合。

2007年，沂州科技成功在邳州經濟開發區落戶。

焦化企業講究“吃干榨凈”，“黑的進去白的出來”。煤炭是黑色的，甲醇無色，硫酸銨、硫氰酸鈉是白色的，焦炭是帶有金屬光澤的黑色塊狀體。煤焦化工藝，將煤炭進行分質轉化，固定碳變成了焦炭，而煤氣化工藝，將煤炭氣化，變成一氧化碳后進行清洗，合成甲醇等化工產品。

沂州科技將主產品焦炭供給徐州及長江下游的鋼鐵企業，甲醇、煤焦油等產品供給園區企業，并向園區企業供應燃料、熱能、氮氣等公輔產品，回收處理煉焦煤氣等尾氣。

從焦化產業起步，沂州科技在邳州迅速成長。

沂州科技生產現場。受訪者供圖

2010年，一期年產130萬噸搗固焦、15萬噸甲醇項目建成投產；2012年，年吞吐量420萬噸的戴圩港建成投運；2013年，10萬噸/年合成氨項目投產；2014年二期年產130萬噸搗固焦、15萬噸甲醇項目建成投產；2015年8MW甲醇飽和蒸汽余熱發電項目建成投產；2015年，在行業內率先建成投運焦爐煙氣SCR低溫脫硝項目；2017年，2萬噸/年脫硫廢液提取精鹽項目建成投產；2018年，2×180t/h干熄焦項目及配套的2×30MW干熄焦余熱發電項目建成投產。

一年一個臺階。伴隨著沂州科技的突飛猛進，邳州化工產業集聚區也逐漸壯大。

2018年前后，徐州淘汰落后產能，關停了幾家污染嚴重的煉焦企業，焦化產能整合到邳州市化工園區，按照最新焦化工藝技術、環保廢氣超低排放、廢水零排放設計建設了龍興泰。經過幾年的建設，龍興泰進入試生產階段。

龍興泰能源科技廠區。受訪者供圖

以沂州科技和龍興泰這兩大煤化工企業為龍頭，煉焦過程中生產的煤焦油、焦爐煤氣、粗苯、甲醇等產品向下游碳基新材料產業鏈延伸。

沂州科技有限公司總工程師張五洲，見證了碳基新材料產業在邳州的“從無到有、從有到整”。

“為推動傳統的煤化工產業向碳基新材料產業轉變，邳州市政府召集了做煤焦油、甲醇等焦化副產加工的下游企業。管網相連，副產品通過管道輸送，作為原料供應給下游企業。從管道送達槽罐中，對上下游企業的生產、運輸安全都有利，下游企業也省去了很多的采購運輸費用。我們作為鏈主龍頭企業，要把最關鍵最核心的產品及時足量供給到位，其他部分可以通過市場進行調節。”張五洲說。

沂州科技生產出來的煤焦油提供給方大喜科墨，方大喜科墨生產瀝青的副產品蒽油作為原料油提供給卡博特生產特種炭黑，特種炭黑廣泛用于電子、電纜、高能電池、感光材料、紡絲、印染及冶金等很多領域，起到著色、抗老化、耐磨、導電的作用，供給國內外的客戶群體。

西北工業大學材料學院教授董雷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中國在焦炭這個領域與國外的差距非常小。在一些前沿的新材料領域，比如新型炭黑、石墨烯材料等，從研究、生產、市場規模等方面，國內都屬于領先狀態，至少是在第一梯隊。

卡博特徐州工廠副總經理萬樂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傳統的紡織著色技術，通過印染環節，污染較重，會產生很多廢水。而炭黑是從源頭就加進去，炭黑與絲一起出來，結為一體，省去后面的印染環節，這對于炭黑的純凈度要求很高，從而對炭黑生產工藝的精度要求就很高。而用于電池殼、電線、電纜等的外表皮，炭黑主要起到保護、抗老化的作用。

卡博特生產的特種炭黑廣泛用于電子、電纜、高能電池、感光材料、紡絲、印染及冶金等很多領域。上圖為卡博特（徐州）展廳。

美國卡博特創立于1882年，是世界炭黑的發明者和產業化的領導者。卡博特亞洲最大的實驗室位于上海，邳州工廠傳承卡博特天津特炭旗艦工廠的技術，落地轉化成真正規模化的產品。

“徐州五省通衢，邳州又靠近連云港，貨物集裝箱船運便利。在我們接觸的過程中，邳州政府的政策和服務也是非常重要的加分項。”萬樂說道。

“發展上去、污染下來”

除了煤焦油、蒽油這一鏈條，甲醇也是邳州碳基新材料產業鏈的重要分支鏈條。

上世紀90年代，人造板材進入工業化生產模式后，邳州市就逐步成為了我國四大膠合板生產基地，被譽為“中國板材之鄉”。膠粘劑是膠合板材生產中的關鍵原材料，板材業要提升質量，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膠粘劑中的甲醛問題。

2018年前后，徐州將任務交到邳州。原先環保措施達不到標準的小型鍋爐，兩百多家不合格的小廠關停，重新組建了大廠——徐州元豐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應運而生。元豐作為重新組建的工廠之一，以沂州科技的副產品甲醇為主要原料。此外，元豐從安徽和山東采購尿素、三聚氰胺，作為輔助的原料，來生產低甲醛含量的膠粘劑。

元豐新材料年產高科技、高標準、低VOCs30萬噸甲醛新材料和60萬噸改進型環保膠粘劑，元豐集團總部消化三分之一產能，除此之外，最大的客戶為邳州的家居企業德魯尼。

元豐新材料廠區。受訪者供圖

“沂州科技就在園區內，來料方便，而且他們的產品質量穩定。我們有自己的化驗室，甲醇來了以后，每一車每一批都要化驗，純度必須達到99.99%以上，保證優等品才會卸貨。”生產經理丁健告訴澎湃新聞記者。

2018年元豐立項，2019年設計，2020年采購設備。“除了塔類設備，其他基本都是本省定制。在南通采購不銹鋼設備，在蘇州和無錫采購閥門。不用出江蘇省，幾乎就能把所有的設備采購齊全。”據丁健介紹，2022年1月項目投產時，所有設備都各居其所。他說，高質量生產最核心的是設備、原料和人員，三者缺一不可。每一批產品出來要自己化驗、記錄，任何環節出問題都可以追溯。

設計之初，元豐就將處理廢水和廢氣的工藝考慮進去。廢氣通過RCO（蓄熱式催化氧化爐）工藝，加熱催化氧化形成二氧化碳后再排出。而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廢水也可以通過工藝回到系統中。

“運行這一年產品質量非常穩定，銷量還沒起來。但我們對未來非常有信心，因為隨著大家對環保的認識度提高后，消費者都會想用好產品，用甲醛含量低的產品。”丁健說。

“邳州碳基新材料產業圍繞煤焦油、甲醇、粗苯三條產業鏈進行延伸的發展方向，實現產業‘內循環’、企業‘自循環’的綠色生長。”邳州市政府副市長李鵬飛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說道，邳州集聚了沂州科技、龍興泰能源、美國考伯斯、美國卡博特、日本新日鐵、方大炭素等世界500強和行業50強企業，各個項目之間“管連管、線連線”，原料鏈式供給、副產吃干榨凈、能源梯級利用，實現了發展上去、污染下來。

安全+環保：產業生命線

“我到開發區工作的八年時間，至今沒有因為污染問題記錄在案的上訪。”邳州經濟開發區招商局局長賈磊說。

走進幾家企業的廠區，記者發現，廠區幾乎聞不到異味。但焦化廠畢竟是化工類企業，正常來說在生產過程不可避免地會產生異味。

賈磊介紹，異味的問題集中在剛建廠的時候。“我們發現這個問題后，幫助企業配備技術先進的除煙除塵設施、環保設施，經過三四次焦化煙氣排放的改造，異味及排放物都降低了。”

重視環保是邳州碳基新材料產業鏈上企業的共性。幾家企業負責人表示，設計規劃及后期建設，都將環保作為最重要的指標之一考慮進去。排放、環保治理措施等，按照當初建設的最先進技術、設備進行設計。此后，隨著行業的發展，不斷吸收新的技術。

“焦化行業屬于高污染高能耗，以前國家對環保要求也沒有現在這么嚴格，加上企業環保投入少，生產過程中污染嚴重。焦化企業十幾年前環保上只要求對廢水進行治理，但隨著各項污染治理標準的提高，現在對所有廢氣、廢渣、廢水及固廢都要求進行治理。比如焦油渣、生化污泥等，我們企業基本能夠做到全流程自己利用，煙氣排放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粉塵等，現在要經過脫硫脫硝及煙氣除塵器進行處理，煙氣、廢氣都是按國家超低排放標準進行設計。”龍興泰廠區生產負責人程晉龍表示。

張五洲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企業需要超前考慮這些問題，不能等指標定好后再去追指標，需要把提前量做出來。”

據介紹，2015年，沂州科技著手環保再提升工作，為環保治理，專門投資了近十億元。

除了環保，安全也是化工行業的生命線。

“焦化化工企業，有明確的安全范圍，也有風向、水源等嚴格的標準，并且近些年的趨勢是越來越嚴格。”賈磊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園區實行封閉式管理，只有內部車輛和內部人員可以進入，所有化工產業就在這塊“禁地”發展。

沂州科技廠區的人工湖隔離了生產區域與操作室。配煤、物流運輸、現場過程的操作，通過DCS，即集散式控制系統，均已實現自動化，建設的監控平臺監測數據、對比指標參數，實現對安全環保的要求。

沂州科技中央控制中心。?????彭艷秋 攝

“新舊結合改造的過程中，現行新規范在實際操作中難免遇到困難，政府就會幫我們找專家，一起討論解決這些問題。幫我們一起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合規的前提下實現日常操作的最優化。”萬樂介紹道。

走進沂州科技、卡博特和元豐新材料等企業的廠區，生產區域都很少有人員的走動或操作，因為有專門的監測，只需要定期巡檢，一方面是為了成本控制，更重要的是在生產區域人越少越安全。

“以前的焦化工人干活都是黑黝黝的工作環境，隨著生產工藝技術的進步，自動化控制技術的發展，現在焦化工人主要以中央控制室操作為主，現場工人配合做好巡檢工作，不再需要在現場做大量的具體操作了，并且生產現場完善的環保、安全設施投用，現場工作環境既安全又舒適。”程晉龍說。

賈磊表示，“政府不會強制要求企業一定要自動化，但我們會有一些考核的標準去進行建議引導。自動化的配備主要是企業從安全性、精準性、成本的角度去考慮，這也是未來的方向。”

“敢為善為、務實落實”

從焦化，到新材料。從一家龍頭企業落戶，到成為江蘇唯一一個碳基新材料產業專業園區，邳州走過了不平凡的近20年。

客觀條件上，邳州有發展化工的先天優勢，大運河的船運使得來料成本低；長三角有廣闊的市場腹地，華東也是新材料重鎮。但更重要的，還是邳州優化營商環境的務實舉措和不斷強鏈補鏈延鏈的實干作為。

追溯過往，沂州科技的落戶可以說是邳州搭建碳基新材料產業鏈邁出的關鍵一步。抓住了這一步，才會有后面的龍頭崛起，產業集聚，產業鏈成型。

引進龍頭，留住龍頭，需要功力。

值得一提的是，邳州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王杰精神的發源地。全力拼經濟，邳州正在把傳承王杰精神與踐行“讓干部敢為、地方敢闖、企業敢干、群眾敢首創”的“四敢”精神結合起來，推動干部時時在狀態、事事在狀態，敢為善為、務實落實。

三四十年前，“一把鏟子一口鍋，瓜子炒遍全中國”，讓邳州人炒出了鄒莊鎮家家戶戶的小洋樓。而今，由邳州生產的碳基新材料所衍生出的諸多化工產品，正服務著千家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