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隆·馬斯克訪華第二天，賈躍亭赴美造車六年，終于有了結果。

他在國內社交平臺回歸，5月31日的發布會上，他介紹了Faraday Future（以下簡稱FF）首發的兩款車型FF 91 2.0和FF 91 Futurist版，分別定價24.9萬美元和30.9萬美元，約合人民幣177萬元、220萬元。

注意的是，用戶需“冒險”提前支付全款，FF再適時交付車輛。而FF 91的價格遠高于特斯拉最貴的Model S Plaid，對標的是法拉利、邁巴赫等豪車品牌。

2014年，賈躍亭決定造車，高喊“為夢想窒息”。2017年1月，FF 91概念車首次亮相，36小時內收獲64000個預定。直到樂視財務危機爆發，汽車上市計劃擱置。

2019年，賈躍亭在朋友圈發話，“FF91距離量產僅剩臨門一腳”。這一腳，直到2023年5月底才落地。

賈躍亭是科技界當之無愧的“傳奇”。

他締造過市值千億的樂視帝國，操控國內明星大佬的資產。欠下巨債成“老賴”后，他依舊能赴美造車，多次融資。這兩年經歷了離婚、破產，造車是他唯一的希望。

如今賈躍亭沒有當年“叫板蘋果”的意氣風發，也不再提“超越馬斯克”的目標。在FF 91發布會，他用蹩腳的英語說：

如何穿越人生至暗？唯有心中的信念之光永不熄滅。讓我們和AI一起，再次為夢想窒息。

沒人懷疑賈躍亭的講故事能力，不過若想恢復市場的信任，不能只會講故事。

來自山西的賈躍亭，身上有股豪氣。一位樂視員工曾透露，他走路喜歡邁大步子、甩大胳膊，“公司人還少時，他都是和大家一桌一桌干茅臺酒。”

至暗來臨前，賈躍亭的人生如此明亮，步步高升，乃至刺痛同期創業者的雙眼。

1995年，賈躍亭大學畢業，在老家的稅務局當網絡技術管理員。兩年后，心有不甘的他辭職創業，開過電腦學校、做過膠印印刷生意，賣過煤炭加工產品等。

這些事業不算成功，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2002年。

一次他在飯店吃飯，聽到鄰桌討論“基站配套設備”。彼時國內電信行業發展迅速，一片藍海。賈躍亭突然意識到，基站的蓄電池幾乎是市場空白點。

同年，他買了一輛SUV跑業務，因為行業門檻太高，朋友勸他冷靜，但他執著于此，最終拿到中國聯通在當地的大半業務，把事業拓展到了北京。

當時3G話題是市場焦點，賈躍亭做網絡覆蓋和3G增值業務。又因為國家遲遲不發3G牌照，他當機立斷，把公司業務從手機端調整到電腦端。

2004年，樂視網成立。

賈躍亭

視頻網站發展之初，國內掀起UGC熱潮——用戶創作內容上傳至網絡平臺。但賈躍亭另辟蹊徑，確立了“正版化”的長視頻路線，大量收購影視內容的網絡版權。

2007至2009年，當其他網站燒錢搶奪用戶時，樂視網不聲不響地賺得盆滿缽滿——1469萬元、3025萬元、4447萬元，利潤逐年翻倍。

后來版權問題引起重視，影視版權價格大幅上漲。而以白菜價收購大量版權的樂視網，市場競爭力直線上升。

此時，優酷、土豆等流量較大的網站突然發現，他們還得停下擴張腳步，轉身聯系樂視購買版權。

2010年8月12日，樂視網成功上市，成為第一家在A股上市的網絡視頻平臺。拿到融資后，賈躍亭更加有的放矢，斥巨資2000萬拿下《甄嬛傳》的獨家網絡播放權。

結果毋庸贅述，樂視網大獲全勝。2011年播出的《甄嬛傳》，多年后仍是地方衛視白天時段的填檔熱門，觀眾直到2023年還在回味。

重要的是，這部爆款劇為樂視網帶來創紀錄的20億流量。不用燒錢，靠獨家版權吸引用戶，這是賈躍亭遠見帶來的結果。

樂視聯合創始人劉弘感慨：“他的確看得比旁人更遠。”

《甄嬛傳》

樂視風頭正盛，從2012年起，賈躍亭一改低調做派，頻頻露臉，“野心家”形象盡顯。

那年的9月19日，賈躍亭首次亮相，高調宣布樂視將推出樂視超級電視——微軟、蘋果、谷歌等互聯網巨頭都無法駕馭的領域。按照他的意思，樂視將成為全球第一家進軍電視行業的互聯網企業。

此時，傳統電視廠商競爭白熱化，樂視貿然插足硬件市場，在很多人看來，無疑在送死。

2013年5月7日，北京五棵松體育館，全球首款搭載驍龍S4Prime處理器、夏普十代線屏幕的60寸四核智能電視——樂視TV?超級電視，閃亮登場。

若干年前，賈躍亭引導網絡視頻進入正版時代，被指“壞了規矩”，當晚他再次“艷驚四座”——樂視超級電視盈利主要靠會員和廣告，倡導“價格減半，配置增倍”。

樂視超級電視

事實上，直到發布前幾天，樂視的高管們才知道60寸的超級電視竟然售價6999元，不禁吸一口涼氣。這幾乎是市面上智能電視的攔腰價。

如同一位莽夫撞向有序的軍隊，樂視四面受敵，其中包括電視廠商、電視臺、視頻網站，和垂直整合生態系統的互聯網公司。盡管如此，樂視還是沖破敵人的圍獵，以顛覆者的姿態在家電市場站穩腳跟。

樂視電視的運營主體分別在2014年、2015年虧損3.86億元、7.31億元，賈躍亭一意孤行的結果還有另一面——打通了網站和電視之間資源共享的經脈。

樂視生態邁出第一步，巨大的“錢景”徐徐展開。

2016年2月7日，央視春晚播放了一條樂視的廣告。片中，賈躍亭亮出自己的名言：“只有被99%的人嘲笑過的夢想，才有資格談那1%的成功！”

為了短短的30秒廣告，賈躍亭花費了7000萬。彼時的他信心十足——

樂視以網站為根基，衍生出互聯網應用及云服務、電視、手機、體育、汽車、互聯網金融六大產業，創造了全球獨有的完整生態系統。站在樂視身后的，是一眾資本大佬和娛樂明星。

高調上春晚的前兩年，張藝謀和郭敬明先后出資208萬元、500萬元認購樂視影業股份。隨著公司市值瘋長，兩人盈利超10倍，“躺著賺錢”的資本游戲吸引了更多的入局者。

孫紅雷、孫儷、鄧超等大咖，總共投資約1.5億元，進入樂視影業的股東名單。此外，還有劉濤、秦嵐、馬蘇、賈乃亮、李晨、陳赫等一線影星，通過員工持股平臺，間接持有樂視影業的股份。

賈躍亭和張藝謀

和樂視影業一樣，樂視體育延續著這場資本狂歡。樂視體育A輪8億元的融資，背后是當年“福布斯中國富豪榜”排名前二的大佬——王健林、馬云。

等到B輪融資時，大型機構紛紛進入了樂視體育。劉濤、陳坤、周迅、王寶強等影星同樣“不甘示弱”。曾在樂視影業投入了1000萬的劉濤，再次帶來了5000萬。

2015年，樂視召開手機發布會，眾明星紛紛捧場。賈躍亭穿著黑色圓領長袖，舉起樂視手機自拍，背后聚攏起十多位明星。

這年5月12日，樂視的股價達到最高點，每股179.03元，市值突破1500億元。

年底，賈躍亭炮轟蘋果公司，“在封閉的模式下，蘋果日益霸道、專制，且封閉扼殺了創新。已經不符合時代的發展趨勢，必然會衰弱。”

有人質疑，有人支持，沒人否認，賈總的風采一時無兩。

賈躍亭和眾明星

明星、富豪對樂視趨之若鶩，或許不止是“錢景”迷人眼，賈躍亭的人格魅力，同樣起到關鍵作用。

在那場賈躍亭首登舞臺的發布會，他揚言顛覆電視產業。

當時臺下有一位中年男人，認真聽完了賈躍亭自信、冗長的演講。這名氣質儒雅的男人，是谷歌大中華地區總裁、創新工場董事長李開復，在電視成品、參數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宣布投資樂視智能電視相關項目。

更早之前，賈躍亭前往臺北市參加活動。

通過朋友引薦，他獲得與富士康創始人郭臺銘交流5分鐘的機會。為了說服富士康和樂視合作，賈躍亭需要在5分鐘里，打動可能別人5小時、5天、5個月都無法打動的超級大佬。

賈躍亭投其所好，從郭臺銘的痛點入手——打敗三星，然后講述未來電視的發展趨勢，以及樂視生態的構想。

郭臺銘聽完盯著他說：不用繼續參加晚宴了，去臺北101大廈的包廂談吧。

獲得富士康的強力支援，樂視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賈躍亭

2016年7月，《胡潤百富榜》創始人胡潤表示，樂視賈躍亭有可能是未來中國首富候選人之一，理由是：他在每個行業的遠見和判斷能力非常不錯，在各個行業挖掘到很多優秀的人才。

胡潤常常被年輕人問：我做什么才能上百富榜？

這次他回答：這個時代是一個資源整合的時代，你就是要把你的資本結合優秀的人才，再加上成熟的Business plan（商業計劃），你就可以掙錢。

另外，胡潤不忘強調：目前中國在這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賈躍亭。

胡潤的“首富預言”只持續4個月，便有了結果。

2016年11月，樂視手機的供應商收不到款，斷貨止血，樂視財務危機爆發。不久，賈躍亭承認樂視的資金出現問題，大批投資機構撤離樂視網。

樂視手機和樂視電視的推廣如出一轍，虧損出售。但這次由于步伐太快，現金流無法及時覆蓋成本，導致資金鏈斷裂。

樂視手機的資金困境，像一條極速擴張的裂縫，開始動搖樂視體系的根基。

賈躍亭展示樂視手機

2017年1月，賈躍亭拿到老鄉孫宏斌的150億救命錢。在投資樂視的發布會，融創董事會主席孫宏斌說：“老賈跟別人不一樣，總是玩All in（押上全部籌碼）。”

他在賈躍亭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輸了就粉身碎骨”，這令他特別感動。

兩個理想主義者的心心相惜固然寶貴，但商業是冷酷的，動了情的人，注定要為情懷買單。

樂視帝國的窟窿之大，并非150億所能彌補。

2017年6月，招商銀行宣布凍結樂視控股與賈躍亭夫婦名下銀行存款，共計人民幣12.37億元資金。位于北京東四環的樂視大廈，聚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討債人。

債主向樂視討債

那年7月6日上午，賈躍亭發表聲明，辭去上市公司CEO，表示將全力以赴實現FF 91量產上市。同時強調，自己會承擔全部的責任，希望大家給樂視一點時間。

不久，他前往美國洛杉磯開會，許諾“短期出差，下周回國”，但再也沒回來。

孫宏斌接任賈躍亭，成為樂視網的董事長。談及賈躍亭時，他忍不住哽咽：他確實失敗了，我一定把樂視做成好公司。

騰訊科技的報道總結了樂視衰落的原因：“樂視生態的瓦解，表面來看是擴張過快、資金鏈斷裂危機所導致，深層次原因，則是其精心設計的一套商業模式難以維系，被迫撤退引發的連鎖反應。”

對于樂視的困境，一位提前撤資、躲過危機的投資人分析稱：

樂視的網站與電視打通是一步好棋，樂視云能維護生態系統，造手機和電視分擔制作影視內容的成本也不錯。樂視戰略布局到這一步，應該開始著重挖掘生態的造血能力，但很遺憾，賈總又開始耗巨資造車……

該投資人撤資原因，正是賈躍亭的“all in”，制造了巨大不確定性，“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蛋，聽起來不舒服，卻很直白。”

關于投資問題，孫宏斌后來給出更為直接的回答：

“100多億被清零了，你說還怎么斷臂，我這都已經砍頭了，再投賈躍亭我就是SB。”

賈躍亭和孫宏斌

雖然樂視生態失敗了，但賈躍亭沒有放棄，新能源汽車是他的救命稻草。

來到美國后，賈躍亭的融資并不順利，總有投資者盯著FF的控制權。

接受采訪時，他直言：“有人想控制FF，我寧愿出讓大股東位置，但死也不會讓出FF的控制權。我要是不在了，FF就是平庸的公司了，一般人不愿做這種產品。”

事實上，雖然賈躍亭因為不回國信譽驟減，但他身邊并不缺乏“白衣騎士”。

2018年6月，恒大健康向FF注資20億美元（約130億元），持有45%的股權，成為FF最大股東。支付完第一筆資金8億美元，恒大集團董事局主席許家印親自到美國參觀，FF的高管悉數出席迎接。

許家印赴美考察FF

然而，雙方后續在控制權及融資款項支付問題上產生分歧，甚至對薄公堂。2018年最后一天，雙方達成和解，恒大不再向FF投入資金。

和FF分手后，恒大開始自行造車，甚至比FF更早量產。

可惜的是，恒大的造車之路也走得磕磕絆絆，至今只交付了900輛。在FF 91宣布量產前的2023年4月24日，恒大汽車因資金不足暫停生產。

至于“白衣騎士”許家印，因為步子邁得太大，和賈躍亭殊途同歸。恒大負債2萬億，許家印瘦了不少，他可能比賈躍亭更需要“白衣騎士”。

2010年，一家叫特斯拉的電動車企業在美國上市，這是繼1956年福特汽車之后，首家在美上市的車企。

隨著特斯拉的市值突破100億美元，汽車百年大變局來到，一條康莊大道突然展現在世人眼前。

2014年，特斯拉的市值達到300億美元。

彼時，國內的李斌剛拿到雷軍、劉強東等大佬的投資，準備成立一家名為“蔚來”的公司；李想成為中國首批特斯拉車主，還沒有造車的念想；何小鵬把UC優視賣給馬云套現300億，提前3年完成“40歲前不愁錢”的財富目標，正享受著游艇出行的生活。

在追隨馬斯克的路上，這三位后來的“造車新星”，動作還不如賈躍亭迅速。

何小鵬、李斌、李想

那一年，賈躍亭單槍匹馬來到美國加州創辦FF，沒資金，沒團隊，“有的只是對汽車產業的判斷和長遠的愿景，從0開始搭起了FF的大樓。”

樂視前副總裁高飛評價賈躍亭：“老賈每一次都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郭臺銘的5分鐘，或者以往的歷史也好，每次都是如此。”

賈躍亭的想法讓人難以琢磨，所以一開始提出做樂視汽車，他遭到“99%核心高層的反對”。

當然，賈躍亭總有辦法說服他們。

了解樂視的人，都見識過賈躍亭的講故事能力。從電視，到手機、汽車，他每次站在PPT前慷慨激昂的演講，都在呈現科技極客的強大感染力。

2016年4月，樂視發布概念車LeSEE。賈躍亭站在舞臺上，聲音顫抖，激動落淚，把發布會推向高潮。一張他用拳頭拭淚的照片，在網絡刷屏。

賈躍亭落淚

不過，靠演講創造的幻想終究有限。

“讓我們一起，為夢想窒息！”這句賈躍亭掛在嘴邊多年的語錄，當樂視體系崩塌時，瞬間淪為一句嘲諷。

2019年10月，賈躍亭和妻子甘薇離婚。

2019年11月，賈躍亭申請個人破產，放棄美國所有資產，包括FF的股權，剩余債務凈額約為20億美元。

2020年7月，樂視退市，28萬散戶資金被套牢。2021年4月，樂視被曝財務造假，樂視和賈躍亭分別被罰2.4億。2023年2月，賈躍亭被執行2.4億，被執行總金額已超42億。

走下坡路的過程，賈躍亭的表現可謂頑強。經歷了離婚、破產、人事震蕩，背負著外界持續不斷的質疑，賈躍亭仍舊幫助FF拿到多輪融資，借殼上市。

FF成員合影

從2014年到2023年，賈躍亭花了9年的時間，終于交出作品。

2023年5月31日，FF 91正式上市，理想汽車創始人李想第一時間發表祝賀。同為新能源汽車創業者，他更能共情賈躍亭的艱辛——“總算正式銷售了！第一批造車新勢力中造型設計最前沿、最大膽的車型，沒有之一。”

發布會上，賈躍亭明確兩件事，一是今年不賣到中國，二是從傳統超豪華品牌手里搶市場，“我們的用戶畫像在大小和規模上應類似于勞斯萊斯、法拉利、賓利和邁巴赫。這些品牌每年的銷量總計55000輛。”

賈躍亭，還是一如既往地瘋狂，還在試圖顛覆行業。

FF 91上市前一天，他在國內社交平臺發布視頻宣告回歸，4條視頻吸引了百萬人關注。

在視頻里，他開著價值220萬的FF 91，言辭真誠、謙卑地講起這些年的不易。他向所有的用戶和支持者道歉，稱自己遲到了。

說話時，他的抬頭紋更深了，面夾的肌肉也變得松弛。他說希望和大家再次認識一下，但自我介紹的時候，連名字都不敢說，只說了“我是YT”。

賈躍亭宣告回歸

評論區大多都在調侃。有人問他下周回國嗎？什么時候和甘薇復婚？也有人表示認可：“賈總從來不坑窮人（狗頭）”

點贊最多的評論是：“賈總絕對不是騙子，騙子沒有這么努力的。”

盡管不少人口頭上支持著賈躍亭東山再起，但一個信用破產的商人，還剩多少市場號召力呢？

當年剛拿到孫宏斌的投資時，賈躍亭在樂視年會演唱了一首《野子》，“吹啊吹啊，我的驕傲放縱。吹啊吹不毀我純凈花園，任風吹，任它亂，毀不滅是我，盡頭的展望……”

賈躍亭的《野子》，曾與王健林的《一無所有》一樣經典，給予聽者力量，令人動容。

如今，許多網友已經沒耐心聽完，亦如他們不愿再為“老賴”的夢想窒息，至少在賈躍亭還清債務前，都是如此。

原標題：《賈躍亭，回來了》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