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無疑是個值得重點關注的國家。對全球而言，巴基斯坦是世界第5人口大國和唯一擁有核武器的穆斯林人口占多數的國家。另外，巴基斯坦也同時是中國和美國的重要合作伙伴，在中國更有“巴鐵”之稱。在新中國成立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巴基斯坦一直是我國與西方世界溝通的橋梁國家之一。近年來，巴基斯坦也成為我國“一帶一路”戰略的核心節點國家之一。專注于連接中國新疆和巴基斯坦的“中巴經濟走廊”（China-Pakistan Economic Corridor, CPEC）據稱將耗資560億美元。2017年6月，巴基斯坦更是加入了中俄主導下的亞洲安全合作組織——上海合作組織（SCO），成為了該組織的8個正式成員國之一。可見，中巴雙邊合作正在從傳統的戰略合作走向安全、發展和戰略合作并舉的新階段。總而言之，巴基斯坦的議會大選無論是對世界還是對中國而言均意義重大。

根據巴基斯坦憲法的規定，該國實行議會制，即議會下院第一大黨或政黨聯盟的領袖為政府總理。其中，巴基斯坦下議院為國民議會（National Assembly）（該國議會又分為上下兩院：上議院為參議院，各一級行政區劃的席數等額），總計議席342席，其中272席由直接選舉產生，而另外的70個席位則為婦女（60席）和少數族裔和宗教群體（10）預留席位。另外，政黨只有在獲得簡單多數席位（即172席）后方能獨立組建政府，否則在大選中居于領先地位的政黨就需要通過政黨聯盟的形式組閣，而一旦組建政府即可主導巴基斯坦政局。巴基斯坦議會選舉采用簡單多數制，亦即得票領先者（無論票數多寡，有無超過半數）獲得其競選選區內的所有選票，這在實質上與美國總統選舉中的“贏者通吃”（Winner takes all）原則無異。

據報道稱，巴基斯坦全國國民議會選舉已經于2018年7月25日正式開始投票。其間，該國動用了約80萬軍警來維護選舉秩序。巴基斯坦的各個政黨將在最近幾日內就國民議會的數百個席位展開激烈競爭。

注：筆者根據巴基斯坦國民議會官方數據制圖。其中，巴控克什米爾地區不參與全國國民議會選舉，故此圖中不包含該地區。另外，該國采用簡單多數制直選的議席總計272席，不含預留的60席婦女議席和10個少數族裔與宗教群體議席。預留的70個議席采用比例代表制。參見：http://www.na.gov.pk/en/composition.php。

其中，此次參加國民議會大選的主要政黨有三：

第一，夏巴茲·謝里夫（Shehbaz Sharif）領導的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Pakistan Muslim League）。夏巴茲·謝里夫是巴基斯坦著名政治強人、前總理納瓦茲·謝里夫（Nawaz Sharif）的胞弟，旁遮普省首席部長（即實際行政長官）。2016年巴拿馬文件（Panama Paper）曝光后，前總理納瓦茲·謝里夫（Nawaz Sharif）及其女兒瑪麗安·納瓦茲·謝里夫（Maryam Nawaz Sharif）和女婿因腐敗等罪名而紛紛獲刑，其中納瓦茲·謝里夫更是被判10-11年有期徒刑。2017年7月，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宣布取消其總理任職資格。2018年7月，最高法院進一步褫奪了納瓦茲·謝里夫2018年大選參選資格。夏巴茲·謝里夫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代兄競選”。

以納瓦茲·謝里夫為代表的謝里夫家族幾乎是巴基斯坦過去30年間最大的政治家族。謝里夫家族最初從事鋼鐵等實業，是巴基斯坦最大的鋼鐵實業集團之一的聯合集團（Ittefaq Group）的擁有者。上世紀80年代開始，家族成員納瓦茲·謝里夫逐漸成為了軍政府領導人穆罕默德·齊亞·哈克身邊的的紅人，并逐漸走上巴基斯坦政治舞臺的核心。自1990年開始，納瓦茲·謝里夫先后三次贏得全國議會大選，三度擔任總理一職。納瓦茲·謝里夫這一“政壇不倒翁”的出現使得該家族從一個實業家族迅速崛起為政治家族。而此次臨危受命代替兄長參選的夏巴茲·謝里夫的個人政治簡歷也十分耀眼。在擔任穆盟領導人之前，夏巴茲已經先后三次擔任旁遮普省的首席部長。可以說，夏巴茲是謝里夫政治家族中的另一“頂梁柱”。

夏巴茲·謝里夫和其兄納瓦茲·謝里夫所在的穆盟（謝里夫派）是巴基斯坦近30年來最主要的政黨之一。在前總理納瓦茲·謝里夫的帶領下，該黨曾分別于1990年、1997年和2013年的全國的議會選舉中勝出，三次大選勝利無疑為其積累了不少人氣。不過，納瓦茲·謝里夫在執政過程中也因與軍方博弈失敗而數度下臺，其個人和家族的腐敗丑聞也成為了該黨揮之不去的負資產。該黨臨陣換將替上的夏巴茲對選民而言也無異于“換湯不換藥”。

在2018年的大選中，該黨在其競選大綱中拋出了不少實質性的承諾。比如，在經濟方面，該黨承諾將在執政期內將年均GDP增長率提升至7%；在就業方面，該黨則承諾將創造10-20萬就業機會；在國際層面，該黨則表示要更好地對接和落實中巴經濟走廊計劃。盡管穆盟為選民們開出的承諾清單不乏“干貨”，但在謝里夫家族的貪腐丑聞不斷發酵的大背景下，選民對此買賬的可能性大打折扣。

第二，比拉瓦爾·布托（Bilawal Bhutto Zardari）領導的人民黨（Pakistan People's Party，簡稱PPP）。比拉瓦爾·布托出身巴基斯坦最大的政治世家之一，其外祖父佐勒菲卡爾·阿里·布托（Zulfikar Ali Bhutto）為人民黨創始人兼巴基斯坦前總理、母親貝娜齊爾·布托（Benazir Bhutto）同樣是人民黨黨魁兼巴基斯坦前總理。而其父阿西夫·阿里·扎爾達里（Asif Ali Zardari）則曾于2008年至2013年期間擔任巴基斯坦總統一職（巴基斯坦是議會制國家，總統雖是國家元首，但并不具有太多實權）。比拉瓦爾出生于1988年，在其母親2007年遇刺身亡后的數月內，比拉瓦爾臨危受命成為人民黨主席，時年僅19歲。對比之下，比拉瓦爾·布托是年齡最小、資歷最淺的候選人。

比拉瓦爾·布托所代表的人民黨由其外祖父創立于1967年，具有較明顯的左翼傾向，是參選政黨中參選經歷最豐富的政黨。在其成立后的半個世紀里，人民黨曾經先后5次贏得全國國民議會選舉，并曾成功組建政府4次。在2008年的選舉中，人民黨還力克穆盟（謝里夫派）而成功執政。不過，在最近的2013年的大選中，人民黨則慘敗于穆盟。

在野5年后，人民黨又推舉年僅30歲的比拉瓦爾·布托作為競選領袖。這令不少觀察者認為無異于“陪太子讀書”，幾乎等于將勝選機會拱手讓與穆盟和正義運動黨。不過在家族政治氛圍極其濃厚的南亞地區和巴基斯坦，這種現象也不難理解。年輕的比拉瓦爾·布托出身名門、畢業于世界名校（牛津大學），此次參選完全可以視作為未來的大選做準備的“練手”之舉。另外，如上所述，根據憲法規定，政黨必須獲得簡單多數席位方能組建新政府。否則，占據選舉優勢的政黨只能選擇與其他政黨聯合組閣。從這個角度來看，比拉瓦爾·布托即便競選失敗也可能成為勝選政黨競相拉攏組閣的對象。

在穆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之外的第三大政黨則是上世紀成名的板球明星伊穆蘭·汗（Imran Khan）創立的正義運動黨（Movement for Justice）。伊穆蘭·汗誕生于富裕之家，在英國接受良好的教育，從政之前曾是一名全國聞名的板球手。1992年時，伊穆蘭·汗帶領巴基斯坦國家板球隊獲得板球世界杯（Cricket World Cup）冠軍（亦是該國唯一一次）。退役后，伊穆蘭·汗一方面致力于慈善事業，另一方面則組建正義與發展黨并走上了從政之路。

伊穆蘭·汗創立的正義與發展黨曾先后參加1997、2002年和2013年的三次全國國民議會選舉（抵制了2008年的選舉）。在前兩次選舉中，正義與發展黨連續遭遇慘敗：在1997年的選舉中，該黨一席未得；而在2002年的選舉中，該黨也僅僅獲得一個一席。

不難發現，三大黨里面的穆斯林聯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的家族政治色彩過于明顯，因而成為了敵對政黨口里的“家族政黨”（Family Party）。相比之下，正義運動黨具有明顯的“草根性”。這當然不是說其領導者伊穆蘭·汗是來自底層的“草根”，這種“草根性”主要取決于該黨的票倉——多數已經厭倦于穆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兩個“家族政黨”交替執政的政治現狀的巴基斯坦民眾。在意識到自身的特性后，正義運動黨便有意強調其政黨的“非家族性”和“反現狀性”（Anti-Status Quo）。正義與發展黨的這一策略在后來的競選中明顯奏效。

在蟄伏10年后，正義運動黨在2013年的選舉中就拿下了35個議席，成為了僅次于穆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之外的第三大黨。而如果僅以選民票計，該黨當年度的得票甚至超過席位第二的人民黨。另據統計稱，在2013年大選前夕，該黨海內外的黨員多達上千萬人，是巴基斯坦黨員人數最多的黨派。此外，在同年的地方選舉中，正義運動黨贏得了西北部的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下議院124個議席中的61個議席并成功地在該地區實現了5年的執政，成為該黨有史以來最大的成就之一。

在2018年的競選宣言中，該黨繼續明確宣稱承諾將致力于翦除貪腐無能的盜國精英集團，從而徹底提升巴基斯坦的國家治理能力（Governance）。此外，該黨還宣稱建設福利社會，將再造一個“新巴基斯坦”（New Pakistan / Naya Pakistan）。這其中所謂的“貪腐精英”無疑是劍指謝里夫家族和布托等政治家族。

2018年7月25日，巴基斯坦全國國民議會選舉正式開始投票。而截至目前，伊穆蘭·汗所代表的正義運動黨已經贏得了超過117個議席，幾乎將毫無疑問地成為此次大選的最終勝利者。在正義運動黨之后，穆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尚且僅分別贏得63席和43席。換言之，穆盟（謝里夫派）和人民黨兩黨所贏席位之和尚且不及正義運動黨一黨所得席位。在得知競選結果后，不少正義運動黨的支持者已經開始在巴基斯坦各地開展慶祝活動。與之同時，人民黨和穆盟（謝里夫派）的支持者則有不少人抨擊選舉舞弊行為。

筆者根據最新數據制圖（更新截至2018年7月28日）。

值得注意的是，巴基斯坦的軍政關系極其復雜微妙。在該國建國以來的數十年中，文官政府與軍人政府往往交替執政，軍方曾經數度發動軍事政變推翻執政的文官政府。一些軍事領袖或者以軍人身份直接實行軍管，而另一些軍事領袖則脫下軍裝搖身一變成為文官并轉而實際控制政權。就在1999年，當時的參聯會主席兼陸軍參謀長佩爾韋茲·穆沙拉夫（Pervez Musharraf）還曾推翻了執政的納瓦茲·謝里夫政府并隨后擔任總統一職直到2008年。強勢的軍方成為了巴基斯坦政治博弈的重要參與者，無論是競選期間還是執政之后的各種政治力量都不得不謹慎處理與軍方之間的關系。鑒此，不少巴基斯坦的研究者甚至戲稱“他國是國家擁有軍隊，而在巴基斯坦則是軍隊擁有國家”（Every country has army, Pakistan army has a country）。而另據報道稱，正義運動黨與巴基斯坦軍方關系密切，伊穆蘭·汗也與軍方高層過往甚密。分析人士據此認為，正義運動黨已經得到了巴基斯坦軍方的“垂青”，這將成為該黨勝選并隨后成功執政的另一道保障。

此外，部分中文媒體報道稱伊穆蘭·汗曾在不少公開場合抨擊中巴經濟走廊問題。鑒此，部分國內媒體表示一旦伊穆蘭·汗所在的正義運動黨贏得大選將波及中巴關系。不過，仔細分析伊穆蘭·汗的言論可以看到，他只是就事論事地批評中巴經濟走廊建設中可能涉及的腐敗問題，這與其堅定地“反現狀”和反腐敗立場是一致的，中國本身并非伊穆蘭的矛頭所向。因此，大可不必擔心正義運動黨勝選后中巴關系突然“變天”。反而，若該黨勝選，中巴經濟走廊的建設可能變得更加透明和廉潔，也才能在更大的程度上為巴基斯坦普通民眾帶去切實的經濟發展福利。

最后，正義與發展黨的崛起和選舉勝利也可以視作全球范圍內“反建制”的群眾運動的另一案例。如前文所述，南亞地區素來有極其深厚的家族政治傳統。印度的尼赫魯家族、巴基斯坦的布托家族和謝里夫家族等等都曾在較長時間里控制過各自國家的政權。長期的家族政治帶來了貪污腐敗、任人唯親等一系列的負面效應。久而久之，這些國家的選民對現狀的不滿日漸加劇。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代表普通印度民眾的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應聲崛起，并逐漸將印度傳統的一黨（印度國大黨）執政局面扭轉為兩黨執政。而在巴基斯坦，代表“反現狀”的正義運動黨的崛起則可能將傳統的兩黨執政局面轉變為了三黨競爭的局面。從這一點來看，伊穆蘭·汗領導的正義運動黨的勝選或許具有更深層次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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