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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故宮書畫部研究館員王中旭:中國古代繪畫中的佛教密碼
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以后逐漸蔚為大觀,佛畫也日趨興盛,歷三國魏晉南北朝至隋唐成為主流畫科之一。晉唐佛畫以石窟寺觀壁畫為代表,至宋元明清則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卷軸畫成為更具代表性、更能體現時代成就與特色的繪畫類型。在職業畫家之外,文人畫家也開始參與其事,趙孟頫、石濤、金農、羅聘等文人畫家的作品使佛畫在風格形式、審美意趣和功能意涵上都發生了重要的轉變。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館員王中旭新著《心相:宋元明清的佛教繪畫》即以宋元明清的宗教卷軸畫為主要考察對象,在唐宋畫史轉型的問題意識之下探究中國古代繪畫中的佛教密碼。
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館員 王中旭
澎湃新聞:您關注宋元明清佛教繪畫的契機是什么?
王中旭:我的碩士、博士階段都是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后來更名為人文學院)跟隨著名宗教美術史家羅世平教授學習的,碩士的專業方向是漢唐美術互動與交流,博士的專業方向是中國佛教美術研究,大致都與佛教美術有關。博士論文選擇的是敦煌吐蕃時期(中唐)的一個洞窟——陰嘉政窟(莫高窟第231窟)做的個案研究。
2009年博士畢業后,我到故宮博物院古書畫部(后更名為書畫部)工作。故宮保存的繪畫,主要就是卷軸畫,有5萬多件,不僅數量多,而且品質優,我從事的就是關于這些繪畫的保管、展覽和研究工作。故宮在古書畫鑒定、研究上有深厚的傳統,比如徐邦達、劉九庵先生都是奠基者,工作后我還時常有機會聽肖燕翼、王連起、單國強、聶崇正等老先生講課,向他們請教問題。
在故宮書畫部工作后,我一直思考的一個問題就是,怎樣將我碩博時擅長的專業和現在的工作結合起來。我發現,故宮前輩們對古畫的鑒定、研究,總體來說重文人畫而輕職業繪畫,重宮廷繪畫而輕民間繪畫,尤其宋元明清的宗教卷軸畫,很少有人研究,更沒人專門研究。選擇宋元明清佛教繪畫,主要是對卷軸畫進行研究,應該說是結合了我原有的專業擅長和故宮藏品的優勢。
《心相:宋元明清的佛教繪畫》,王中旭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年
澎湃新聞:在《心相:宋元明清的佛教繪畫》一書中,您將“宋元明清”視為整體,是否意味著中國美術史與斷代史在“唐宋變革”方面是步調一致的?
王中旭:將宋元明清視為一個整體,一方面與博物館藏品的現狀有關,我們現在看故宮藏卷軸畫,晉唐的爭議基本都比較大,唐代以前的卷軸畫真跡很少能保存至今,現在我們看到的晉唐卷軸畫,很多可能是五代宋或更晚時代人的摹本。故宮收藏的卷軸畫,比較成系統的基本上是從五代、北宋開始的,一直歷經元、明、清,各個時間段的都有。而更早的漢唐繪畫,現在留存下來的基本是以壁畫為主,包括墓葬壁畫及石窟、寺觀壁畫,尤其是敦煌石窟,從十六國南北朝到宋元,一直未曾間斷。可以說,現在保存中國繪畫最為系統、完整,品質最為精美的,主要就是兩個地方,一是敦煌石窟,主要是十六國至唐代的壁畫,另一就是故宮,主要是五代宋元明清的卷軸畫,從時間上兩個地方正好能連接上。
從更大的繪畫史研究來看,宋元明清繪畫能夠成為一個整體,確實正好與唐宋轉型(或者說變革)有關。內藤湖南主要是從歷史研究的角度提出這個概念,我覺得非常敏銳,在繪畫史領域也能得到較為充分的體現、證明。好的歷史研究“概念”不是憑空產生的,它應該能與存世的物質文化材料所體現的特點一致,能夠被現存的物質文化材料所證明。比如“唐宋轉型”這個概念,在繪畫史領域,通過文化遺址及博物館的藏品就有較為直觀的感受。
元趙孟頫《紅衣羅漢圖》卷 遼寧省博物館藏
澎湃新聞:您提到學界對中國古代佛教美術的關注主要集中在晉唐,而對宋元明清關注較少,原因有哪些?具體到佛畫的特點和演變,宋元之后在哪些方面不同于晉唐?
王中旭:過去我們講中國古代佛教美術研究,基本上主要就是晉唐石窟雕塑、壁畫,寺院窖藏遺址出土雕塑等的研究。除了幾處宋元佛寺壁畫,可能還包括明代的法海寺壁畫,此外,宋元明清的佛教繪畫很少有人關注。之所以這樣,我想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與宋元明清在繪畫史上的地位有關。晉唐時期佛教美術是美術史的主流,或者加上之一,很多著名的畫家、雕塑家都從事佛教美術的創作,如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吳道子、周昉等都是這樣。著名佛教美術家的作品現在都看不到了,但是其風格樣式在壁畫、雕塑中都有體現。宋元明清時期,佛教美術整體衰落了,不再是主流,很多文人畫家只是業余擅長佛畫題材,職業佛畫家也淪為了“工匠”。另一方面,與研究者的擅長、視野有關。晉唐佛教美術的研究者,主要擅長壁畫、雕塑研究,很少有擅長卷軸畫研究的,從事宋元明清佛畫研究的就更少了;而對于宋元明清卷軸畫的研究者來說,他們以文人畫、宮廷繪畫為主,對佛教等宗教繪畫則很少涉及。從事宗教美術研究是有門檻的,既需要對宗教經典很熟悉,也需要對早期宗教美術發展的脈絡有清晰的了解。
對于佛畫而言,晉唐和宋元明清有什么不同,我在《心相:宋元明清的佛教繪畫》這本書的第一篇《唐宋佛畫轉型》中,就主要是針對這個問題進行的思考。在這本書收錄的十篇論文中,《唐宋佛畫轉型》是最后專門為這本書寫的,是所有個案研究的總結,相對來說較為宏觀和理論化。我總結唐宋佛畫轉型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即從物質載體上講,佛畫主流由佛寺壁畫轉向卷軸畫;從繪畫類型上講,文人佛畫及與禪宗有關佛畫比職業佛畫更具代表性;從風格形式上講,由白畫轉向白描;從功能意涵上講,由對佛經的忠實再現轉為理解型地表現。我的主要觀點是,唐宋佛畫轉型,不僅僅是體現在物質材料、風格形式上,更重要的是體現在功能意涵和創作、鑒賞觀念上。
澎湃新聞:宋元明清的佛畫與人物畫、山水畫、花鳥畫相比有哪些特點?
王中旭:應該說,宋元明清的佛畫與人物畫、山水畫、花鳥畫屬于兩個體系,用學科的概念來看,佛畫,還有道教繪畫、民間宗教題材繪畫屬于宗教繪畫的范疇,我們通常所說的人物、山水、花鳥屬于非宗教繪畫的范疇。乾隆宮廷編撰書畫著錄的時候,宗教的專門收在《秘殿珠林》里面,非宗教的收在《石渠寶笈》里。歷代皇帝對宗教繪畫通常都是很重視的,如宋徽宗主持編纂《宣和畫譜》時,置于最前面的就是道釋門(附三教),乾隆宮廷也是先編《秘殿珠林》再編《石渠寶笈》。
宋元明清佛畫以卷軸畫更具代表性,另外還包括有佛寺壁畫。這個時期的佛教卷軸畫主要是簡化了的、小型的佛教經變,單個或成組的佛、菩薩、羅漢像,或者禪宗公案故事畫等等,不再是晉唐壁畫中喜歡表現的大型經變,本生、佛傳故事,或者說法圖等等。在題材內容上,佛畫與人物畫、山水畫、花鳥畫是有較大區別的。然而因為文人畫家或職業畫家在擅長人物、山水或花鳥的同時,可能也擅長佛畫,這樣就導致它們在表現形式、趣味等上有共通性,能夠相互影響,相互借鑒。
元趙孟頫《紅衣羅漢圖》之羅漢像局部
澎湃新聞:趙孟頫的《紅衣羅漢圖》,此前影響最大的說法的是洪再新的觀點,認為該圖表現的是藏傳佛教喇嘛膽巴,您提出不同的觀點,并將其置于宋元時期職業畫向文人畫轉型的藝術史過程中來解讀,能否請您具體談談?您強調趙孟頫“以古意改造羅漢畫”,這種實驗復古的重拾“古意”,與他的遺民身份是否有關聯?
王中旭:學術總是踩在前人腳步的基礎上前進的,每一代學人都有各自的使命。洪再新先生是我很敬佩、也特別有想象力的一位學者,他關于《紅衣羅漢圖》的研究在他發表的那個時候是最深入的,他文中的很多材料、觀點都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關于該圖中紅衣者身份的判斷,我和他的意見不太一致,主要是因為我們關于大訢題趙孟頫《松石梵僧圖》中一句詩的理解不一致。另外我對晉唐以來佛畫的系統比較熟悉、敏感,認為這就是一幅傳統的羅漢像。
將該圖置于唐宋佛畫轉型的視角下進行解讀,是基于我對佛畫歷史演變所作的一個大的判斷,即從唐到宋(也延續到元)佛畫有一個由職業佛畫向文人佛畫轉型的過程。在這幅圖中,由宋入元的趙孟頫通過追溯唐人古意和融入禪趣這兩種方式,改造傳統的羅漢圖式而使之符合新興文人的審美趣味。從這個視角來觀察該圖的細節,羅漢的坐姿、菩提樹、葛藤纏樹、春天的小花等等,都能有新的解釋。趙孟頫以古意改造羅漢畫,是他的一個“策略”,與他作為前朝宗室的漢文化情結有關,但是他要復興的不是宋代的“古意”,而是唐代的“古意”,與元朝皇帝倡導學習漢文化的政策是一致的。
澎湃新聞:石濤的“瞎尊者像”是一種自畫像,這種自畫像與西方自畫像較為寫實的風格大不相同,能否請您談談中國文人士大夫的自畫像傳統?
王中旭:“瞎尊者像”是石濤55歲時的自畫像,該自畫像確實和西方偏向于寫實風格的自畫像不同,是一種晦澀的、以表現人物心理為主的寫意表現手法。圖中人物很小,在樹洞中禪坐,扮作羅漢的形式,長眉下垂,身體枯槁,雙眼緊閉,既與“瞎尊者”的字面意思相合(尊者就是羅漢的意思,閉眼與瞎契合),同時也與釋迦成佛前苦修的狀態相似。石濤畫這幅畫,與他的人生際遇有很大關系,這是他從北京回來后第四年畫的,他去北京是為了獲得好的發展機遇,得到權貴甚至皇帝的賞識,但是他失敗了,并且北上期間對佛教界也變得很失望。他在這幅畫旁邊所題的“老樹空山,一坐四十小劫”很有意思,佛家認為,釋迦涅槃后是像法時代,“四十小劫”之后就是末法時代,那么石濤的意思是說現在佛法將或已進入末法時代。此后不久,他就到了揚州,過上了不僧不道的生活。這幅“瞎尊者像”是他對自己僧人身份開始進行反思,內心痛苦、迷茫也很矛盾的反映,在樹洞冥思中體現了一種復雜的狀態和情緒。
石濤自畫像的表現手法,是十分有個性和創造性的。中國傳統繪畫中擅長利用場景來表現人物性格,比如東晉顧愷之畫東晉名士謝幼輿的時候,把他置于丘壑中以與他的氣質相符。后來趙孟頫也畫過《謝幼輿丘壑圖》。趙孟頫還有一幅自畫像,把自己畫在竹林里,人物很小,也著重反映的是自己的精神氣質,當然也有專家對這幅畫的真偽表示懷疑。石濤“瞎尊者像”也主要利用了場景,有古意,但是更多的還是畫家自己的創造,他把羅漢圖式、樹龕坐禪的場景與個人的肖像結合了起來。石濤還有一幅33歲時的自畫像,是《自寫種松圖小照》,旁邊有猿猴和弟子,那時他的心境就要平復、安定得多。中國文人畫自畫像的并不多,石濤是很有代表性、也很有創造性的一位,后來的揚州畫家金農、羅聘等也喜歡畫自畫像,但在創造性和情緒復雜、深刻性的表達上都不及他。
清石濤《清湘書畫稿》卷之“ 瞎尊者像” 故宮博物院藏
澎湃新聞:乾隆帝熱衷于“丹青游戲”,在畫中裝扮成各種各樣的角色,“乾隆也玩cosplay”在近年的新媒體傳播中為大眾津津樂道。書中討論了兩幅乾隆帝御容像《掃象圖》《乾隆帝觀畫圖》,能否請您談談其背后的歷史意涵,以及您認為二者映射的是何種乾隆“心相”?
王中旭:《掃象圖》中乾隆帝扮作普賢菩薩相,《乾隆帝觀畫圖》中乾隆帝則穿著菩薩的衣服,在觀看《掃象圖》。兩幅畫的作者都是乾隆帝喜愛的宮廷畫家,分別是丁觀鵬和郎世寧,其中郎世寧是來自于意大利的傳教士畫家。
從乾隆帝一系列《掃象圖》贊的題詩來看,乾隆帝敕命兩位宮廷畫家如此表現,都是有特定意涵的。《掃象圖》中乾隆帝扮作普賢菩薩,觀看掃象的場景,掃象即掃相,佛家認為一切色相皆為空幻、虛妄,因此需要被掃除,也就是常被提到的“色即是空”。
《掃象圖》軸 清 丁觀鵬 故宮博物院藏
《掃象圖》軸 明 丁云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而在《乾隆帝觀畫圖》中,乾隆帝已經不滿足于僅僅是掃相,而是進一步暗示,既然一切色相都是空幻的,又何必去執著于掃呢?也就是慧能講的著名的一句偈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這就是對掃象的進一步否定,達到了更高的境界,即不惟見空,亦見不空的實相。我認為乾隆帝在該圖中營造了雙重虛幻的鏡像,《掃象圖》中表現的掃象是一重,而乾隆帝看到的不是實景而是圖畫,佛家認為圖畫本身就是虛妄不實的,所以就牽涉到第二重。《乾隆帝觀畫圖》現在還保留有清宮的外簽,稱該圖原名《澄觀掃象圖》,澄觀即澄心觀道,乾隆所觀到的道,應即他在詩文中提到的更高一層的實相。
《乾隆帝觀畫圖》軸 清 郎世寧 故宮博物院藏
澎湃新聞:書中另一大主題是畫作真偽考辨,如元代《揭缽圖》《洗象圖》的“多胞本”考辨,這也是您作為一位文博工作者的專業。在當前的技術水平之下,除了依賴肉眼和經驗以外,有什么新的范式與方法嗎?
王中旭:鑒定書畫的真偽、年代,是在博物館從事古書畫保管、展覽和研究工作的實際需要,也是美術史研究的基礎。面對一幅書畫作品,研究者對其形式、功能、意涵等的分析,都需要建立在對其年代、真偽正確認識的基礎上,否則就像建高樓,基礎出了問題,建再高也沒有意義。故宮博物院在古書畫鑒定上有傳統的優勢,比如說徐邦達、劉九庵,在這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尤其是徐邦達,他所創立的目鑒為主、鑒考結合的方法,現在仍然是古書畫鑒定最常用、最有效的方法。與徐邦達、劉九庵大約同時擅長古書畫鑒定的專家還有謝稚柳、楊仁愷、啟功、傅熹年等。他們的古書畫鑒定,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主要依賴個人眼光和經驗,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目鑒法。
目鑒法有一個天然的缺憾,就是很難用科學的、客觀的語言描述出來,美術史的圖式、風格研究則能彌補這一缺憾,尤其是在有深厚傳統、表現相對精微的佛畫研究中,圖式的比對是比較有效的鑒定方法。以雙胞本的《揭缽圖》為例,浙博、上博本的線條表現都很精微,很多專家認為“難受伯仲”,我借助高清圖像將圖式細節一一比對,發現了上博本在一些細節上出現了瑕疵甚至是錯誤,比如說云端扛巨石的眾多小鬼中,其中一位少畫了一條腿,這就是畫家較為明顯的疏忽了,類似的情況還有不少,這里不再一一舉例,鑒于此我判斷上博本應該系臨自浙博本。當然上博本整體畫得也很好,也應該是元末明初時臨仿的。我對多胞本《洗象圖》的鑒定,也主要是利用的是圖式比對的辦法,臨得越晚就越容易喪失細節,甚至出現不合適的改動,我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佛利爾本的最好,但是也不可能是元代錢選的,認為可能是臨于明代早或中期。至于更早的祖本,現在已經看不到了。
錢選(傳) 洗象圖冊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洗象圖卷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洗象圖卷 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揭缽圖卷 元 朱玉 浙江省博物館藏
揭缽圖卷 元 無款 故宮博物院藏
澎湃新聞:您從中央美術學院博士畢業后任職于故宮博物院書畫部,從宗教美術史的研究轉向傳世書畫的保管、展覽、鑒定與研究,研究對象從石窟寺觀壁畫轉為故宮庋藏的書畫作品,這個“轉型”過程有什么心得嗎?
王中旭:2009年我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后就一直在故宮博物院書畫部工作,從事古畫的保管、展覽和研究工作,到現在已經有13年多了。在與故宮藏畫的日常接觸中,主要研究的對象由之前的壁畫轉向了卷軸畫,時代也由晉唐主要轉向了宋元明清。工作前后我所研究的專業及其年代的跨度,應該來說還是比較大的,有一定的難度,但是對于我而言,轉的過程應該還是比較順利和自然的。要說心得,我覺得主要有以下兩點:
一是研究者要擅長利用自己的優勢。讀博的時候,因為個人興趣和導師的關系,選擇了敦煌壁畫作為主要的研究方向,到故宮工作以后,能在日常工作中大量接觸古畫就是我最大的優勢,研究者能日常接觸到自己的研究對象,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日常接觸這些古畫,不僅讓我感受到我所研究的對象是一件實實在在的、鮮活且有生命力的古物,我的研究必須要對其負責,而且這些古畫還會時常刺激我有新的思考,會對我的研究方法、觀點產生影響。
二是研究者的視野要盡量開闊。無論是壁畫,還是卷軸畫,都是中國古代繪畫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晉唐時期壁畫、雕塑的研究方法,對我后來從事宋元明清繪畫研究是有影響的,比如圖式、樣式的研究方法,就是晉唐佛教美術最為看重的,而宋元明清時期的佛畫研究中,我認為仍然可以有效借鑒和利用。我們長時間地從事一個具體領域的研究,其優點就是材料越來越熟悉,細節會越來越容易把握,但是在研究視角、方法上,則可能會陷入困境,從而導致很難再有大的突破。這個時候其他領域甚至是其他學科的研究視角、方法,往往能給我們刺激、靈感。再比如說,我在這本書中著重提到的“唐宋佛畫轉型”,就是受到了歷史學研究的影響,無論是哪個學科的研究視野、方法,只要能為本學科、本領域的研究提供有效幫助,我覺得就是好的。當然不能簡單挪借、套用,要根據實際情況靈活改造、變化。
澎湃新聞:在故宮與書畫文物相處,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
王中旭:我在故宮書畫部工作印象最深的,應該是在籌備“降龍伏虎盡神通:故宮博物院藏歷代羅漢畫特展”“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萬紫千紅:中國古代花木題材文物特展”等展覽期間,對該題材的文物作系統搜集整理的過程。比如說要到庫房檢查該文物的狀況是否適合展出,也要對所選用的文物進行研究。因為場地限制,每個展覽所能用到的文物是有限的,這樣就需要根據主題及文物的狀況作選擇、取舍,哪些是這次展覽中要展出的,如果是手卷的話要展出多長,是展出全部還是只展哪一段,這些都需要作選擇。對于策展人或主持人來說,總是想把更好、更多的文物展示出來,因此其中反復選擇、取舍的過程是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
我所策劃、籌備的展覽中,影響最大的還是《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第一天開展僅半小時,在第一線的同事就告訴我午門展廳下面已經排起了長隊,甚至還出現了“故宮跑”,此前故宮的展覽還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千里江山圖》也是在這次展覽中,受到全國民眾的高度關注。展覽期間,中央電視臺《國家寶藏》來故宮拍攝節目,他們選擇的第一件重器就是《千里江山圖》。《千里江山圖》還被編成了歌曲、游戲等。
目前所有圍繞該圖進行再創作、再演繹的形式中,最符合原作氣質和意境的,我認為還是由東方演藝集團和故宮博物院合作的舞蹈詩劇《只此青綠》。《只此青綠》團隊來故宮參觀以及聽我們講解《千里江山圖》后,在其中把文博人作為主角來塑造(該劇中展卷人和希孟是雙男主),并融入了文博團隊的形象,展現了文博人的精神,這在舞劇中是首創的。《千里江山圖》通過這部劇的演繹再次“活起來”,在現代社會以再創作、再演繹的形式煥發生機,我還是蠻感動的。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歡古書畫,能安靜地欣賞古書畫,從其中感受到傳統藝術、文化的魅力和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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