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數據新聞，你可能會想到數據圖表、炫酷的可視化效果；可能會想到一些工具，比如Excel、Python、Tableau等等；也可能一頭霧水。數據新聞在中國還年輕，但行業從業者、學術研究者、個人創作者們，已經圍繞著它做了不少探索。

這一次，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白楊數新觀察”團隊和澎湃新聞“湃客·有數”共同推出系列訪談“數據新聞訪談錄”。

我們抱著觀察記錄、答疑解惑的想法，采訪了國內外十多位在數據新聞領域有創見、有思想的學者、媒體人及學子，闡釋數據新聞的新理念新發展，介紹數據新聞教育的經驗、方法和路徑，分享數據新聞作品的創作過程，在數據新聞的業務實踐前沿、行業發展前景、教學體系現狀等話題中進行思維碰撞。

2023 年，你的小黃車押金退了嗎？

今年 2 月下旬，“ofo 小黃車已徹底無法登錄”沖上微博熱搜。而創始人戴威已在美開啟第二次創業，賣起了咖啡。從紅極一時到一地雞毛，ofo 既是共享單車的先鋒者，也是市場競爭的出局者。2014 至 2017 年中國共享單車行業興起，ofo 迅速發展成為領頭企業，引起廣泛關注。2018 年，ofo 屢屢傳出資金鏈斷裂消息，隨后多家供應鏈企業爆料被拖欠貨款，ofo 資金鏈危機就此公布于眾。諸多媒體對此進行跟蹤報道，包括每經的《ofo迷途》。

《ofo迷途》是每日經濟新聞（下簡稱每經）在 2019 年發布的專題深度報道，以記者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 11 座城市所獲得的一手調研數據和采訪資料作為支撐，通過數據圖、動畫、視頻、交互設計等方式，展現 ofo 公司被訴及欠款情況、消費者訴求、公司后續發展動向等信息。“新聞內核夠硬，后續的傳播手段夠軟”，內容與形式的有機配合讓這條關于小黃車的報道成為彼時熱傳的新聞產品。該作品就此獲得第二十九屆中國新聞獎媒體融合獎（融合創新類）一等獎。

本次專訪的對談者是中國新聞獎獲獎數據新聞作品《ofo迷途》的主創之一李少婷。李少婷曾就讀中國傳媒大學 2012 級新聞學本科班，她于 2016 年進入每日經濟新聞，現任職公司頻道華北區域負責人、高級記者。在《ofo迷途》中，她主要負責北京區域公司及投放點的走訪工作，實地了解小黃車取用流量和公司運營情況。在專訪中，“現場”是李少婷常提的詞，“在這樣一個新環境下新聞的內核還是保持不變的，需要腳踏實地去做一些深度的采訪。”

Q1：《ofo迷途》中的數據是如何收集到的？

李少婷：我們的數據都是公開可查或走訪可得的數據。運營數據基本上是我們現場走訪得來的，比如說所在辦公區是否還有工作人員在、人員離開的時間、辦公區域是否是還在租用，這些跟物業去核實就可以。每個地方也會有相關的交通管理部門，我們也會跟他們有一些聯系和求證。ofo 這邊，如果負責人失去聯系，那他們最后一次聯系大概是什么時間，這些都是需要去采訪的。

而供應商這邊是有一些公開的數據，比如裁判文書中，ofo 被起訴拖欠供應商的欠款。雖然它有些滯后，但這個數據是公開的、能夠搜集到的。此外，押金的投訴情況也可以查詢第三方獨立平臺的投訴統計。這些平臺本身就是投訴平臺，會有這些留存數據，比如新浪的黑貓。

我們希望了解到當時 ofo 在全國運營的情況，而只有這些數據能夠反映它真實的運營情況：拖欠的供應商有多大規模？消費者那邊投訴的情況是否存在激增？這些都反映它運營狀況和運營趨勢。 

Q2：作品中用到大量在 ofo 各地分/子公司走訪的材料，您認為這些材料的作用是什么？

李少婷：這是最必要的，因為這是我們的原創內容。當時的情況是基本上所有的媒體，或者是所有的消息源都指向 ofo 的運營問題。因為他們從當年的春季就開始有傳出資金鏈斷裂、投資方撤資甚至與投資方不合的消息，大家都非常關注它的運營狀況是否健康。我們之前做過關于供應商的獨家爆料，大家知道它可能會存在問題。但 ofo 公關部始終回應“一直沒有問題，我們這個很好，一切都是符合他們預期的”。既然大家反映的情況和他們自己描述的情況不一樣，那到底是什么才是真的？肯定要去實地查看才能了解。 

北京是 ofo 總部所在地，情況還算好。而 ofo 只想要穩住面上的功夫，其他一些城市運營得不是很好，就會提前退出，而不對外公開。這些分公司所在城市的運營狀況能很好反映出 ofo 的真實情況和未來發展的趨勢，所以我們做了分公司的實地走訪。 

Q3：《ofo迷途》的產品結構豐富，包括動畫、數據可視化，還將導覽界面設置為一個可以交互的地圖。請問這樣的產品結構是如何確定的？

李少婷：這個作品是我們全國很多地方的記者一起合作的，每一個地方包括走訪、文字、圖片、視頻，如果以一個常規的專題的形式去集納的話，一個地方就有三條新聞，放在一個專題里會很難歸納。

我們覺得對 ofo 動態感興趣的用戶群體或許也是對新鮮事物接受度比較高的人，所以就選擇了比較強的互動性和可視化的方式，這對用戶來說更容易接受。因為 ofo 是在全國布局，我們的走訪也涉及到很多城市，所以希望能呈現全局情況，就以交互地圖的形式來切入，我們覺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們做 H5，是希望它能在朋友圈傳播，讓關注 ofo 進展的人都能看到。 

Q4：報道是如何體現財經媒體的專業性的？

李少婷：ofo 危機其實埋藏了很久，在這件作品之前我們也進行過深度報道，押金爆雷可能從當年的春季就已經顯露了，同行都在關注。我們在 7 月份報道過 ofo 智能鎖供應商因被拖欠服務費進而決定暫停對 ofo 服務的消息，這是供應商端口爆雷的比較明顯節點之一，隨后逐步出現訴訟。財經媒體都在努力突破報道，我們和同行都是一樣的，對 ofo 的報道是持續的。

我們第二年還做了《ofo殘局》，也是用互動形式這樣比較綜合的呈現方式。當時 ofo 的敗局已經定了，但是破壞力還在持續。《ofo殘局》中我們采訪了幾十家 ofo 供應商，希望能從傳統產業鏈的角度復盤 ofo 殘局所產生的影響。我們希望能從商業倫理的角度反思這場從高歌猛進、大肆擴張到一地雞毛、千夫所指的商業殘局的教訓。財經媒體就是利用自己的能力和特色，用各個方式、從各個角度來促進事實的呈現。說大點兒就是力推商業文明的進步，從這一點來講和以專業主義立身的媒體是一樣的。

Q5：媒體報道形態日新月異，如今再回看《ofo迷途》，您對這件作品有什么思考？

李少婷：制作這個報道的時候我才入行兩年。回顧起來，以我們現在的技術和能力肯定是能在形式上呈現得更好。不過雖然它整體來看還是稍顯青澀，但從報道風格和調性上，我覺得是朝氣蓬勃的，對我個人而言是盡力而為。

其實這兩年，新聞產品化的趨勢是非常明顯的。但新聞的內核是不變的，只是包裝形式可以有很多種。《ofo迷途》其實是我們每經一次積極的嘗試。我們很感謝業內和學界對我們這個作品的認可，激勵了我們做更多元和更高難度的嘗試。我們也非常希望外界也能關注到我們其他類型的作品。

Q6：數據新聞在每日經濟新聞的內容生態中有怎樣的定位？

李少婷：數據新聞在我們的日常的操作中是多種多樣的，但它是我們支撐報道的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只是我們或許沒有做成特別集中展現的形式。比如我們的 A 股綠色報告，這個項目運轉了兩年多，背后是數以萬計的公開的數據。這其中包括每一條數據和上市公司之間的關系等等。這個項目是為了促進上市公司和投資者去關注綠色風險的情況和這幾年市場比較盛行的 ESG 投資理念，比較契合綠色發展方向。此外，我們這幾年還推出了垂直行業報告，包括消費、電子、白酒這些，背后都是很龐大的數據支撐，我們從中提煉數據特點來做內容。從這點來看，我覺得數據新聞的呈現是更多元了。

Q7：從初入職場到現在，您印象中對成長幫助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李少婷：我是 2016 年進入每經工作。從剛剛入行到現在，我印象最深的反而不是 ofo 系列報道，而是獨自進行的調查報道，例如 2018 年亞布力雪地陳情報道。這是我第一次比較直接地和各家媒體記者去搶突破、去競爭。

我們報社一直都非常鼓勵去現場，抵達現場對于新聞報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現場的東西永遠都是最稀缺的，每個人都會捕捉到和別人不一樣的信息，最后呈現出來的信息，也會有一些獨特的角度。

在新聞采編過程中是有前后方的，單打獨斗的情況比較少。記者在現場時其實需要后方源源不斷地補給。記者在現場捕捉到了一些內容，將內容整理后傳回到后方，再由后方進行相關資料補充。這就是我們的操作模式。

ofo 報道是報社內各個部門的合作。如果想要呈現出來一個深度作品，不僅需要挖掘，還可能需要競時競速。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角度和能力是有限的，邏輯很難嚴絲合縫，肯定是團隊的力量更大。 

Q8：您有什么建議給未來的新聞從業者嗎？

李少婷： 首先，價值觀一定要和所在媒體機構一致，要認可新聞專業的理念。我們尊重原創，拒絕復制粘貼。我們要知道新聞記者做什么、新聞是什么。每經是比較新銳的，鼓勵創新和“去現場”，記者在新聞事件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去到現場。

其次，學習能力很重要。記者是需要持續學習的，這就需要謙虛的態度和持續的好奇心。同時也不要有畏難情緒，畢竟很多獨家的東西都是在一點點突破中才能獲得的。

再次，一定要靠譜，要有責任心。我就會思考報道中的每個字是不是我自己都認可，是否能找到源頭和支撐，我發出來的報道是不是對每一個相關方都以一個獨立的觀察的視角進行客觀和中立的表述。

采寫：劉彥彤 張渝翎 王宇軒

編輯：汪惠怡 張鈺鈺

統籌：詹新惠 汪惠怡 湃客·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