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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黑夜，才能成長為真正的勇者

2023-04-19 12:3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洪韻讀庫

《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預告

按：時隔五年，《塞爾達傳說》新作《王國之淚》已預告上線，國內外游戲玩家皆是沸騰歡呼，即便非游戲愛好者，相信也曾或多或少聽說過塞爾達，自1986年該系列初代在日本正式上市以來，這一傳奇游戲便隨著時代不斷演進，陪伴無數玩家成長，廣受歡迎、經久不衰。

新作發布之際，讀庫御宅學亦推出紀念系列誕生三十周年的《塞爾達傳說：百科全書》，而這一次，也足足花費了御宅學團隊整整五年的時間，久到御宅學主編小紅老師常打趣說，做完這本書，自己便了無遺憾，可以退休了。如今真到了這天，卻發現一切才剛剛開始。

小紅老師以本文回顧了他與這款傳奇游戲相遇、結緣、建立緊密聯系的經歷，也分享了游戲帶給他的樂趣與成長。“如果將編輯過程比作一款游戲，《百科全書》無疑是一部難度極高、內容極為豐富的《塞爾達傳說》系列作品”，但“要想獲得真正的成長，必須去直面真正的難題”。熬過黑夜，才有可能順利通關，愿我們都能成長為真正的勇者。

而終于熬到這本大部頭出爐的勇者，千言萬語都匯成了一句話：我真的好愛游戲啊。

初識

《塞爾達傳說》系列的誕生，是宮本茂小時候的一段鄉間探險經歷。當時他手持油燈，進入野外的一個洞穴之中，那種在未知地點展開冒險的興奮感，便是系列的創作原點。在之后三十七年的漫長時光中，整個系列持續推出新作，游戲設計不斷進化，各類設定也愈發豐富完善，但仍然保留了初代的核心樂趣：“探索”的樂趣和玩家的“成長”。當然，該系列的主角一直都是林克，并不是塞爾達公主，至于原因嘛，宮本茂自己也說不太清楚呢。

如果要從最近這十年的游戲體驗中，選出最打動我的一個瞬間，應該是在《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中攀上水神獸瓦·露塔的一刻。

《曠野之息》中在災厄加儂控制下的水神獸瓦·露塔。

在這款游戲中，玩家將扮演勇者林克，從百年的沉睡中蘇醒后，要拔出藏于迷途森林深處的大師之劍，擊敗盤踞在海拉魯城堡內的大反派災厄加儂，拯救將后者封印百年的塞爾達公主。

即將啟程冒險的主人公林克。

這款游戲的自由度極高，玩家大可在完成教學關卡之后，就一頭沖進城堡，把加儂這只野豬痛扁一頓，但在此之前，也不妨先在美不勝收的海拉魯大陸四處逛逛，收集幾百個呀哈哈，或是解放百年前被加儂控制的水火風雷四頭神獸。

《曠野之息》水火風雷四神獸。

玩家可以按照任意順序解放這四頭神獸，但在開發團隊的巧妙引導下，相當一部分玩家由于裝備和體力的限制，最先遇到的神獸，恐怕都是瓦·露塔。然而想要見到這頭“大象”，還有許多前提條件。在前往卓拉領地的路上，林克先會遇到卓拉族英氣逼人的王子希多，為解決水神獸長期作亂的問題，平復其對卓拉一族造成的危害，他懇請林克伸出援手。

《曠野之息》中卓拉族的王子希多。

若想擊破瓦·露塔密不透風的防御，林克須爬上雷獸山收集二十支電箭，這里棲息著形似人馬的萊尼爾——這只能夠射出電箭的魔物，是整個游戲中最可怕的敵人之一。以林克此時的裝備，若是不慎泄露行蹤，就是被一箭秒殺的命運。好在此行的目標只是收集散落在樹上的電箭，因此可以借助石頭等障礙物遮擋萊尼爾的視線，慢慢將電箭收集完畢。

《曠野之息》雷獸山上的勁敵萊尼爾。至此，挑戰水神獸的全部條件——高速游泳、攀瀑能力、克敵之器終于齊備，大戰一觸即發。

之后，希多會將林克馱在背上，游向瓦·露塔。水神獸迅速作出反應，造出一個個冰塊，自空中依次襲來。在威脅暫時解除后，希多會靠近水神獸身畔四個如同瀑布一樣的出水口，此時林克則要抓住稍縱即逝的時機，利用卓拉鎧甲的攀瀑能力逆流而上，高高躍起，觸發慢動作效果（也稱“林克時間”），再搭弓射箭，將一支電箭射入瓦·露塔的身軀上方四個泛出詭異光線的機關——這也是水神獸外部唯一的弱點。

《曠野之息》中以攀瀑攻擊擊破水神獸的弱點。

每擊破一個機關，希多都會游到落在水面上的林克身旁，將他接起繼續巡游，瓦·露塔則會振奮精神，制造出更多冰塊，分別自空中和水面襲來，令人防不勝防，唯有聚精會神才可能盡數擊破，獲得下一次攀瀑的機會。擊破全部四個機關后，它終于安靜下來，林克方可借機進入水神獸體內。

《曠野之息》中與林克并肩作戰的王子希多。

最開始接觸《曠野之息》時，我對這部作品還沒有特別強的感觸，但玩到這一戰時，從教學關卡初始臺地一路走到現在，積累下來的各種知識、技巧和能力，在此刻融為一體，而且呈現出全新面貌，讓我突然產生了一種醍醐灌頂的絕妙感覺。

在之前的冒險中，戰斗的節奏相對緩慢，不論林克還是敵人，移動和攻擊的速度都平平無奇，雖然仍是即時戰斗，但雙方你來我往之間，仍頗有一點回合制的味道；而在這一戰中，希多的加入如同給整個戰斗系統按下了快進鍵，林克必須盡速調整視角，祭出能力消除接踵而至的冰塊，也必須抓住稍縱即逝的時間窗口，攀上水流，再利用特定武器攻破弱點。

在之前的冒險中，從未出現過水神獸這種體形驚人的對手，也從未在戰斗中有隊友相助；而在這一戰中，兩者同時出現，林克固然要面對前所未見的巨大威脅，但他不再是孤軍奮戰，而是時刻有希多在身旁提供指引，這種并肩作戰、同仇敵愾的感覺，也賦予了這場戰斗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

所有這一切元素的重現、革新與融合，都在短短數分鐘內完成，一方面令你的精神高度緊張，另一方面也將體內未知的潛能激發出來。在之前游戲環節充足的教學和鋪墊下，巧妙地更進一步，逼迫你適應更快的節奏、更新的玩法、更短的反應窗口、更大的機械神獸，也讓你在這個過程中，不知不覺間完成了一次自我蛻變。

《曠野之息》中得到解放后的水神獸泛出藍色光輝。

擊敗水神獸之后，我放下手柄，呆呆地看著屏幕上的林克，愣了半晌，內心仿佛經歷了一次極強的沖擊，不得不花一點時間消化這段絕妙的體驗。也正是在此時，我突然意識到，這并非自己第一次體會到《塞爾達傳說》的醍醐味。

雖然《曠野之息》回歸系列原點，構建起極為開放的游戲世界，更加強調“探索”的重要性，但仍然將玩家的“成長”放在第一位。不論設計怎樣的謎題、設置怎樣的機關、安排怎樣的敵手，都絕非毫無意義的游戲時間填充物，亦不只是為了給玩家提供淺層次的成就感，而是鼓勵玩家依靠自己的智慧、勇氣和力量，找出謎底，通過試煉，擊敗敵人，并在整個過程中感受到自己的成長和變化。

可惜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開發者這種苦心，也并不是每個人都希望在游戲中經歷成長的陣痛，最初遇到《塞爾達傳說》時的我，就是這樣一個玩家。

那還是新千年前后，最新鮮的游戲資訊大多要靠當時還廣泛存在的游戲雜志獲取，而這個系列的名頭，也正是在那時進入了我的視野。1998年發售的《時之笛》，在業內獲得了壓倒性的絕對好評，不僅摘得幾乎全部游戲專業媒體的滿分評價，更被譽為以一己之力將游戲行業帶入3D時代的作品。如鎖定系統等由其創立的大量底層設計規則，也被海量游戲沿用至今，稱這部作品為現代3D游戲行業的基石之一，絕非過譽。

然而正是這樣一部作品，讓我與這個系列的初次相遇，充滿了挫折和誤會。

《時之笛》中童年林克拔出大師之劍。

雖然當時已經玩過相當數量的游戲，但在打開《時之笛》之后，我仍然感到了極端的不適應，這種不適感很大程度上來自不知路在何方時的迷茫。其他同時期的游戲，往往都會有明確的提示，告訴玩家下一個劇情點的位置，只要按照箭頭指示，或者文字提示前進就好。但《時之笛》并不是這種游戲，它或許會通過非玩家角色之口，給予一些提示，但這些信息只會在對話中出現，需要玩家理解并記在腦中，并由此自行推斷出下一步的位置，而即便《時之笛》中存在一個名叫“娜薇”的妖精伙伴，她給林克的提示往往也并不能解決玩家當下的問題。畢竟據開發者所言，若想制作出一個能即時滿足玩家需求的AI伙伴，開發周期或許會與游戲制作周期相近，顯然不現實。

《時之笛》中常伴林克左右的妖精娜薇。

在《塞爾達傳說》系列過往的作品中，總有一些環節會讓人感覺沒太多道理可言，只需要頭鐵的玩家反復嘗試，直到靈感爆發或是運氣爆棚，才能找到解決方案。不論機關、謎題、頭目戰，甚至下一段劇情的開啟位置，最初往往都會讓玩家感到束手無策，但只要你肯細心觀察四周環境，重新檢視自己擁有的道具和知識，往往能拼湊出正確的攻略方法。

然而這種游戲設計方式帶給玩家的挑戰，要遠高于一般的游戲，你不僅要有較強的手眼協調能力，還要有足夠的觀察力、極強的耐心，以及一點點不知何時涌現的靈感。前兩者或許還算可以通過努力得到，但最后一點恰恰是這個系列的核心所在，正是這一點火花，往往需要極長的時間醞釀，而在醞釀期間，你通常要在游戲世界里四處打轉，到處撞墻，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該如何突破困境。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充裕的時間，很容易就會失去動力，在反復碰壁的過程中選擇放棄，而這恰恰就是我當年的游戲體驗。

不論《時之笛》，還是系列更早期的2D游戲《眾神的三角神力》，或是更晚期的《不可思議的帽子》和《黃昏公主》，我都曾數次開坑，又數次不了了之。若要寫一篇《塞爾達傳說：從入門到放棄》，不客氣地說一句，我覺得自己或許堪稱最佳人選之一。

但緣分就是如此奇妙，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重逢

2013年，《塞爾達傳說》推出了系列最新作《眾神的三角神力2》，這部作品大幅降低了新玩家的上手門檻，所有道具都可以在游戲初期以較低的價格、以租借的方式獲得，各個迷宮之間也不再有極為嚴密的前后關系，玩家可以按照自己選擇的順序進行探索。然而即便是這樣簡化的作品，仍然堅持不去破壞玩家主動探索游戲世界的意愿，我也在新鮮勁兒過去之后，再次因為找不到路，而將這部作品一放就是一年。

所幸這一次，我又將它撿了起來。或許是此時的我已經厭倦了被開發者手把手指引該何去何從，又或許只是終于下定決心，一定要看看這個系列葫蘆里究竟有何奧妙，便一口氣將剩余的部分打通了。沒想到這次通關，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讓我的畏難情緒徹底消失，也讓我終于意識到《塞爾達傳說》設計的美妙之處。憑借自己的力量突破難關后，收獲的“啊哈”一刻，是在任何其他游戲中幾乎都難覓其蹤的絕妙瞬間。

《風之律動》中卡通渲染風格的林克。

這是一種密度極高的游戲體驗，小小的箱庭式關卡中，藏著你需要的一切線索，但要想將這些線索串聯起來，找到通關的方法，你必須能夠將整個迷宮的結構熟記于心，徹底吃透特定道具的基本邏輯，再根據不同情況設想出全新的使用方式，解決新的問題。正如使用制冰機來化解敵方攻擊，通過改變水神獸長鼻的位置抵達迷宮內部各個區域。換言之，每突破一次難關，你也在同步突破自己的思維局限和狹隘視角，學著用全新的眼光去觀察問題和解決問題。

《塞爾達傳說》系列中所謂的“成長”，并不像其他游戲那樣，只要求你將敵人配置和版面位置背下來，再設計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攻略方法，配合反復練習后的熟練操作，將所有敵人擊敗即可。這種成長并未止步于記憶力、戰術規劃和手眼協調能力等層面，而是更進一步，要求你徹底理解每個道具的設計思路，能做到舉一反三、巧妙運用；完全理解關卡結構，做到閑庭信步、來去自如；但最關鍵的一點，還是讓你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突破固有思維的局限，而這種個體在心智層面的成長，似乎已經跳出了游戲的領域，也在持續拓展著每一個玩家的人生。

《黃昏公主》中寫實風格的林克。

這十年里，我總會在一段時日后，找出某部《塞爾達傳說》系列作品，刻意抽出一段時間盡力將其通關，即便開場時總會再次經歷卡關的痛苦，但我已經明白，只要能熬過最初的迷茫期，一定能在通關過程中獲得只此一家的獨特體驗。從《黃昏公主HD》到《御天之劍》，再到曾經數次放棄的《眾神的三角神力》和《不可思議的帽子》，當然，還少不了后續登陸3DS掌機的《時之笛3D》，這些年里，我將這些作品一一通關，也逐漸從一個冷眼旁觀的玩家，徹底成為這個系列的擁躉。或許真的在這個過程中得到成長了吧，回到當年卡住自己的地方時，如今也終于可以一笑置之，不再因為卡關或迷路而忿忿不平了。

《御天之劍》中英氣逼人的林克。

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和《塞爾達傳說》系列的緣分，并不止于此。

2017年，我從上一家公司辭職后，來到讀庫從零開始學做出版，當時專注于游戲書的子品牌御宅學還未成立，但我已經開始自己尋覓未來的選題，最先看上的一本書，是紀念系列二十五周年時出版的《海拉魯史記》。雖然最終未能簽下版權，但過往的游戲經歷，開始與自己的職業生涯產生不可思議的交集，我也由此將興趣愛好與工作緊緊綁定在一起。

《塞爾達傳說》三十周年女神紀念集三冊已全部出版。

與《塞爾達傳說》系列的緣分，很快便再次到來，御宅學成立階段，我簽下了紀念《塞爾達傳說》系列誕生三十周年的三本書：《三十周年藝術設定集》《曠野之息：大師之書》與《百科全書》。之后兩年里，我們依次推出前兩本書的簡體中文版，但萬萬沒想到，由于各種原因，最后一本整整做了五年才最終得以出版。

在此之前，雖然也有若干游戲系列對自己產生過極大影響，但我確實沒想到，過去這五年的人生，會與《塞爾達傳說》系列產生如此緊密的聯系，更沒想到，這個曾經讓我一次次碰壁的系列，會在持續做書和出版的過程中，逐漸影響我對游戲的判斷標準，改變我對游戲的認知，甚至讓我本人也完成了一次蛻變。

新作《王國之淚》中充滿奇思妙想的游戲機制。

如果說在此之前，我在游戲中尋找的更多是即時的快樂，現在則更關注游戲對自己更深層次的啟發和改變。愿意嘗試去做這一點的游戲已經不多，能夠做到的游戲更是鳳毛麟角，畢竟這是一條充滿艱難險阻的路，也會大幅提高玩家的入門門檻，篩去一大部分受眾，從某種角度來看，甚至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反商業邏輯的。就像曾經的我一樣，并不是每個人都愿意為成長付出代價，也不是誰都有耐心去從游戲中獲得啟發，畢竟迄今為止在許多人眼中，游戲仍不過是玩物喪志的代名詞罷了。

但這恰恰是《塞爾達傳說》的魅力所在，即便知道自己可能遭到拒絕，仍在試圖做一些超越游戲的事情，或者說，在這個系列的開發團隊眼中，“成長”本就是游戲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是更進一層的樂趣所在。他們始終堅持將玩家視為一個有充足主動性、愿意挑戰自我的個體，不去刻意迎合、適應和討好玩家，只是將挑戰擺在你面前，鼓勵你去將其攻克，至于如何去做，完全取決于你。

或許，這才是開發者與玩家之間，最健康的一種關系吧。

即將推出的續作預告中，林克開啟新的挑戰。

通關

回首這五年，編輯《百科全書》的過程，也像是對我個人，以及整個御宅學團隊的一次試煉。每次面對這本書一眼望不到邊、彼此深度勾連的海量內容時，我都會倒吸一口涼氣，但與此同時，又不免感到一絲興奮。不論從文字量、圖片量、版式復雜度、內容復雜度來看，這本書都堪稱御宅學產品之最，再加上這五年之中持續推出的官方復刻版游戲，導致專有名詞不斷增加，數次將已經編完的稿件推倒重來。如果將編輯過程比作一款游戲，《百科全書》無疑是一部難度極高、內容極為豐富的《塞爾達傳說》系列作品。

但正是在如同一次次推倒多米諾骨牌的編輯過程中，我反而越來越有信心，因為在玩過這么多部系列作品之后，我早已明白，要想獲得真正的成長，必須去直面真正的難題。而越是艱難，在這個過程中能獲得的成長也就越大。

我相信，只要能熬過這片無盡的黑夜，就一定能順利通關，成長為一名真正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