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字上海”：一周城市生活

王越洲靜雯陳鑫培李嘉源

2023-03-03 18:54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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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去年2月探尋提籃橋隱字之后，《隱字上海》策劃團隊的厲致謙和格里董，于上月又組織了一次橫跨蘇州河兩岸的新老閘區隱字游，并將終點設置在了上海印刷研究所。隨著城市更新的步伐，新老閘區中那些歷史沉淀下來的隱字，在這個檔口浮現了出來。

活動結束后，我邀請了活動策劃者、字體設計師厲致謙，一起來聊了聊隱字以及隱字背后的城市視覺景觀多樣性。

（本期主持：王越洲）

近期回顧

隱字指的是在城市更新中短暫暴露出來的字，可能被再度涂抹遮蔽，也可能就此消失。隱字所顯的，不僅指向了此處曾經的空間屬性，也包含了當下已經消失的制作工藝、字形變遷、時代審美與意識形態等。2020年，三位追蹤隱字的攝影師——格里董、施佳宇、沈健文和The Type一起將上海街角巷尾的這些隱字帶到了大眾面前。

《隱字上海》

隱字游的策劃者厲致謙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他認為，就城市層面來說，上海最大的特點就是變化快。從開埠到1949年，再到改革開放后八九十年代的經濟騰飛，南京路、黃河路等商業街美食街上，各種形狀的招牌爭奇斗艷匯聚成海洋，形成有著上海特點的霓虹景觀。但變化太快也是問題，比如我們現在想回味當時的霓虹，只能在《繁花》等影視作品中找到些許線索。

厲致謙去年曾拜訪過位于浦東南匯下沙的東湖霓虹燈廠，廠主在上世紀90年代初察覺到了霓虹燈招牌的巨大市場需求，于是招募人手創辦了這家企業。在90年代市場鼎盛時期，這是一個暴利行業，霓虹燈彎管工每天的收入遠高于普通人的工資收入。步入二十一世紀后，隨著電腦字庫的普及，霓虹燈的國內訂單日漸萎縮，只能重點做出口生意。近幾年因為疫情影響，這家工廠的生存也愈發艱難。

電腦字庫等技術的革新，某種程度上也讓城市景觀逐步單一化。商家更愿意直接使用電腦中免費提供的各類型字體，愿意為某種字體付費的商家僅占極少數，愿意聘請匠人來手寫招牌的商家更是寥寥。因此，美工行業已接近消失。

在新老閘區隱字游的路線中，能在浙江中路上看到不少從前鐵匠鋪的招牌，這些店招的字體顏色、書法風格非常接近，厲致謙推測，這可能是當時同行競爭，相互模仿，這家的招牌設計出來視覺效果好，能吸引顧客，其他家立馬跟上。市場經濟的良性競爭促使行業不斷精進，行業中人也有動力去推陳出新。

新老閘區隱字游中的舊店招。圖片來源：3type

如何去保育隱字等城市視覺遺產？記錄、保護和研究是重要的基礎。厲致謙和《隱字上海》團隊幾年來不僅拍攝記錄了上海大大小小的招牌和各類型手寫字體，在線上地圖上記錄下隱字的點位，還多次以展覽、講座等不同形式為大家分享隱字背后的故事。厲致謙認為，城市規劃展示館和歷史博物館也可以參與到記錄和研究的過程中，把招牌、霓虹燈等視覺遺產作為城市發展史的一部分，進行收藏整理和研究。

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助理教授郭斯恒和他的團隊發起了名為“霓虹黯色”的霓虹招牌研究計劃，不僅拍攝下招牌的外觀，也會留意記錄霓虹招牌所在的環境。郭斯恒曾在采訪中表示，招牌并非獨立的存在，它與周圍的招牌和所處位置、街道有著歷史關系，所以團隊每次記錄招牌，都會拍下數個角度，包括招牌字款、圖案的近鏡，以周圍建筑和街道為背景的中鏡等，從不同的距離進行觀察。

《霓虹黯色》書籍內頁

厲致謙曾在2017年到香港拜訪過郭斯恒和他的團隊，驚嘆于社會學背景的郭斯恒運用信息設計強大的整合與講述能力，將社會符號、消費文化、歷史沿革、法律規范、分布地圖、制作技術、設計手稿等等一網打盡，為愛好者細細講述關于香港霓虹燈的方方面面，也感慨香港各界對于霓虹招牌保育的助力。

不過，郭斯恒也擔心，盡管西九文化區M+博物館也在收藏和展示霓虹招牌，但這些“白盒子”的空間肯定不是這些招牌的最好歸宿。他提出，是否可以和社區、店鋪的租戶以及主管部門做一些溝通，讓更多的霓虹招牌能夠留在街道？

環球光管公司“雞記麻雀耍樂”觀塘分店霓虹招牌。圖片來源：M+官網

厲致謙則認為，在日常建筑和城市更新的過程中，對于城市中的隱字，最低的要求就是不去破壞它。有一些商戶會把過去招牌上的字形都涂成一種顏色，有一些商戶索性就用架子把原來的隱字給遮起來，新舊店招達成共存。南京東路江西中路原星火日夜商店曾經在2020年6月因為建筑改造露出了“CHINA REALTY Co.LD”的百年店招，這個空間的后續租戶巧妙地將門店招牌下部做成了一個鏤空的架子，有心者站在招牌下方，還是能一睹百年店招的真容。厲致謙表示，“政府應該鼓勵這樣的行為，并在其他地方給到這樣的商戶一定補貼。”這些商戶有意識地為我們留下了關于這座城市的視覺遺產。

南京路上“CHINA REALTY Co.LD”百年店招

長樂路上被簡單處理過的舊店招

去年下半年，厲致謙曾幫助郭斯恒在內地宣傳他“香港霓虹招牌手稿出版計劃”的眾籌計劃，通過國內社交媒體的發酵，這項本來即將要“胎死腹中”的出版眾籌計劃，不僅順利籌措到了出版所需的資金，還超額近200%完成籌款目標。于是，眾籌伊始所承諾的手稿分享會和手稿展覽也將有機會被提上議事日程。霓虹招牌是香港這座垂直城市特有的產物和文化符號。由此可見，大家對于這樣的文化內容愿意花時間去了解，也有意愿去消費。

上海印刷技術研究所是這次新老閘區隱字游的最后一站，也是厲致謙從2014年起所做的“上海活字”項目的重要原點之一。“上海活字”是一個關于中國第一代字體設計師的口述歷史項目，通過人物采訪、檔案查閱、資料收集與整理，記錄中文字體設計從誕生至今的60多年歷史。在這個過程中，厲致謙和他的團隊還在彼時許昌路的建紅字模門市部發現了上海從19世紀末開始的金屬活字鑄造歷史。2019年，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漢字印刷字體書寫技藝”第一代代表性的傳承人徐學成老先生過世后，“上海活字”項目從徐老家屬那里收集到了他的部分遺物，并開始建立實物保存與數字化檔案，并在上海印刷技術研究所舉辦專題回顧展。這是城市隱字背后，一段并不為很多人所知的上海字體設計史。

城市隱字的發掘和保育，有點像考古工作，在我們確認這個“字”或者“招牌”的價值和獨特性后，如果一時沒有特別好的處理方式，不如就讓它留在原有的環境中，盡可能的保持原樣。如果招牌所在的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招牌本身也岌岌可危，那么博物館美術館或許是他們暫時的歸宿。

（文/王越洲城市觀察者、城記播客制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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