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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看見弱者的游戲,停止吧
《龍櫻》劇照。
工廠女工、非遺傳承人、人群中的少數團體......社會科學學科的田野調查往往聚焦具有特質的特定群體。
近日,一名北京市海淀區的國際高中學生在社交媒體上發文稱希望找到一些職高女生進行coffee chat,“在聊天過程中傾聽職高學生的真實生活經歷,并且根據聊天的內容形成口述史?!?/p>
沒過很久,便有人指出,這名國際生舉辦這次聊天局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自己的課余作業收集素材,將職高女生的故事寫成社會調研,用于申請海外大學學位。
人們質疑原本應該關懷、平視研究對象的社科田野研究,在功利的驅使下成了基于教育的特權上的一次失敗的“看見”。
精英中學的學生不自知地以俯視的態度去開展田野調查時,應該反思的或許不只是那些學生,還應該反思這樣一種風氣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作者 | 梅珍里
?編輯 | 程遲
特權的精英教育,能否看見眾生?
幾乎每所學校都會教學生“人人平等”這句話。
但我們很難忽視教育本身的不平等。中產階層能夠把孩子送去國際學校,在別的孩子上補習班、拼命做習題時,中產階層的孩子似乎已經進入另一個不必過于在乎分數的世界。
《性愛自修室》劇照。
他們在學習馬術、射箭和插花。當大部分學生瘋狂刷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準備走那條獨木橋時,他們可以擁有另一些選擇。
一些人能夠獲得QS100學校學位,除了個人的努力外,在很大程度上還和個體繼承的資本有關。
《龍櫻》劇照。
人們傾向于簡單地認為,“一個學生如果沒有考上好大學,就是因為他沒有認真讀書”“他考上了好大學,都是他個人努力的結果”。
就像安妮特·拉魯在《不平等的童年》中寫的,“人們都傾向于把自己周圍的社會組織形式看做是合理的。身份、特權和其他類似的社會酬勞,都是人們通過所謂的努力‘掙得的’?!?/p>
《不平等的童年》
[美]安妮特·拉魯 著,宋爽 / 張旭 譯
培文 |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6
這里的社會酬勞不僅指金錢財產含義的資本,更是一種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
現在的人文社科教育形成了一種諷刺的語境——中產的素質教育讓學生意識到人文關懷的重要性,選擇人文學科的學生往往家境相對較好,而人文學科的焦點又時常聚焦社會的角落。
結果變成了,一群家境優渥的社科學人,研究著底層群體。這種情況并非不可行,只是很多時候,在成長環境中形成的階層視角確實難以破除。
《墊底辣妹》劇照。
當一名北京海淀區的國際學校學生想要通過coffee chat來和職高女生聊天,并意圖將聊天內容整理成文。
這更像是想打造自己的作品,讓申請文書里有一部分能夠顯示“我很有社會責任感”“我很有人文關懷”的履歷和亮點,重點或許是他們自己的未來,而非真正對底層的關懷。
《黑暗榮耀》劇照。
職高里的女孩們,在現實生活中已經不是人們的焦點,現在又可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一個田野調查里的點綴、調查里的創作靈感,讓已經享有了富足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的中產家庭孩子走向更高的階層。
社交媒體上的另外一種聲音稱,對這件事的批評暗示了現在有錢有勢變成了一種道德的原罪,是對動機純粹性的過分苛責。但我們或許可以說,真正對底層的關懷,并且試圖改變調查對象境遇的田野研究,絕不會給人以“俯視”之感。
關心研究對象,還是關心研究材料?
顯然,相比親身深入和體驗職業高中學生的學習和生活,花幾十塊錢請職高女生在咖啡廳里吹著冷氣、聽她們講述故事的這種方式更加方便。但是,這種研究方法真的能夠了解和觸及職業高中女性學生的真實生活狀況嗎?
哪怕僅從學術倫理的角度來看,這樣的研究方法也并不可取。在學術研究當中,研究者應明確告知受訪者研究目的,從而保證受訪者的知情權,在此基礎上,征求受訪者同意,才是遵循研究倫理的做法。
《龍櫻》劇照。
但是,在這個事件中,學術研究倫理問題已經后置到比較次要的議題,甚至所有對這名高中生做法的批評都是苛責。
因為處在高中生的這個年齡階段,其學術倫理仍是教師教導的內容,而其思維方式則是長久以來社會慣習和家庭教育的產物。也就是說,不能視之為她一個人的錯誤。
《龍櫻》劇照。
而將視野放到社科領域,會發現近些年不少學術研究和非虛構作品,都比較偏愛一些邊緣群體。對這些群體的研究,可以彌補傳播和研究的空白,使這些群體“被看見”。
但需要警惕的是,不乏部分寫作者帶著獵奇的視角去挖掘和利用這些受訪群體,似乎書寫的對象越小眾,越能體現其人文關懷,在這過程中,基礎的理解和尊重反而被漠視了。
《龍櫻》劇照。
“何志森mapping工作坊”在今年4月發文回顧了一次“失敗”的工作坊。在“看見最初500米”第二期工作坊田野過程中,研究者將展覽現場的保安作為了觀察對象。
工作坊結束得并不愉快:保安認為工作坊的成員沒有經過他們的同意就分享他們的素材,在工作群里繼續質問成員為什么要用“某某保安”來稱呼他們,“對我們把他們的故事變成自己作品的素材和靈感來源這些自私的行為感到非常失望,因此決定退群,不再參與這個活動了”。
同樣是“看見”,觀察者的適時隱去自身能很大程度上抹去處境的差異。由美國前總統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制作、主持解說的紀錄片《工作:我們每天都在忙什么》(Working: What We Do All Day)分別對低薪、中產、富豪和超級富豪四個階層的群體進行訪談,試圖探討一系列關于工作的問題。
《工作:我們每天都在忙什么》(Working: What We Do All Day)海報。
這部紀錄片的主題充滿了階層的沖突性,甚至作為主持解說的奧巴馬本人和低薪階層也有著明顯的區隔,但這部紀錄片并未給人以精英俯瞰的不適感。
原因便在于奧巴馬很少出現,更多只是旁白和解說的角色,并且片中通過給予同等的視角與發聲機會,肯定了其他人實實在在存在的痛苦。
《繼承者們》劇照。
學者們常說,要看見附近,當與真正的“附近”面對面時,過強的目的性和侵入性,甚至是憐憫等帶有上位者俯視色彩的情感,都難以逃過將人們當作創作素材來看的路數。
是發自內心地想要去了解、關心你的研究對象,還是關心一則研究材料?愛的究竟是抽象的概念,還是具體的人?這或許是人文社科研究者都需要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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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梅珍里
編輯丨程遲
校對丨楊潮
原標題:《假裝看見弱者的游戲,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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