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作家張悅?cè)辉诰€上與其作品《十愛》的西班牙語譯者努麗婭（Nuria Pitarque Ledesma）進行了一場對談。這是米蓋爾·德·塞萬提斯圖書館開展的“情深‘譯’切，語言之間”系列文學對談活動中的一場，致力于在多位著名中國作家和他們的西班牙語譯者之間建立對話。

由努麗婭翻譯的西班牙語版《十愛》

永恒的追問：為什么我們羞于表達愛？

《十愛》是張悅?cè)欢嗄昵暗淖髌罚稳葸@本書“對我和對其他的很多剛剛認識它的讀者來說，可能距離都是一樣遠”。 張悅?cè)挥X得，作家每一次寫完一部作品，就是和一個過去的自己告別，而《十愛》中就藏著一個與現(xiàn)在相比，很難發(fā)現(xiàn)有很多相似性的張悅?cè)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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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愛》是十個關(guān)于愛的故事，這些愛的形態(tài)各異，發(fā)生在很多不可能的，困難的，扭曲的，被禁止的，甚至是暴力的環(huán)境里。它可能體現(xiàn)了早年間作家的生活環(huán)境里，在她的成長中所感覺到的，對愛的表達的一種困難。事實上，這個主題一直伴隨著張悅?cè)缓髞淼男≌f，比如她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繭》，也是關(guān)于她自己這一代和父親的這一代，中國兩代人之間的對話。這種對話非常艱難，因為父輩們經(jīng)歷過的很多歷史使他們喪失了某種意義上愛的能力，這種困難也傳遞到了下一代的身上。張悅?cè)徽J為，自己和自己的同代人在某種程度上缺少愛或者表達愛的能力。

《十愛》中有很多形態(tài)怪異的故事，比如《豎琴白骨精》，讀起來就像小時候的童話故事。這顆寫作的種子在多年前埋下，也許并不能長成完整的大樹，但會產(chǎn)生不斷地延續(xù)和追問，也在漫長的回響中收到了自己的回答。愛是一個永恒的問題，它迫使作家在人生的任何階段都做出關(guān)于“為什么我們羞于表達愛”的回答。重新看待自己最初的作品，對張悅?cè)欢裕沁@樣的意義。

努麗婭

而譯者努麗婭在對談中表示，作為譯者翻譯書籍，其實和作為讀者進行閱讀的感受體驗是不一樣的。盡管她也很享受閱讀《十愛》的過程，但還是要跳出來從另外一個語言的本身的角度來看如何對它進行巧妙地翻譯語言的轉(zhuǎn)換。從對字句產(chǎn)生的興趣延伸，從而產(chǎn)生對整部作品的迷戀。中文和西班牙語之間存在的差異要比其他具有相近性的類型的語言更大一些，作為譯者首先要完全理解作者的本意，選擇使用怎樣的筆調(diào)，想要傳達什么觀念，如何在西班牙文化中找到相似的表達方式，這些都是譯者需要思考的事。努麗婭提到，《十愛》這本書中有一些超自然主義的內(nèi)容，盡管沒能完全吃準，但她還是準確地理解了作者想要表達的那個神奇世界。她認為，有時候譯者的工作就像走入一個迷宮，懷揣著自我懷疑和不確定，隔著語言的重重迷霧，走出來，就到達了那個作者描述中的神奇世界。

復(fù)雜纏繞的語言：西班牙語的獨特魅力

在對談中，張悅?cè)惶岬搅藢ψ约河绊懮羁痰摹⑷ツ觌x開人世的西班牙作家哈維爾·馬里亞斯。作為馬里亞斯的忠實讀者，她感受到了西班牙語中復(fù)雜的長句所包含的思想層次。

與簡潔鋒利的中國古文相比，哈維爾·馬里亞斯用西班牙語復(fù)雜纏繞的語言特性，承載了許多自己的思考和哲學性的思辨。張悅?cè)慌e例說，《如此蒼白的心》里，馬里亞斯有一段其實是寫一個下雨的夜晚他要回到住所中，但住所里面有另外的人在，所以他在樓下的窗戶里面等候，希望那個人走了以后他再上去。與此同時，他也回想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里，待在那個屋子里，而另外一個人在他的位置去窺視那所房子。這里面有兩個平行的時間，作者一直在這兩個時間之間來回地跳轉(zhuǎn)，既在敘述此刻的事情，也在敘述當時那個時間的事情。在中文中，這兩件事可能是需要分開的，也很難交叉在一起去講述。但這段情節(jié)和畫面給張悅?cè)涣粝铝松羁痰挠∠蟆?/p>

馬里亞斯對死亡、記憶、人是否具有不可取代的位置，是否會在離開后被他人所替代和占據(jù)的討論，都是張悅?cè)环浅８信d趣的話題。對她而言，馬里亞斯的小說就像一座固定的建筑，讓人希望去那里多待一會，而不是去了解更新的故事和情節(jié)。通過馬里亞斯，張悅?cè)桓惺艿搅宋靼嘌勒Z和中文之間的種種差異。

對于譯者而言，翻譯到底應(yīng)該考慮讀者的感受，將復(fù)雜的含義轉(zhuǎn)化為短小的句子，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還是應(yīng)當更多地保留它原本的風味，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譯者努麗婭提到，在西班牙，出版一本中文作品并不是那么容易，盡管當代中國文學的占比跟十年前相比有所增加，但仍然沒有被作為一個單獨的書架陳列。西班牙讀者對中國的固定印象，似乎還停留在遙遠神秘的東方國度和一些神奇的故事。對于當代小說的了解是較少的。“我們希望能夠激起讀者對這幾十年中國社會所發(fā)生的改變，以及在文學作品中的體現(xiàn)的好奇，以此來了解中國的變化。這不僅是譯者的工作，也是更多西班牙出版社的工作。”努麗婭說。

中國作家的心聲：想被看見的不僅僅是差異

當聽到“你的作品是國外作者了解中國社會的渠道”時，作家會開心嗎？張悅?cè)唤o出的真實答案是：并不。實際上，她覺得中國小說不應(yīng)當主要承擔讓讀者了解中國社會的主要職責。就像我們不會通過法國文學來了解法國，她也不會通過哈維爾·馬里亞斯筆下的西班牙來了解西班牙。中國作家對西方讀者而言，仍然是陌生的。張悅?cè)皇冀K渴望和譯者獲得交流，共同探討中西作家創(chuàng)作的差異到底體現(xiàn)在哪里。同時，張悅?cè)灰脖硎荆骸捌鋵嵲谥袊膶W里面，我們中國作家希望被看到的也不僅僅是差異，而是和其他的任何一個國家文學中可以對話的那些共同的、更深厚的根基的部分。”

這些年，張悅?cè)蛔鲞^《鯉》雜志，也創(chuàng)立過匿名小說比賽，她始終希望能讓更多年輕寫作者發(fā)表作品，得到被看見的機會。“有名的作家會得到天然的關(guān)注和贊賞。但比起那些大人物，一些年輕的寫作者也應(yīng)當擁有更多的機會。文學是一個火種，需要有不斷傳遞下去的力量。”張悅?cè)徽f。所以當她有能力時，也會盡可能地更多地支持年輕的作者。

談及最近爆火的ChatGPT，努麗婭仍然抱有樂觀期待。她相信人類本身的力量，不會完全被機器精準的計算和測量所取代，翻譯的情感、語調(diào)和思想是譯者所獨有的。張悅?cè)粚Υ说膽B(tài)度也比較樂觀，她相信人工智能也許會起到一些幫助和支持作家的作用，讀者對ChatGPT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有好奇和興趣，但長此以往，由0和1組成的小說不會比一顆滾燙的心更真摯，更受歡迎。

此外，努麗婭還對《十愛》中女性角色的長久的隱忍提出了疑問。張悅?cè)粍t坦言道，再回頭看這本小說，她重新發(fā)現(xiàn)了其中潛藏著許多男權(quán)社會根深蒂固的影響，這些年伴隨著她自我女性意志的成長，她筆下的女主人公有了很多的變化和成長。她相信努麗婭現(xiàn)在在她的小說中，不僅能看到屈服和忍讓，還能看到更多女性力量的表達和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