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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患癌癥后,我開始預演死別
原創 青衫 人間故事鋪
人到中年,父母長輩漸漸老去,“離別”成了躲不開的話題。盡管這是生命的自然循環,但當我們真正面對這一刻時,仍會感到悲痛和無奈。曾經那些遙遠的畫面,如今卻近在咫尺,隨著流逝的時間,不知哪一刻就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人間故事鋪
storytelling
1
我是在熟睡中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拿起來一看,是父親的電話,再看時間,已經超過凌晨一點,我的心跳猛地加快。
父親這個時候打電話,肯定是家里出大事了。我腦子里閃現的第一個念頭是:是不是外婆去世了?
如果是這樣,反而是最好的消息。非是我不孝,外婆已是88歲高齡,患老年癡呆癥四五年了,生活早已不能自理,長期臥床,神志也不清楚,僅僅是還活著而已。若是就此故去,反倒是一種解脫。如果不是……
我不敢做多想,電話里已經傳來父親的聲音。我聽得出來,他是刻意在保持著平靜:“把你吵醒了吧?跟你說個事,媽媽病了,剛剛進手術室……”
我頓時覺得頭皮發麻,恍若遭遇雷擊,趕緊定定神問父親:“是什么病?”
父親對母親的病情語焉不詳,我只從他的話中提取到一個“腸子打結”的信息。
“你先別急……”我和父親同時說出這句話,又搶著想說第二句,父親趕忙說:“你先說。”
我能說什么呢?我只說:“你發個賬號給我,我先打點錢給你。”
父親說:“這個倒不忙,剛剛弟弟已經打了一萬過來。我不會弄手機微信這些,還是護士幫忙交的錢,我就是給你說一聲,你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后面父親說什么,我已經無心去細聽了,腦袋里混亂如麻,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涌上來。
掛斷電話,起來喝了半杯茶,打開手機查閱起“腸子打結”的相關信息,搜索尋找半天后,終于找到一個比較接近母親癥狀的詞:腸套疊。
我順著延伸詞匯查找下去,想知道這個病嚴不嚴重,卻又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瞄向了那些“不嚴重”的病例,而忽略了那些關于“病變”的描述。我知道自己在尋找心理安慰,卻仍舊無法平息內心的忐忑,只得在心里說“沒事的,沒事的,現在醫學發達了……”
后半夜我折騰了很久才淺淺地睡去,夢里又是各種暴風驟雨荊棘坎坷,最后在一身冷汗中醒來,看看時間,剛剛五點掛零。在屋子里徘徊半晌,不知道該干什么好,干脆做了幾組運動,直到汗出如漿,洗了一個熱水澡,心里這才稍稍平復了一點。我不知道母親的手術是否結束,父親想必一夜未睡,這時候打電話太早了。橫豎坐立不安,終于熬到七點半,趕緊撥電話過去。
父親很快就接了:“手術很順利,媽媽麻藥還沒醒。”
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說:“你發個賬號給我,我給你打點錢。”
父親說:“等下我發短信給你,你也該上班去了。別擔心,媽媽有我照顧,國慶節快到了,你也不要請假,索性等放了假再回。”
我們又各自說了幾句寬慰對方的話。掛斷電話,我又打給帶著孩子在娘家住的老婆,告訴她母親生病的事,理了理混亂的思緒,起身上班。
2
時間是2018年,我的36歲本命年。36在老家有個說法叫“結巴數”,說是會有一些坎,早些年人們到了這個年紀都要辦酒沖喜的。此前母親請人給我算命說,這一年我會“戴孝”。母親想的是可能會應在外婆身上,我則對算命這一套根本不信。這時猛然聽到母親進了手術室,內心不禁一下子驚慌起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打得我措手不及。
離國慶長假還有一個星期,我趕緊在網上訂好回家的車票。那幾天是我外出求學、工作這些年往家里打電話最勤的日子。我心里不免后悔,為什么以前不多關心他們一些。
曾經在網上書上都看到過一段話,大概意思是,對于漂泊在外的游子來說,如果我們每年陪伴父母15天,十年也就150天,20年的時間,陪伴他們的日子還不到一年。而我總覺得,一頭是親情,一頭是稻粱,如果留在父母身邊連自己都養不活,那不是陪伴,而是負擔。然而當真要面對一些不愿意發生的事后才明白,所有的道理都是用來開導別人的。好在這幾天父親一直在電話里告訴我一些好的消息,母親的手術很成功,恢復得也不錯,已經出院回家休養,這多少能讓我稍稍安心些。
國慶長假終于到了。我早和領導說明了情況,當天清早便登上了回家的高鐵。列車一路飛馳,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在我眼里模糊得和心里一樣亂。好容易熬過了漫漫旅途,才轉汽車,父親的電話又到了:“你三伯伯前天晚上住院了,急性闌尾炎,你順道去醫院看看。”
掛斷電話,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么多年,我雖然明顯感覺到父輩們正在逐漸老去,卻忽略了,長期的勞作已經給他們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損傷,現在終于抵擋不住病痛的侵襲了。三伯伯的精神狀態還不錯,我們閑聊了一陣,我心里掛念母親,留下1000塊錢就趕緊往家趕。
輾轉回到家中,弟弟已經先我兩天回來了,正在外面打掃衛生。還沒進門我就看到母親躺在躺椅上,整個人已經瘦脫相。老家十月的天氣還很熱,可她身上卻還蓋著一件外套。我把行李丟到一邊,上前詢問情況,無非是現在感覺怎么樣,刀口還疼不疼。母親說話時氣力很微弱,好在現在能吃些東西,傷口也恢復得挺好。
陸陸續續有隔壁四鄰和與我家交好的鄉親提著東西來看母親,坐下來聊一會兒。見到此情此景,我心里稍稍寬慰了一些。想來,母親只要好好養著,有三五個月應該就能康復了。
下午,姨媽給我打電話,說起母親的病,我說母親恢復得還可以,只是現在精神有點差。姨媽突然提高聲音說:“你爸爸沒告訴你?你媽肚子里有瘤子!”
有瘤子!是腫瘤還是囊腫或是息肉?如果是腫瘤, 惡性的還是良性的?
我不敢再往下想。等父親回來我問他,他嘆了口氣說:“是腫瘤。已經將切片送去化驗了,惡性還是良性,結果還沒出來。”
到了這一步,我除了暗自祈禱希望是良性,毫無辦法。
3
第二天,一家人陪著母親去換繃帶,我看到了母親的化驗報告。上面的圖像我看不懂,只見診斷結果上寫著:彌漫大B細胞淋巴瘤,非生發中心。
醫生告訴我們,恰好湘雅醫院有幾名腫瘤方面的專家來這里做學術交流,他們參與了會診,準確性可以保證。
我深吸幾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問醫生:“這是惡性還是良性?”
醫生姓馬,不到四十歲的樣子,看起來很面善,他隨手拿起報告用手指點了點說:“這個是惡性的……你放心,不是癌,現在的醫學水平是完全可以治好的,不過也要化療。你們做一點準備,現在有一種特效藥,一個療程大概3萬塊錢,印度版的都要3000……”
惡性腫瘤,又怎么會不是癌癥?我知道醫生是在寬慰我們,但我又不確定,他所說的“做一點準備”是做最壞的心理準備,還是單純地準備錢。
母親在換繃帶,沒有和我們一起見醫生,但也零零碎碎知道了一些信息。見我們過來,直接就問我:“我得的是不是癌癥?”
我說:“湘雅醫院的專家會診了,是腫瘤,不是癌癥。”
母親說:“不是癌癥怎么還要化療?”
我安慰她說:“化療就是化學藥物治療,可以用來治很多病的。我們是聽癌癥化療聽得多,就覺得化療是專門治癌癥的了,不是這樣,你別怕。”
母親的臉色黯淡了一下,隨即說道:“要是治不好就不治了,免得浪費錢。”
妻子聽了連忙說:“能治好的,我姑父十幾年前就得過這個病,治好了,這么多年都好好的。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不是見過他?現在的醫學水平比十幾年前要發達多了。”
“那我就先聽醫生的安排吧。”母親說著摸摸兒子的臉蛋笑道,“我還沒看到我孫子考大學呢!”
母親的身體底子還不錯,從腫瘤發展的狀況看,治愈率大概在60%到65%,如果使用靶向藥,可以提升到75%以上。這是醫生告訴我的,是一個比較樂觀的數據。但我心里清楚,這終究是只是一個紙面數據,惡性腫瘤的治療有著太多變數,或許只有0和100%。
4
因為剛剛做完手術,不能馬上化療,醫生說先把身體養好。我給單位領導打電話說明了情況,補了休假手續,然后一邊照顧母親的生活起居一邊和妻子弟弟商量后續的治療。
靶向藥是一定要用的。醫生說化療需要八個療程,每個療程的藥費3萬,加上其余的七七八八,母親有新農合可以報銷一部分,折算下來大概30萬跑不了。十多年前為了幫一個表姐完成任務,母親買了一份保險,其中有一份附帶的大病醫療,好巧不巧,就在母親發病的前兩個月完成了最后一期繳費,可以理賠4萬。姨媽和舅舅一共給了3萬,其余的部分,我和弟弟一人出點,家里的積蓄里拿出一部分也就齊了。原本以為會有點麻煩的醫療費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算著經濟賬的同時,我一有空就在網上游蕩,到處搜尋關于彌漫大B細胞淋巴瘤的信息。我在互聯網浩瀚的信息海洋中如淘金一般尋找著一切有利于治療的方法和每一個治好的案例,每多看到一個,我心里就多了一分安慰。
沒多久,我找到了一個叫作“淋巴瘤之家”的網站,是一名曾經身患淋巴瘤后來治愈的患者創建的(時間間隔太久,當我寫這篇文章時重新登錄的時候,發現賬號已經被凍結,重新發送郵件驗證也兩次失敗,遂作罷。但網站依然在運營,也可以查到創建者的一些信息)。這里聚集著來自五湖四海的病友和患者家屬,發的帖子也是五花八門,有治療過程,有求助信息,還有網站方邀請專家錄制的講座。我將母親的病例發了上去,沒過多久就有了回復,但沒有什么有價值的信息。我看了看回復者的資料,其中一項叫作“現狀”,有的寫著“治療中”,有的寫著“康復”,還有的寫著“天堂”,這讓我的內心在希望和焦慮中不停地搖擺。
我建了一個文件夾,把能找到的和母親病情相似的病例治療方式、專家建議、講座等等一股腦兒地堆了進去。這些東西99%派不上用場,只是我覺得總要有點什么事做著才好。
5
一天,網站上一篇新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個病友前往印度買藥的“直播”過程——和現在大家熟悉的直播不一樣,是當事人在論壇上開一個帖子,事情辦到了什么程度,隨時發帖公布。我心里一動,原來還可以這樣操作嗎?想起馬醫生跟我提過的靶向藥,我認真讀了下去。
從帖子中我了解到,馬醫生所說的靶向藥是瑞士產的,由于印度在醫藥領域實施“強制許可”(關于“強制許可”,可以在網上查到詳細解釋),所以來自各國的進口藥他們都能仿制,繼而影響到原版藥的價格。據那位直播者講述,一個療程的瑞士原版藥,在印度的價格折合人民幣大概是3000—3500,如果買得多,可以砍到2800左右。也不必擔心語言的問題,國內患者從印度買藥早已形成產業鏈,可以找專門從事這一行當的翻譯或者叫向導。彼時,《我不是藥神》剛剛上映不久,但現實生活中早已上演多年,我沒想到有一天會和自己扯上關系。最重要的是,據那位買藥人講,國內也對從印度買藥逐漸放松了管控,只要能出具病例和醫院的證明,海關也是可以順利通過的。
最終,那位患者家屬順利買到了全部療程的藥。我心想,母親所用的藥是不是也可以從那邊買?如果能行,全部療程的藥費加往返機票、翻譯酬勞和其他花費,估計也就五六萬。
我把情況和妻子、弟弟講了。弟弟說:“我有以前的同事在那邊工作,反正媽媽還要休養兩三個月才能開始化療,我看能不能托他們年底回家的時候幫忙帶一下,給他一點‘路費’也行。”
我想了想,母親所需要的是藥劑,而且要全程冷藏攜帶,對溫度要求極高,稍有不慎,藥就會變質。這么重要的事,委托給誰都不合適。考慮再三后,我決定自己跑一趟。
我立即上網查詢最快捷的路線,在電商平臺尋找合適的冷鏈箱。考慮到只能走旅游簽證,我又聯系了一位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請她幫忙以最快的速度辦理簽證。正當我查詢飛德里的機票時,妻子提醒我說:“自己買的藥醫院會同意使用嗎?如果不行,別說拿不到過海關的證明,其他也都無從說起。”
我拍拍腦袋,真是病急亂投醫。趕緊給馬醫生打電話詢問,馬醫生說母親已經正式移交到了腫瘤科,只能問主治醫生。主治醫生姓陳,馬醫生給了我他的電話。陳醫生聽完我的話后用一種很不理解的語氣說:“你費這事兒干什么?這種藥咱們市已經納入醫保了,一個療程大概5000塊錢。”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愣在了當場,繞了一個大圈子,居然沒想到這茬。但不管怎么樣,總是好事。
6
母親的化療要三個月后才能開始,我不能長期留在家里,還得先回去上班。臨動身前,我和父親一起去保險公司辦理理賠。負責接待我們的人頗有些傲慢,慢吞吞地翻看著資料,父親很客氣地給他遞上一根煙,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等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這不會是偽造的吧。”
父親大為光火:“你怎么說話的?你怎么不偽造你家里人得了癌癥?我要找你們經理投訴!”
若在以前,我大概會和父親一樣,甚至直接動手。但這些年我也跑過一些地方,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所以面對對方的陰陽怪氣,我心里沒有一絲波瀾。我輕輕拍拍父親的胳膊,拉著他坐下,然后對理賠員說:“你就直接告訴我缺什么,我盡快補上。不缺的話麻煩你快點給我們辦理。當然,如果懷疑我們有騙保的嫌疑可以去調查。”
這時,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可能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忙過來問怎么回事。我說:“沒事,剛才有個問題這位先生形容得不夠精準,我糾正了他。”
那位領導聽出了我話里的意思,連忙說道:“謝謝、謝謝,我們工作上有不到位的地方,歡迎提出批評指正。”
我微微一笑說:“好說。”
這一波讓我裝到了,理賠進行得很順利,但我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我深知自己雖然已是奔四,卻并沒有成長多少,父母五六十歲了,仍舊擋在我的前面。
回到單位后,我總是在工作之余泡在那個“淋巴瘤之家”網站上,查閱著各種我根本看不懂的治療方案。每逢看到一個治愈的案例,我心里都感到萬分欣慰,似乎母親馬上就可以治好了。
幾周后,父親打電話說:“三伯伯得的不是闌尾炎,而是闌尾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市腫瘤醫院已經不接收了,只給開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藥。”
我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這意味著三伯伯已經時日無多,又想著母親的病情會不會到最壞的結果。有心給三伯伯和堂姐打電話慰問一下,可是面對這種毫無辦法的事情,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有段時間,母親的情緒一度波動很大。一天下午,父親打電話來,開口就劈頭蓋臉把我訓了一頓,說我不知道打電話給三伯伯問候一下,給母親打電話的次數也太少。我受不了他的語氣,差點和他吵起來,最終還是忍住了。我心里想的是,打電話太頻繁了,只會給母親徒增心理負擔。
當年年底,三伯伯病逝,享年68歲,沒能熬過那一個春節,我終究沒能擺脫“戴孝”的命運。母親和我說:“說不定我也會和你三伯一樣的結果。”
我嘴上寬慰著她,心里又何嘗不擔心。
7
2019年春節很快到了。因為三伯伯的去世,還有母親的病,整個家族都隱隱帶著淡淡的悲戚,遠不如往年歡樂祥和,年也就那樣草草地過了。
正月初八,我陪著母親去醫院做第一次化療。走在醫院的步道上,我感覺到她有些害怕,便對她說:“不要怕,很快就會好的。”一如兒時她帶我去衛生院打針的時候。
辦好手續安頓母親住下后,我去市醫院給她申請靶向藥。我像一個做任務的游戲玩家,在縣、市醫院和醫保部門之間來回兩百多公里反復穿梭,完成各種繁瑣的環節。在第二次到達市醫院后,我終于見到了那兩瓶傳說中的靶向藥,從外部看起來平平無奇,就像兩瓶葡萄糖。然而就是這樣兩小瓶,當時在一些沒有納入醫保的地方可能就是一個家庭一年的收入。據說就連空瓶子,黑市上也炒到了幾百塊一個,因此很多醫院在用完后會直接將藥瓶敲碎,以免被不法分子撿走拿去造假藥。
現在,藥被裝進了專業的冷鏈箱中,市醫院安排了一輛車專門運送。和我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大叔,他的妻子就在我母親隔壁的病房。來的路上,他一直都緊鎖著眉頭抿著嘴不說話,布滿皺紋黧黑的臉上寫滿疲憊,直到拿到藥,才開口說:“幸好醫保可以報銷了,不然哪里用得起哦。”
看著藥劑順著輸液管流進母親的靜脈,我仿佛看到千軍萬馬沖進戰場,奮力屠殺母親體內的癌細胞,而母親的身體也將慢慢修復,最終恢復健康。
半個小時之后,我被打回現實。母親出現血壓飛速降低的情況。陳醫生趕緊停止用靶向藥,換上升壓藥和其他輔助藥物。又將我叫到辦公室說:“病人不能使用靶向藥。”
我心中無名火起,沖他吼道:“你是怎么當醫生的?這種事能兒戲嗎?難道就沒有慣例可以參照?難道你們制定治療方案的時候這些因素都不考慮進去的?”
我幾乎要撕破嗓子,一個接一個問題朝陳醫生咆哮,他坐著也不說話,任我宣泄。旁邊另一位醫生勸我:“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我說:“我激動個屁!”說完心里也覺得自己過于失態,走到窗戶邊深吸幾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過去對陳醫生說:“對不起,我太著急了,對不起!”
陳醫生站起來,拍拍我的肩膀說:“我理解。靶向藥是不能用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讓病人情況穩定下來,然后采用備選方案。”說完又補了一句:“備選方案預后也還不錯。”
一個星期后,一切又重新開始。大約是這回的藥沒有靶向藥那樣猛,治療很順利。母親竟然沒有像經常看到的一些患者那樣大把掉頭發,除了化療導致的虛弱,還有吃各種藥帶來的惡心、胃口不好外,其他都還正常。
第一個療程結束后,盡管我有些放心不下,但還是要返回單位上班了。初入社會的時候覺得,好男兒志在四方,人近中年,終于體會到,還是離家近好,只是當時已惘然。
母親的后續治療都是父親陪著,到后來已經可以自己去住院了。我每周給家里發視頻,讓她看看孫子,叮囑她不要勞累。有一次她告訴我,以前和她同一病房的某位老人走了,言語間頗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我能做的有限,除了寬慰,或者讓孩子和她說說話,別無他法。好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8個療程的化療結束一段時間后,父親按醫生的要求帶母親做了一個全面檢查,體內腫瘤已全部消失,各項指標都在安全線以內。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意味著治愈了,因為網上有病友說過,母親所患的腫瘤類型治愈后也要定期檢查,通常如果五年沒有復發,才是真的沒事了。
我只能在心里祈禱母親能吉人天相。
后記
2020年年初,新冠疫情暴發,我沒能回家過年,這一阻隔就是三年。當年5月1日,外婆終于油盡燈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享年90歲;2021年10月底,二伯母查出腦部腫瘤,晚期,煎熬了三個多月后于2022年2月19日去世,距她過完70歲生日不到半年。
我和弟弟,成了家族兄弟姐妹中唯一父母雙全的,我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母親的身體狀況一直很穩定,就連后來“陽”了, 也只用了四五天就好了,甚至比我還康復得快。到現在,她已經以穩定的健康狀態步入第五個年頭了。
2022年年底,我回到遠離三年的故鄉,祭拜了外婆和二伯母。那幾座新的墳塋告訴我,祖輩已凋零殆盡,父輩也開始緩緩走向衰落,一如進入秋冬的草木,我終將要面臨新一輪的離別。
題圖 | 圖片來自《媽媽的筆記本》
配圖 | 文中配圖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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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母親患癌癥后,我開始預演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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