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文明古國為何沒希臘？古希臘文明是否被過譽了？

張新剛 x 澎湃問吧

2023-05-09 20:24

來源：澎湃新聞

公元前5世紀，古希臘偉大的歷史學家修昔底德見證了雅典與斯巴達一場長達27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并提出戰爭的原因是雅典實力的上升，這引起了斯巴達的恐懼。如今，“修昔底德陷阱”成為國際關系的流行語。

將歷史大事件掰開了揉碎了看，古希臘人的智慧，一定程度上幫助我們認識、審視當下生活。雅典人的真實日常什么樣？他們如何面對瘟疫、內亂、戰爭？“修昔底德陷阱”的深層邏輯是怎樣的？民主制下領袖和民眾關系如何？澎湃問吧邀請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張新剛，一起聊聊古希臘文明何以影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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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民主政治

@Azan.：古希臘以雅典為代表的城邦中，婦女普遍沒有政治權利，那么婦女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她們的意志是否影響到城邦對于事務的決策？

張新剛：古希臘很多城邦中政治性公共事務一般是由成年男性公民群體通過公民大會和議事會決定的，女性沒有公民大會和陪審法庭意義上的公民政治權利。但是古希臘城邦除了政治性事務外，日常非常重要的還有宗教性事務，在一些節日以及祭祀方面，女性承擔著重要的角色。

@齊天大圣QTDS：在民主制的城邦之中，如果大家投票后的決策是錯誤的，雅典人怎么應對？

張新剛：在修昔底德的書里就有這種情況，有的時候雅典人會反悔，重新召集公民大會重新決策。如果投票決定了某種行動，最后行動失敗了，難以簡單判斷是決策失敗還是執行失敗，雅典人也會懊悔，但總是要接受現實，繼續面向未來。

@吃瓜群眾34677422：當時的選舉制度是如何產生的？其選舉制度的基礎是什么？

張新剛：我猜你的問題可能和民主話題有關。古今民主差別是很大的，現代民主主要是代議制民主，雅典民主的一個重要標志是抽簽，是機會的平等。古希臘選舉被視為是貴族制標志，選舉意味著選賢與能。

@Monicaaa：上學時候學歷史，雅典和民主制總是高大上的形象，斯巴達卻給我留下了獨裁好戰的印象。普通人該如何理解雅典的民主政治？

張新剛：對這個問題最好的回答就是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兩本史書以及我的兩本解讀。雅典民主制度有一個發展過程，總起來說希臘城邦普遍有平等的性質。雅典的民主政治是城邦大部分公民能夠直接參與政治討論和決策，官員的產生主要是靠抽簽，運行中需要精英和民眾間的配合與制約。

@把我的昵稱還我：希臘各城邦風格各異，體制各異，為什么人們現在談到希臘政治就會聯系到雅典？

張新剛：這主要是因為雅典首先在古希臘就是最重要的城邦之一，規模大，人口多，在公元前5世紀也極為繁盛。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雅典文化繁榮，留下了迄今為止數量最多的文本和物質遺存，是我們今天理解古希臘最重要的材料來源。

@澎湃網友jQrIBf：斯巴達傷敵一千自損兩千，公民團體迅速瓦解，擴大多少地盤都彌補不了，而這依然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這場仗為何不得不打？

張新剛：斯巴達公民團體倒沒有迅速瓦解，就伯羅奔尼撒戰爭來說，斯巴達和雅典還是打得可圈可點。斯巴達的衰落是戰爭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在修昔底德看來，戰爭的根本原因是雅典實力的上升引起了斯巴達的恐懼。戰爭對于古希臘人是日常狀態，現在我們不光要了解戰爭的原因，還要從長時段來看希臘世界內部的力量對比，以及不同城邦政體對國民性的塑造，以及不同政體的城邦和邦民在戰爭中的具體表現。通過閱讀歷史去理解歷史背后更深層的人性和政體，而非產生一個簡單的結論，可能才是歷史最大的教益吧。

古希臘文明被過譽了嗎？

@chalk：古希臘文明是否被過譽了？四大文明古國為什么將希臘排除在外？

張新剛：四大文明古國的提法是梁啟超先生提出的，主要指人類文明的幾大發源地。相比于兩河流域和埃及，古希臘文明并不是最早的，并且也受到兩河與埃及文明的影響。但是從公元前8世紀開始，古希臘發展出自己獨特的一套城邦文明形態，誕生了影響西方文明的政治、哲學等思想傳統，成為西方文明的重要根基之一，在這個意義上古希臘文明并沒有被過譽。

@上帝之后是我：古希臘文明程度如此之高，為何不像中華文明一樣開疆拓土，統一歐洲？

張新剛：文明程度的高低和疆土是否廣袤并沒有必然聯系的。像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都認為最理想的城邦并不大，有個幾千公民是最好的規模。

@澎湃網友qeQNfe：古希臘文明是否是一種海洋商業文明？他們相對民主的政體與這種文明形式是否存在必然聯系？古羅馬文明在多大程度上區別于古希臘文明？

張新剛：古希臘文明的載體是眾多的城邦，具體到城邦來說，有的城邦有很強的商業屬性，大多數城邦還是靠農業。根據修昔底德的講法，希臘總體實力的崛起還是依靠航海的發達。相對民主的政體或者說基于公民群體構建的城邦形式首先還是和自耕農群體的興起有關系，自耕農同時也是重裝步兵，還是公民，平等的相似的公民塑造了城邦政治形態。所以，不見得所有城邦都是民主政體，但大部分城邦都帶有平等的性質。亞里士多德說，古希臘意義上的民主制不僅是平民統治，而且是貧民統治，古希臘的知識精英一直不太喜歡古代的民主制度。而雅典民主政體的崛起和希波戰爭期間雅典海軍的崛起是有密切關系的，海軍使得大量貧民得以參與到軍隊和城邦事務中來，到了公元前5世紀中葉，雅典民主政體基本完成。

古羅馬和古希臘既有聯系又有不同，羅馬從小城邦開始最后建立了龐大的帝國，在軍事和政治事功上要比希臘城邦更為宏大，摸索和走出了一條獨特的政體和法律道路，并維系了大帝國數百年之久，對于古希臘人來說，城邦生活而非帝國才是最可能實現幸福的目的。但羅馬在哲學和思想上深受希臘的影響，很多羅馬知識精英都在希臘接受過教育。

@SELINAA：為什么古希臘傳說中有很多不太符合現代道德規范的亂倫故事？當時那個時代有所謂的道德要求嗎？

張新剛：的確，古希臘神話很多是少兒不宜的，特別是很多親緣關系中人們的互相殘殺。這些故事可以這么來理解，那就是希臘人把人倫道德困境極端化，進而可以審視道德產生的基礎以及道德背后的深層道理。希臘人的獨特口味不是反道德，而是要思考道德的根基是什么。

@嘎嘎樂：古希臘神話的傳播對民眾的精神世界以及實際行為造成了什么影響？

張新剛：古希臘神話是古代希臘各個城邦重要的教育與宗教內容。荷馬是希臘人的教師，史詩構成了普通希臘人基本價值和信念的載體，諸如對榮耀的追求、英雄人格等等；另外希臘宗教并沒有統一的教義經典，而是由很多神話構成的多神崇拜，宗教嵌入在希臘人日常生活中，人們也經由信仰、儀式和節日組織在一起。

@澎湃網友uuQJZ3：古希臘的思想對現代社會有什么影響？從哪個國家的體制中可以最多見到古希臘的影子？

張新剛：古希臘思想對于現代社會的影響是無處不在的，無論是對于政治的影響、對于哲學傳統的影響都是一以貫之的。從你提問的國家體制來說，古希臘城邦就有過各種政體實驗，以及對政體的劃分和理論探討，這些討論也影響到羅馬以及后來的西方傳統。后世西方很多國家中采取的混合政體就能追溯到希臘和羅馬，而混合政體最為典型的代表就是英國和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