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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人讀懂中國文學,沒有想象的那么難
電影《正常人》,改編自薩莉·魯尼作品《正常人》。
當我們初讀《百年孤獨》,被馬爾克斯磅礴的語言精準撞擊時;當我們翻開《哈利·波特》,如同親眼見證哈利與伏地魔激烈的戰斗現場時;當我們接觸薩莉·魯尼,與這位愛爾蘭作家筆下的年輕人生命情狀深切共鳴時……毫無疑問,翻譯是重要的。
全球有超過6000種語言,因為翻譯,不同文明的優秀作品才有可能被共享——翻譯承擔著盡可能消除文化隔閡的作用。
邁入近現代,我們更加珍惜不同文明之間的交融與碰撞,更加明白語言橋梁的可貴。它們讓我們看到世界的絢麗多彩,激發著我們始終保持對外界的好奇心。
翻譯一本書的過程是怎樣的?如何看待翻譯過程中的語言磨損問題?我們又為什么需要閱讀外文作品,尋找必要的連接?它們在我們的生命歷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6月16日晚,刀鋒圖書獎邀請小說家路內、寫作者俞冰夏以及出版人彭倫,從小說創作、翻譯和出版的不同角度,與讀者聊了聊世界文學與閱讀。
以下是部分對談記錄:
?作者 | 趙皖西
?編輯 | 鐘毅
翻譯的磨損,不可避免
新周刊:想先請問一下俞冰夏老師,你作為一名譯者,如何看待不同語言翻譯之間的磨損問題?
俞冰夏:我認為磨損是不可避免的。
一方面,這是文化差異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中文和英文的整體思維邏輯很不一樣,比如,在我們的語言習慣里,長難句難以生存,所以有時候英文的長句確實很難翻譯成中文,還有一些文化、地域方面的內容也很難翻譯。
詩歌翻譯是磨損最大的一個領域,如今我們的詩歌翻譯正在蓬勃生長,總是有人愿意嘗試翻譯詩歌,對比之下,我覺得小說已經不是一個磨損率最高的領域了。
寫作者俞冰夏。
新周刊:彭倫老師從事的更多是一些書籍版權的工作,這些年也將很多像雙雪濤這樣的中國青年作家推廣到海外,在工作過程中,您是怎么樣去跟一些譯者溝通的?
彭倫:將一部中文作品翻譯成外文,譯者的質量評判、挑選,是對方出版社的事情,我們在其中其實沒有特別大的發言權。就像我們引進一個外國作家的作品,挑選誰來翻譯,同樣也是中國編輯的責任。
出版人彭倫。
作為版權代理人,我做的工作主要是盡可能完整地向這些出版社的編輯呈現這個作品的優點,以及幫助作者提前找一些比較好的樣章翻譯。因為外國的編輯大多數都不能閱讀中文,所以樣章翻譯就非常重要。如果樣章能吸引外國編輯看下去,那他們可能就會慎重考慮是否買下這本書的版權。
代理人實際上是一個溝通作者、譯者、外國出版社編輯的協調人。關于翻譯的質量,一開始我們要做一些輔助性工作,但最終的質量還是要由外國編輯來決定。
一個譯者翻譯不同作者的風格會不會有差異?我覺得好的譯者當然會根據文本本身的風格來調整用詞,比如說我也翻譯了好幾個作家、出版人的書,用詞選擇是不一樣的,要根據作品本身的特點去調整。
優秀的譯者往往能夠隱身在作品之中,讓讀者自己去體會這個作品本身的風格,而不是時不時讓讀者覺得這本書一看就是這個譯者翻譯的。
活動現場,幾位嘉賓正在分享他們眼中的“往世界去”。
青年作家,如何被世界看到
新周刊:路內老師之前接受采訪時表示,您覺得好的中文作品是“多元化的、革命性的、超越時代的、高強度的、復雜的、詩意的”,請問您近些年有關注到符合這些特征的青年作家的作品嗎?
小說家路內。
路內:我覺得不太可能有一本小說可以達到以上所有的標準,因為作者也不是神,我們只是列舉出來一些大概的標準,如果有人能達到其中一條,比如說是“詩意的”,那已經算寫得很好了。所以,大家要把這些標準稍微拆散一點。
新周刊:我們本次對談的主題是“往世界去”,其實它有兩個意思,一個意思是我們的作者往世界去,另一個意思是作為讀者的我們去探索世界上更多的好作品。彭倫老師這些年一直在把很多好的中文作品推向世界,您能不能說一說近些年中國作者在國外市場與評論界所收到的一些反饋?我們想要把自己的作家推向世界,是否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彭倫:當然是非常有挑戰的,英語現在作為一個全世界通用的語言,世界各國的編輯閱讀一部翻譯的作品,可能都會通過英語去閱讀,即便這個作品還沒有被翻譯成英文,但是可能會通過版權代理人或者版權出版社制作一部分英文的樣章,英語有很大的優勢。
像薩莉·魯尼,雖然她是愛爾蘭人,但她是用英語寫作的,所以她一開始就進入了英語市場,對世界的輻射能力非常強。
薩莉·魯尼,攝于2018年。圖片來源:Patrick Bolger for The Guardian。
我們一直在喊“走出去”,好像是我們被困在一個地理范圍內,需要突圍。實際上,我這幾年做的工作就是把中國的作家輸出到國外,做的是一個文化交流的工作。
中國現在這么強大,在世界上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其實世界各國的讀者都會對中國有很多的好奇,他們通過媒體報道所看到的中國實際上并不是真正的中國,所以可能還是需要通過一些好的文學作品,才能真正幫助外國讀者認識中國,更真實地感受到中國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樣的。
我這幾年做的很多工作,就是盡可能豐富地向國外介紹一些中國優秀的當代作品,因為當代作品能夠體現當代中國是什么樣的。假如有一個中國的文學作家,他的作品能夠成為世界性的暢銷書,可能就會帶動更多外國的出版社來關注中國當代文學。
《潮汐圖》
林棹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2022-1
其實,我在跟國外的很多出版社交流過程中,發現現在有一個潮流,他們都希望我多介紹一些中國當代年輕的女作家,所以我現在也在找一些自己比較喜歡的年輕女作家,比如說這兩年很火的林棹,但是這個推廣版權的過程還是挺艱難的,比如《潮汐圖》中的設定,主人公是一個雌性巨蛙,對于很多外國編輯來說還是覺得很怪,覺得難以理解,所以我們還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新周刊:為什么現在國外的出版商會對中國的年輕女作家這么感興趣,是由于薩莉·魯尼等女性作家在全球的成功嗎?
彭倫:當然和薩莉·魯尼、費蘭特等女作家在全世界的普及與火熱有關,另外這也是對于目前世界范圍內女性主義的崛起,一種文學上的補償。我們現在處在一個新的歷史時代,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應該正視女性在社會當中所起到的作用,從文學的角度來說,也應該正視女性作家所創造的文學產品、所做出的文學貢獻。
所以,這些年我們會看到越來越多的女性作家成為現象級的作家,比如說去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安妮·埃爾諾,她完全在寫自己的生活,這樣的作家能夠得到肯定,我覺得是一種社會的進步。
貼標簽之后,也要撕下標簽
新周刊:很多新興作家在被推向市場和讀者時,出版社出于一定的考量,都會給他們打上一些標簽。比如路內老師的早期書寫,一直有“工廠”及“文藝青年”的標記,但是仔細去讀,會發現您最近的一些創作其實還是有蠻大的變化,可能風格會有一定的延續,您怎么看待這種貼標簽的行為?
路內:青年作家被貼上標簽以后,會更容易被市場接受一些,這條路會相對走得容易一些。當然這個標簽貼上去以后,后面撕下標簽也會更費勁。我覺得這不是一個非好即壞的問題。
我把一本小說分為三個層面:第一,它是一個文學作品;第二,它是一個文化產品;第三,它是一個消費品,這三個層面都是不一樣的。
如果從標簽層面來看,作為一個消費品,我們可能會更需要一個包裝,但是到了文學層面,我們就不用談這個話題,看水準怎么樣就可以,但是一本書寫出來,它就會同時產生這三個屬性,沒有辦法。
新周刊:前些年,我們還會給很多女作家貼上“美女作家”的標簽,不知道俞冰夏老師怎么理解這件事?
俞冰夏:講起來這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
女作家只有兩種:美女作家和女作家。而且,你會發現,兩種作家走的路線截然不同。其實,多年以來,市場一直只用這兩種視角去看待女作家,并不關心你究竟寫了什么。基本上假如你是美女作家,你的生活就會稍微好一點,你不是美女作家,生活就過得苦一點。如果一個女性作家被框到這個框架里去,那對她本人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新周刊:很多國外的文學作品,之所以能在全球擁有非常大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源于它們強有力的娛樂工業,比如《那不勒斯四部曲》,很多人就是通過HBO的影視劇知道的。路內老師也有作品被改編成劇本,對于文學和影視的這種流動、相互之間的影響,不知道幾位老師是怎么看待的?
《離開的,留下的》
[意大利]埃萊娜·費蘭特 著,陳英 譯
99讀書人 |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10
彭倫:對于出版者來說,我當然希望我們的小說可以被改編成影視劇,這樣可以帶來更多的讀者,這個其實是很正常的。但我們不可能因為電影能夠吸引更多的受眾,能夠賺更多的錢,就去做電影,我們歸根到底還是編輯,還是在做出版。我覺得這是一個樂見其成的結果。
每一個編輯都會為他的作者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或者其他形式而感到高興,這就證明了他的作品產生了影響。這部作品最終改編出的其他藝術形式的作品到底成不成功,其實并不重要,我們作為作者和編輯,也很難控制。但是,我覺得第一步是很重要的,第一步跨出去以后,已經證明了這部作品在某種意義上的成功。
路內:我對所有相對純文學的作家都有一個忠告:不要踏入影視;不要參加綜藝;不要參加脫口秀。作家應該忠于自己的文本。當然,你可以找到另一個載體,呈現自己的文學能力,只不過會比較麻煩。
俞冰夏:當我們不得不接觸其他媒介形式時,最后內容就變得不重要了。不僅是影視改編,還有游戲改編、短視頻等等。
寫東西的人是非常孤獨的,每天坐在家里心里是非常焦慮的。我感覺這個時代離我們越來越遠。但每個人在世界上能干的事情就只有這么一點,跟你的性格有關,跟你喜歡的東西有關,這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事情。
新周刊:近年來,國內比較火的“東北作家群”,彭倫老師也經手了他們一些作品的版權,對于這些作家來講,國外的接受程度是什么樣的?
彭倫:我們總是覺得外國的讀者不能理解中文作品的內容,這里面有一種認識的誤區,很多人往往認為我們生活的社會和外界有很大的不一樣,外國人是不能夠理解的。我覺得這還是因為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有所欠缺。
回到我們今天講的這個話題“往世界去”,并不是我們一定要把自己的東西輸出到國外去,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了解更多的事情,閱讀更多的外語作品,當然也包括閱讀更多有中國特色的作品,閱讀國內不同地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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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趙皖西
原標題:《外國人讀懂中國文學,沒有想象的那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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