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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網文碼字者,同是“天涯”淪落人
劇照:《男人四十》
碼完2章小說,何春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小區里零星的幾家人屋里還亮著燈,他從椅子上起身準備活動一下筋骨,瞥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了,又趕忙坐下打開起點的作者后臺,上傳完今天要更新的一個章節。
睡前刷手機時,要不是看到“天涯社區已無法打開”的熱搜,何春幾乎都快要忘了這段互聯網沖浪記憶了。
遙想2004年,何春從老家蘇北來到北京讀大學,才開始了自己的互聯網啟蒙。
彼時,國內的互聯網已經完成了從一片空白到萌芽破土的積累,開始走向野蠻生長。
四大門戶走向臺前,QQ、貼吧、博客等社交平臺開始蓬勃發展,從劉強東到馬化騰,從中關村到華強北,無不涌動著互聯網創業的春潮。??
南天涯北貓撲,西祠胡同榕樹下。幾乎成立于同一時期的天涯社區(以下簡稱天涯)、貓撲、西祠胡同,是web1.0時代,中文互聯網最大的三家綜合類BBS。
而天涯不僅是當時億萬中國網民的精神花園,也是后來蓬勃發展的中國網絡文學誕生地,這對何春后來寫網文起到了關鍵的影響。
20年前,網絡文學在天涯興起,彼時還是讀者的何春,被這種新興內容的空前張揚、無拘無束的風格所吸引。
當時天涯論壇里最火的版塊是“蓮蓬鬼話”,何春從剛開始看別人發到后面自己也開始寫,以發帖的形式在這里連載,雖然沒有稿費,但他卻享受著駕馭故事和文字的快感,以及與讀者互動的快樂。
也就是在這里,何春追讀完了天下霸唱的《鬼吹燈》、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孔二狗的《黑道風云20年》這些后來人盡皆知的好故事。
原創的小說都是作者們自發免費上傳到論壇里,包括何春在內,大家都都沒有任何收費的意識,創作只是出于熱情,還有不吐不快的創作欲望。
天涯沒想過要養這些作者,作者們也沒想過能靠碼字賺錢。
2008年,何春大學畢業,進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做運營。
此時,起點中文網(以下簡稱:起點)開啟的一個全新顛覆性的模式——在線閱讀VIP付費訂閱,已經完全被讀者所接受,并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月收入奇跡。
除起點以外的幻劍書盟、龍空等一大批靠“論壇網文”起家,后又轉型為書站的平臺一時名聲大噪。
全新的網文時代,就此與傳統文學徹底割裂開來,原創小說網站快速接過了天涯在網文這一領域的指揮棒。
各個論壇里的作者都知道了寫網文可以賺錢,大家不必再苦哈哈地碼字卻沒有收入,甚至可以把碼字當做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
商戰、星際修真、重生等題材的接連爆火,也讓作者看到了網文小說居然可以如此的天馬行空,徹底打開了創作的思路。
網文行業蒸蒸向上,何春每個月靠寫書所賺的錢,甚至已經超過了工資的5、6倍。
后來,行業迎來了第一次變動,移動閱讀的出現,改變了讀者習以為常的閱讀習慣。
在手機上看小說的體驗,跟PC時代有著極大的差別。在PC時代,讀者習慣主動去找書,質量不好的書,就會被讀者無情地拋棄;而移動時代,讀者看書變為被動地被推薦,平臺推什么,讀者就看什么,逐漸失去了主動搜索的行為。
這個階段,導致了網文質量的大幅滑坡,“移動風”順勢而生,由于市面上流行的小說與何春寫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寫書收入不及預期,何春也漸漸倦怠。
行業迭代的速度很快,移動閱讀基地靠技術一家獨大的時間很短,又被手機閱讀APP所替代,何春所簽約的網文平臺在這次轉型中因為錯誤的決策,導致大量的作者出走,何春也順勢停更。
但世界有自己的運行節奏,網文也有自己的規律。
無數手機閱讀APP的出現,讓網文再次回歸到拼質量的賽道上來,何春之前的責編去了起點,邀請他在起點開本新書。
2017年,閱文上市,當年就盈利了10億人民幣,近1000 萬讀者在起點和騰訊系的產品上付費看小說,所以起點依然是網絡小說市場的天花板。
但免費打開了更大的市場,讓后來者有機會超過曾經的行業領袖。
2019年,字節、百度、趣頭條相繼推出了免費看書,廣告獲利的新產品。網文變成了 5 億人的大眾消費,市場規模突破400億,字節的番茄小說成了用戶最多的產品,超過了閱文所有產品用戶之和。
網文市場上形成了新的三足鼎立之勢:傳統風、新媒體風、免費風。
許多起點的中腰部作者紛紛轉戰番茄、七貓、米讀等免費站網站,比起依靠作者付費訂閱的高質量要求,免費平臺的廣告分成,能讓這些作者在簽約的次日就能見到收入,而他們也漸漸摸索出了免費平臺的推薦之道,深諳如何制造爽點,如何快速攫取平臺流量,不少作者抓住了這一波的紅利,賺了個盆滿缽滿。
在起點,大神作者們,早已走出了一條只有自己才能走通的路,他們很難被跟風。但像何春這樣的中下層作者就只能跟風免費文、新媒體文,這些題材在起點又面臨著水土不服的大問題。
加上這幾年,諸如《贅婿》、《司藤》這樣的網文IP改編的影視作品爆火,讓大家感覺網文行業仿佛充滿了作家一夜暴富的故事,在外界的想象中,這是一個沒有門檻又能一夜暴富的職業。
行業一下子涌入了大量的創作者,內卷至極,這讓何春一度感到很失落。
如果放在幾年前,他或許還會選擇放棄。但現在37歲的他,同樣也面臨著互聯網的中年職場危機,寫網文仍然是他最適合不過的副業。
何春說,這個行業真實的情況遠不及媒體、行外人所描繪出來的那般絢爛。
外界看到的唐三的《斗羅大陸》版稅收入過億;土豆的《斗破蒼穹》單本書收益近2千萬,但其實讀者不知道的是,這倆人在成名之前經歷過多么苦的生活。
大部分的網文作者,其實一直都在堅持→放棄→堅持……這樣的循環里,運氣好的最后等到了那個“機遇”。
而中下層的網文作者不管是在從前、現在、還是以后,基本都是炮灰,兩千多萬的網文作者中,有一半以上在為每個月拿到全勤苦苦掙扎。
這是個淘汰率極高的殘酷行業,一些所謂的大神寫手,也不過是風光一時,然后又很快被行業所拋棄。
何春時常會想起在最初在天涯寫書的前塵往事,很多熟識的作者,跟天涯一樣,在經歷過短暫的創作輝煌之后,早已被遺忘。
從傳統網文、到新媒體文、再到免費文,每一次迭代,都淘汰掉了大量的作者。
而現在,這三種題材之間又在互相汲取、互相靠攏,這個過程勢必還會再有一大批作者被篩選掉。
但何春堅定地認為,不久的將來,網文的質量一定還是會回歸到拼質量的軌道上來,會趨向在傳統網文的基礎上有所創新,但也一定不會脫離文學的基本規律——塑造經典人物、優秀的故事內核以及講故事的文筆。
所以中低層作者還是要苦練寫書的基本功,同時也要去觀察網文的風向,這樣當有機會出現時,才能牢牢抓住,然后順勢而為。
網文作者走出困境,也就只需要一本爆火的書。
何春也在等待,屬于他的機遇。
24歲的天涯已無法打開,37歲的碼字人仍未出名,大家還在各自“掙扎”,同是天涯“淪落人”。
本文人物名字均為化名
原標題:《失意網文碼字者,同是“天涯”淪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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