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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容城市|建立以職業康復為導向的孤獨癥譜系專門學校
今年四月二日,是第十六個世界孤獨癥關注日。雖然每年的孤獨癥關注日,孤獨癥譜系障礙的孩子與家庭都會被推到公眾視線之下,但實際上,很多人很難想象這和自身有什么關系,更難體會到,與孤獨癥譜系障礙相關的學校教育、社會工作等,實際尚存有極大的改進空間。
2021年,旋轉木馬上的譜系少年岳岳。本文圖片均為 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孤獨癥譜系障礙(ASD,Autistic Spectrum Disorder)當下無法探明病因,多認為主要由多基因遺傳因素所致,無法通過產前篩查獲知,也無特效藥可用。其障礙常在嬰幼兒時期表現出來。若及早進行針對性干預,有助于患者融入社會生活。但相應特質將伴隨終生。
譜系患者的核心癥狀基本相同,包括社會溝通障礙、行為刻板和興趣狹窄等。其具體表現各異,可能伴隨感知覺異常。對于中重度患者而言,除了身邊主要照護者之外,其行為用意通常無法為人所理解,會造成一定麻煩和困擾。由此,他們被稱為“來自星星的孩子”,結合諸多特殊教育工作者的經驗,亦可理解為“采用特殊語言交流”的人。
與“星寶”相關的浪漫修辭廣為人知。但因孩子無法順利融入社會,典型譜系家庭需要直面一系列殘酷現實:機構的干預、學校的教育,以及家庭的照護,都對應時間、精力和金錢的大量投入;但是,幫助孩子提高能力,即習得交往規范、增加外界認知等過程,就像“帶著蝸牛散步”,家庭往往花費成本不菲,孩子的能力發展卻極為緩慢。在精神與物質的雙重負擔之下,不少家庭被拖垮,甚至催生諸多人倫悲劇。
2021年,來到音樂排練房的譜系少年岳岳。
尤其艱難的還是義務教育階段之后。具體而言,即使譜系孩子可進入普通學校隨班就讀,或進入輔讀學校與其他特殊需要的孩子共同上課,但此后,他們就面臨無處可去的情況。而在社區層面,如上海浦東新區等一些地方,針對殘障人士設置了“三陽基地”或“陽光家園”,但其中缺少特殊教育方面的專業力量,無法處理特定的情緒和行為問題等,因此對譜系人士進行看護等支持,對這些機構而言也是難于承受之重。由于難于獲利、需承擔較大風險、對工作人員能力要求較高等,社會上罕有針對大齡譜系人士的托育機構,僅有的幾家NGO也在勉力維持。
因此,看護責任仍然落回家庭。而此時父母已年近退休,往往還需承擔自身其他社會角色,無力應付半大孩子的一干需求。孩子正值青春期,倘若長期困在家里,情緒上不免產生一系列問題。由此,一些家庭往往抱團取暖,共同承擔這些繁雜的任務。也有一些公益組織或團體,運用音樂、戲劇等方法,讓這些孩子能夠參與到活動中來,進行表達與回應,逐漸嘗試理解這個世界。
2021年,在志愿者配合下,進行音樂活動的譜系少年岳岳。
養育好一個孩子,需要一個村莊的力量。孤獨癥譜系障礙,實則由人類基因的多樣性而來。在宏觀層面來看,這一成本也應由全社會共同承擔。而對身心障礙者的理解、包容與支持,更是在檢驗整個人類社會的文明程度。也就是說,一座文明的城市,應當設立這樣的目標:不讓譜系障礙人士成為家庭的負擔,提供為其拓展成長空間的設施和服務,使他們能夠發揮自身能力,與社會的運行相銜接,讓家長能夠獲得更多喘息時間,體現生命的價值,也讓更多家庭對未來前景更具信心。
譜系家長普遍的最大期待,就是孩子能在社會就業,實現一定程度的自立。但遺憾的是,自1990年代初孤獨癥進入中國大眾視野起,第一批接受系統干預和特殊教育的譜系孩子當下業已成年,但實現就業者(哪怕是庇護性就業)寥寥無幾,其日常生活多依靠家庭或家長互助團體。另一方面,因雇傭殘障人士會享受補貼,企業會尋求人力資源中介,找到可掛靠的一紙殘疾證;對應地,一些孤獨癥青年只是憑殘疾證“在紙面就業”,并沒有真正進入崗位,其自身社會價值無法真正發掘和實現。
譜系人士實現就業不易。其中原因在于,雖然普遍能夠習得簡單技能,足以應付一般的操作崗位需求,但他們遵循既定的行為模式,需要進行結構化的活動,一旦遭遇些微變動,便往往無法適應,隨時可能爆發情緒問題或行為問題。同時,由于無法理解他人,不能體會言外之意,他們也往往無法與同事建立正常的人際關系,會使得工作伙伴無所適從。即便在庇護性就業的環境下,這類難處仍然存在。
綜上,基于孤獨癥譜系障礙的特質,以及譜系家長的基本期待,城市有必要建立以“職業康復”為導向的、專門的孤獨癥學校。
之所以提出“職業康復”的導向,其一在于,“職業康復”本身,即為殘障人士全面康復之中的重要取向;而現實中,針對包括孤獨癥譜系在內的殘障人士所提供的支持,多是進行福利型的經濟補貼,或是為其提供家政服務,少有鼓勵“自力更生”的做法。也即,對“職業康復”的社會認識尚存不足。
其二則是,“職業康復”是使人獲得信心的重要力量,也可視為一種權利。以全球視野來看,上世紀已有《(殘疾人)職業康復和就業公約》。而聯合國《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UNCRPD)中也提及“就業”和社會參與。由此,提出“職業康復”導向,意在明確真正的“權利”,也為孩子未來可能的職業路徑留下一個機會。
在職業康復的現實操作中,因譜系孩子的感知、表現各異,針對性的個別化支持非常重要。當下,孤獨癥孩子往往得不到這類支持,會和其他特殊需要的同齡孩子被分在同一個班,這正是他們一出校門便無處可去的原因。而在孤獨癥專門學校,可按各人不同的能力稟賦,設計特別的課程,對其進行職業規劃,并配以相應社會工作專業力量。在此基礎上,可以根據就業崗位所需,從后往前推,輔以針對性的教育方案。
2021年,坐在音樂排練房一角的譜系少年岳岳。
相應的崗位需要企業配合提供。當下,已有不少企業關注到ESG的重要使命,為實現社會責任,愿意就此提供庇護性崗位。但是,在用工實踐中,很難做到讓孤獨癥的孩子適應工作環境。而這類以職業康復為導向的學校,其教育將會有利于實現崗位對接,也可視為一種與企業銜接的職業中學。另外,從學校到企業,這類康復教育,可以實現相對穩定的周遭環境,降低適應新環境的難度,讓孩子的情緒盡量舒緩,減少行為問題爆發的可能性。
這種辦學模式,也將有利于增強特殊教育師資力量,并緩解就業壓力。這類行為治療師、社會工作者,都是與人面對面的工作,是無法被人工智能替代的。不過,當下行為治療師等人力資源稀缺。而特殊教育的畢業生,因收入不高、獲得感不強等,往往走上其他職業道路。讓這一職業更具吸引力,就要讓從業者意識到,這件事的確值得自身投入,工作對象的未來可以充滿希望。這類專門學校的建立,可讓譜系孩子和家庭得到更多理解,有機會走入更好的未來,進而讓從業者獲得使命感和價值感,以及與之匹配的收入。
而在辦學經費方面,這類以職業康復為導向的孤獨癥專門學校,可采用公辦民營方式籌辦。一方面,需引入社會力量,提供有品質的特殊教育。另一方面,需要財政支持,與養老機制類似,可由教育系統托底,家庭自付一些,社會籌集一些。
另外,重要的一點是,建立專門學校,與鼓勵融合教育并不矛盾。這只是在已有手段的基礎上,為家長和孩子多提供一種選擇,絕不意味著,要取消譜系孩子在當下教育體系中的容身之處,如特殊教育中的輔讀學校、普通學校的隨班就讀等。實際上,與有特殊需要的孩子同在一班,對普通孩子而言,也是一個關于生命教育的寶貴契機。即便普通學校的老師,也應掌握面對特殊需要的孩子的原則;在更宏觀的層面,整個社會也當對特殊需要人群有更多的體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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