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華語音樂,“完結”與“未完結”
當《早安隆回》一夜成名之后,華語音樂的命運就變得更坎坷了。
一年后,還會有多少人記得唱作者袁樹雄……
常青之如李宗盛,當下對他有記憶的,大多數都已經超過油膩中年。
哪怕是周杰倫,在當下的華語樂壇也頗有些“廉頗老矣”。
盡管人家的歌曲轉場,就能讓一個音樂平臺灰上一小塊、流失用戶一大塊。
在2020年代的華語樂壇之中,似乎已經沒有了這些昔日歌手的一席之地。
甚至于如果不能夠創造幾首在抖音、快手中傳唱的神曲,任何光環籠罩過的音樂人都不配繼續“吟唱”。
華語音樂已死,在每個年末的各種音樂娛樂盛典揭曉年度“十大金曲”和“十大熱門歌曲”之時,似乎成為了一種定論,海闊天空不再、詩與遠方也成枉然,留下的只有在抖音快手上傳唱、許多歌曲旋律很熟卻大多數人連歌名都叫不出來的神曲。
華語音樂真的走上了淪喪的階梯嗎?
或者說是音樂創作人迎來了賺上錢的高光時代?
或許,只是進入到下一個輪回前的混沌時間,痛并快樂著罷了。
哪里的“神曲”不埋歌
突然想起了陳彼得。
在2018年,他以75歲高齡出現在央視文化綜藝《經典詠流傳》上,并用火一般的熱情重新演繹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之時,怎一個燃字了得。
他成名于1980年代,按照成名時間大約和李宗盛算是同輩,哪怕年齡大了人家一輪。
事實上,他當年的成名,其實也算是一個神曲的演繹者。
在他1981年首個個人專輯《也是情歌》之中,收錄歌曲中真正傳唱至今的只怕就剩下《阿里巴巴》了。
但這就足夠了,因為這在當年就是神曲。
副歌中“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只怕國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能夠哼唱出來,但卻都會內心中鄙夷為口水歌或童謠罷了。
甚至于這首歌現在論起來,在歌詞上或許還有點致敬(音同:抄襲)成吉思汗樂隊在1979年成名單曲《成吉思汗》的味道。
不信,你細品副歌:“成、成、成吉思汗,有文明有魄力有智慧異常英勇”。
這是否和此次TMEA音樂娛樂盛典上榜的十大熱門歌曲所被詬病的“抄襲、土味、偽古風、低質量翻唱、裁縫、王毒俱全”,也頗有些神似呢?
但如果論起此后他創作的《一剪梅》《無言的結局》,又有誰還會說他是個神曲創作者。
時至今日,這些都是經典老歌,被無數歌手們反復吟唱,并直擊我們的靈魂深處。
當然,《夏洛特煩惱》中《一剪梅》的亂入,只是為了搞怪。
二三十年來,歌手和創作者都曾有過靠神曲出道的角色扮演,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最終開啟了經典傳唱和靈魂歌者之路。
當然,更多的時候則如王夢麟這樣,靠口水歌一般的“嘩啦啦啦啦下雨了,看到大家嘛都在跑”(《雨中即景》)流傳一時卻被浪潮所吞沒。
哪里的“神曲”不埋歌,只看能否在神曲的土壤下,讓少數歌者最終破土發芽罷了。
如果再往更久遠去追溯,還能找到更經典的例子:柳永。
昔日“凡有井水處必有柳永詞”的盛況,也在同時代被小令作者所不齒、嗤之為艷詞俗曲,而浪淘沙后卻是當時神曲成了“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北師大音樂副教授段召旭在其古典音樂課上曾經用過一個信息量的概念,他認為古典樂與通俗音樂的差別就在于信息量,前者多,后者少。
但是否經典,卻不以雅俗而做截然劃分。
當然,以史為鑒只是知得失,卻未必能一一印證。
畢竟,時移世易,在抖音、快手引發的短視頻熱潮和神曲的洶涌泛濫中,過于強悍的商業化大潮,似乎大有可能讓大量神曲孕育小概率經典的這種破土的能力,被所壓抑到沉淪。
問題到底出在哪?
神曲太急,卻不會太極。
少年“造歌”,不言愁
《尚書·舜典》有云:“詩言志,歌永言。
通俗來說,就是更好的詩歌都在傳遞著人的思想感情,或者說作者骨子里的風騷。
絕大多數的神曲里,風騷成了皮相,而骨子里都是中空。
神曲年年有,為何此刻引發了憤怒?
真的是十年樂壇無一物可流傳嗎?
答案是否定的。
真相只是歌者們不再以神曲為恥,只為流量而活,為安迪·沃霍爾那個“每個人都能成名15分鐘”的網紅經濟預言而批量造歌。
曾經,在2000年代一度成為街頭洗(無)腦歌的《老鼠愛大米》,成為其演唱者香香的魔咒。
一曲成名之后,當粉絲們高舉著“香香,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的廣告牌時,她只覺得尷尬。
她說,自己不喜歡這種音樂。
盡管這位中國第一個“網絡簽約歌手”后來就沒有了后來。
但至少在當時歌者們內心深處是抵制的,神曲只是用來混碗飯吃的家伙事。
就如同那些影視紅星偶爾也會接幾個商業爛片去補貼一下生活一樣。
然而,在抖快神曲時代,這種創作神曲所帶來的職業恥辱感,似乎消散了。
《2019年華語數字音樂年度報告》也顯示,在2019年新增歌曲總量達到近24萬首,但藝人平均發歌數量卻由4.5首(2017年)下降到了3.2首(2019年)。
其他的歌曲,則來自神曲制造者的批量創作。
最典型的案例當屬2009年出道的宋某,其創作的邏輯很簡單,蹭熱點。
例如其發現《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關鍵詞檢索量高于電影主題曲《有一種悲傷》,于是就花了一天的時間,創作了一首《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此外還有《王者榮耀》、《嘻哈有中國》等歌曲,都是通過讓人誤以為是官方指定主題曲或合作歌曲,而獲得流量,順便拿下差評。
僅僅在2018年,靠這種手法,宋某在酷狗音樂的播放量就達到了9.2億,所有作品下載量達到了808萬次。
而以彼時某平臺的變現標準為每千次播放1元計算。
這筆蹭熱點的生意,可謂相當來錢。
于是乎,他一直其大言不慚的宣稱自己是90后神曲偶像第一人,并將自己的這套神曲方法論,包裝成互聯網C2B音樂新浪潮(C2B:先有消費需求,再有企業生產)。
而在這個極致個案出現的同時,更多的創作者則將目光投向了“致敬(抄襲)”老歌之上。
2020年抖音神曲《驚雷》被指抄襲《姑娘跟我走》,《姑娘跟我走》的曲作者成學迅還曾附上相關證據以及音軌對比圖,表示正在走司法程序。
巨大的壓力下,《驚雷》原唱MC六道不得不公開道歉。
另一首爆紅歌曲《離人愁》也曾被指出抄襲周杰倫的《煙花易冷》。
在《中國好聲音》舞臺上,有學員進行現場演唱的時候,臺下的導師周杰倫表情意味深長,最終沒有做歌曲點評。
此外,B站UP主“特別厲害的祈奕翔”只用了半小時的時間,創作了TMEA十大熱歌之一《踏山河》同款《踏黃沙》。
他提到,曲子只是用萬能和弦套子“4536251”與“4536256”循環,再疊加鼓點、低音貝斯等簡單的節奏;在作詞時不考慮邏輯,用“風沙、懸崖、策馬”等古風感詞匯堆砌。
最終這支視頻播放量突破300萬!
這樣的神曲創作,別說沒有了“少年不識愁滋味”,就連“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惶恐都蕩然無存。
同時,在算法機制驅動下,15秒音樂時代來臨,畫面感強烈、節奏鮮明的音樂在平臺更受歡迎,短視頻平臺已經成為最佳音樂宣發平臺,也將音樂的傳統宣發路徑改寫為“網紅用歌曲當BGM”。
這都在左右著歌曲的創作方向,一個由算法包裹的歌曲甚至神曲創作的“信息繭房”已經形成。
歌手黃舒駿的《改變1995》之中,有句歌詞頗能作為當下神曲的注腳:“只有流行,沒有音樂,我看你眼不見為凈,也是好事一件。”
漠河,不在沉默中爆紅
漠河,作為中國最北邊的城市,總是迎來中國第一輪日出,地理意義上。
而在華語樂壇,漠河也有可能成為一個時代轉折的地標,成為喚醒歌者羞恥心的一縷晨曦。
2021年,一曲《漠河舞廳》被網友從網易云音樂上“搬運”到抖音上,結果一夜爆紅。
和各色神曲作者的沾沾自喜所不同,《漠河舞廳》創作者柳爽卻在微博寫道:“別推了,可以了,再刷就變味了。路走慢點挺好的。
這或許可以看作是音樂人對“一首歌從創作到上線僅用4小時”這樣的神曲流水線的吶喊。
畢竟,較之其他“尋章摘句老雕蟲”而言,“在一個人的漠河舞廳”的婉轉背后,真有一個故事在傳遞著對逝去愛人的離愁別緒。
為了對抗抖音、快手的量產神曲,在線音樂平臺騰訊音樂和網易云音樂也在行動。
騰訊音樂推出了原力舞臺計劃、乘風計劃,上線“億元激勵計劃4.0”。
網易云音樂推出了石頭計劃、云梯計劃、硬地圍爐夜等,截至2021年6月網易云音樂入駐獨立音樂人數量超30萬。
當然,創作者數量上的指數級增加,只是為從神曲中孵化出新的經典創造條件。
而各種激勵計劃則把目標鎖定在了讓用靈魂去歌唱的創作者們,能夠多多少少回避一下商業音樂的浮躁,勉勉強強的去達成靜心創作的可能。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可能。
除了歌者的吶喊、平臺的扶持外,眾神喧嘩近乎百鬼夜游的神曲們所帶來的嘈雜之音,依然如絲竹之亂耳,讓人難以安居陋室、忍把浮名,換了淺吟低唱。
須知,瘋狂的神曲已經工業化了。
報道顯示,抖音上每天至少有100首新歌被投入偌大的流量池。
同時,一首歌投放到抖音上可能要花60萬到70萬不等。
更高一點的,比如爆款《大風吹》《星辰大海》營銷費用都在百萬以上。
這在某種程度上,或許小概率的讓未來的經典成名,但大概率則是劣幣驅除良幣,讓本可成為經典的歌曲被龐雜的神曲大軍所覆蓋、雪藏。
畢竟,大多數原創、言之有物的歌曲,往往另類特別不容易一下流行,更重要的是:缺錢。
或許,在神曲尬唱的同時,短視頻也會有一種自我糾錯的能力,來完成生態凈化。
只是,這個擔子暫時還落不到新歌之上,而是需要老歌出馬。
最經典的例子就是2020年在抖音快手上意外走紅的《處處吻》,竟然是楊千嬅17年前被“埋沒”的作品。
而在抖音一度成為各種短視頻魔音灌耳標配背景音樂的“ring啊ring啊ring”,則是15年前SHE發表的歌曲。此外,鄧紫棋的《畫》《來自天堂的魔鬼》也靠著成為抖音上最熱門BGM,而從故紙堆中被翻出并出圈……
這一幕,像極了一些“老年”影視劇如1982年朱時茂的《牧馬人》,被鬼畜化的“老許,你要老婆不要”短視頻所重新點亮。
但僅僅靠老歌新唱,就能完成自我進化和對華語樂壇的救贖嗎?
天王歌后,何日君再來
強烈的神曲刺激和經濟利益,至少帶來了一個好處,更多的歌者,來自方方面面。
據網易云音樂發布的《中國音樂人生存現狀報告(2020)》顯示,學生占比達66%,全職音樂人只有11%,7成音樂人從事音樂創作的時間少于3年,34%的音樂人從業時長小于一年。
于是乎,一個可能的未來,或許將隨后發生:從此華語樂壇誕生天王歌后的可能性,將日漸稀薄。
這并非一件壞事,盡管我們將可能很難重溫:
1980年代譚張爭霸。
1990年代四大天王與搖滾群雄崛起。
21世紀初夜周杰倫、陳奕迅、蔡依林、梁靜茹等人的諸神亂戰。
緣由并不復雜,媒介的變化帶來了個性化的需求爆發。
就如帶來1980后第一次心潮萌動的《可曾記得愛》(《太空堡壘》主題曲),卻壓根不為非二次元人士所知那般。
畢竟,唱片時代,媒介是集中的,聽眾自然也是集中的,選擇其實也是集中的。
而數字音樂時代,樂迷分眾化、圈層化已成大趨勢,歌曲自然很難實現全民傳唱度,就連上春晚變全民爆款,也早就成了京華煙云。
圈內人,將變成華語音樂影響力的一個代名詞。
出圈,往往也走不了多遠。
聚焦圈內,或二次元、或古風、或萌新,無一不可為,無一不可成功。
反而,現下被音樂界所公認的所謂鄙視鏈:古典→爵士→搖滾→電子→流行→說唱→各類口水神曲,也將瓦解而成為各個圈層中圈內人的心頭好。
借助各種流媒體的呈現方式,變成一個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十大金曲”和“十大熱門歌曲”排行榜。
千人千面,這個在互聯網內容創作中被反復強調的垂直細分概念,或許也會在華語樂壇中變成一個不算太遠的未來。
結果又將如何呢?
突然想起了有“科技商業預言家”之稱、《連線》雜志創始主編凱文·凱利在《技術元素》一書中,提到的鐵桿粉絲理論:
成為一名成功的創造者,你不需要數百萬粉絲。為了謀生的話,作為一名工匠,攝影師,音樂家,設計師,作家,app制造者,企業家或發明家,你只需要1000個鐵桿粉絲。
每年從他們那里獲得一天的工資。想想看,你能激發或取悅他們足以賺取一天的勞動力嗎?這是一個很高的標準,但在全世界找到1000人來說并非不可能。當然,不是每個粉絲都會超級。1000名鐵桿粉絲的支持可能就足以謀生……
作者 張書樂,人民網、人民郵電報專欄作者,中經傳媒智庫專家,資深TMT產業評論人,新出版有《自媒體寫作從入門到精通》(清華大學出版社)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