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富，吃鐵路；要想狂，吃民航。”這句話出自河南羅山縣人魯安斌之口。魯安斌被從事飛機盜竊的“飛天大盜”們稱之為“祖師爺”或“鼻祖”。

6月1日，河南羅山縣打擊盜竊民航旅客財物專項行動辦公室發出“株連三代”告知書，引廣泛關注。

上游新聞（全國新聞熱線：M17702387875@163.com）先后以《河南4名“飛天大盜”驚動公安部 官方發“株連三代”告知書》、《河南“株連三代”告知書上的4人：從賭徒到“飛天大盜”》為題進行了報道。

上游新聞記者在羅山走訪調查得知，“株連三代”告知書背后存在一個大范圍的“飛天大盜”——他們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城市的客車、火車上從事割包、掏包、掂包等犯罪行為，2000年后轉移到國內航班上進行空中盜竊，2010年后“飛天大盜”的“無本生意”從國內航班轉移到國際航班上。

上游新聞記者根據警方數據和裁判文書網判例統計顯示，2006年至今的12年間，至少有上百名羅山籍“飛天大盜”獲刑。

羅山警方稱，“飛天大盜”嚴重影響了我國政治聲譽、經濟發展、甚至國家安全，羅山縣至少已有426人被列為飛機盜竊高危人員。

記者發現，在警方的嚴厲打擊下，“飛天大盜”或身陷囹圄、或消失人海、或改邪歸正。

“祖師爺”魯安斌一夜暴富，收了不少同籍的徒子徒孫

羅山縣周黨鎮派出所門口的宣傳欄上記載著這樣一段話：周黨鎮毗鄰光山、新縣、是三縣結合區域，總人口7萬余人，是羅山縣常駐人口最多的農村鄉鎮。周黨交通便利，省道219線和339線在境內交匯，人員流動較快，治安形勢復雜。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該鎮大部分居民踏上了北上南下的務工路，“前輩”在嘗到了扒竊這種不勞而獲的甜頭后，逐漸走上了盜竊之路。

6月11日，上游新聞記者在該鎮民政所的墻上，看到一則關于敦促周黨民航盜竊重點人員回國的公告，通告上有44人。周黨派出所民警介紹，44人中大部分人已經回國，少數人仍杳無音訊，滯留國外。

公告上的阿龍（化名）介紹，兩年半之前，他辦護照去了阿聯酋。之所以去阿聯酋，是因為他認為那里遍地是黃金、全都是富人。“從迪拜飛廣州、北京，來回飛了四五次，沒偷到，政府又發通告讓我回來，我就回來了。如果說我是飛盜，我只是一個從沒得手過的飛盜，符合政府從寬政策。”

阿龍和其他飛盜一樣，奉魯安斌為“祖師爺”。阿龍介紹，魯安斌今年50多歲，高高的個頭，200多斤重，周黨人。早些年，他在廣州做碼頭生意，積累下了百萬財富。“有人說他賭輸了，有人說他生意破產了，反正在2000年左右時，他已身無分文。”

僅僅一年多后，魯安斌再次暴富。阿龍的朋友向魯安斌取經時，魯安斌說了一句話：“要想富，吃鐵路；要想狂，吃民航。”魯安斌之所以說這一句話，是因為2001年3月18日，在廣州飛北京的航班上盜得3萬元。這是他準備在飛機上實施盜竊后的第二次乘飛機。

魯安斌向“后生”們傳授著經驗：盯準了，趁乘客睡覺時，把包拿走，到衛生間把錢取出來再放回去，得手后立刻撤……

“祖師爺”魯安斌在2002年被抓了。據媒體當年報道，2002年3月2日，汕頭至廣州的8893航班上有人報案稱被盜5萬元。民警發現，乘客里有魯安斌和同伙王燦銀、許遠謀。7月20日，魯安斌在河南信陽火車站出現，4名刑警一齊用力，才將這個“飛天大盜”的“賊頭”擒獲。

上游新聞記者在周黨鎮多次尋找魯安斌均無果。

阿龍說，祖師爺的傳說還在，但其人是在獄中還是已出獄，沒人知曉，已銷聲匿跡了。

作案人員回鄉大肆炫耀“成果”，“飛天大盜”之風愈演愈烈

當地政府公告中的44人來自周黨鎮下轄的各村組，其中4人來自青龍村某組，占比最高，他們都姓丁。

6月12日，上游新聞記者來到該組走訪，一聽外地口音，很多村民均閉口不談，只勸記者快點離去。

在村委會一工作人員的引薦下，該組村民大劉（化名）接受了記者采訪。大劉說，兩年前，他和少數村民一樣，靠掂包為生。因1997年一次失手，他進了監獄，在獄中度過3年后金盆洗手，現在在村里務農。

大劉說：“我們這個組大部分都是一個姓，姓丁，沾親帶故的。哥哥帶弟弟，叔叔帶侄子出去偷。在火車上偷不到后，他們就去了國內航班上。不過他們從不吃窩邊草，都是偷外面的。”

阿龍說，有些人發了財，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有的在縣城買了房，有的在市區買了房；有些人，至今還在獄中。干了這行，無論是窮還是富都不會再回來了。

這名村干部介紹，兩年前，幾乎隔個四五天，就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民警進村抓捕嫌疑人，但很多民警都是空手而歸，大部分嫌疑人家中只有年邁的父母。

2010年，時任羅山縣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的楊智林，在公安內部刊物上發表論文稱，在國內航班上盜竊的參與人員從周黨鎮個別村組到全鎮各村街，再蔓延到周黨周邊的彭新、潘新、山店、莽張等14個鄉鎮101個村。截至2010年，已有426人被列為盜竊高危人員。

他們作案手法如出一轍：發現有人攜帶現金或金銀首飾等貴重物品后，盜賊尾隨跟蹤，趁人困頓之時，或單獨作案、或相互掩配合護。盜賊反偵察意識極強、使用假身份證，落網后拒不認罪。

“飛天大盜”為什么多是河南羅山籍人？楊智林稱，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高速發展，這類人又把目光瞄向空中旅客，認為空中旅客攜帶現金貴重物品多，容易作案、作案后所得贓款贓物多。作案人員回鄉后大肆炫耀其作案成果，于是盜竊民航旅客財物之風愈演愈烈。

“飛天大盜”轉戰國際航班，迪拜被作為境外窩點

“飛天大盜”為何從國內轉到了國際？

上游新聞記者在周黨采訪時多名當地人發現，2010年左右，“飛天大盜”從國內轉戰了國際。原因有二：國內一直保持打擊嚴厲態勢，各地機場公安機關建成了高危人員庫；帶大量現金乘坐飛機的國人越來越少。

數據顯示，2006年至2010年，羅山警方積極辦理全國各地打擊處理周黨籍“飛天大盜”191人，彼時刑滿出獄48人，正服刑人員55人，受到拘留67人，在逃人員26人。

上游新聞記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搜索發現，從2008年至今的10年間，共有20起羅山籍人員在飛機上實施偷盜獲刑案件，這20人中有8人是累犯，多次實施盜竊；20人中的19人獲刑6個月至14年有期徒刑，1人獲刑拘役三個月。

獲刑14年的叫羅似海，是一名國際航班上的“飛天大盜”。2017年3月6日，羅似海登上了從肯尼亞內羅畢飛往廣州的KQ870航班。在飛往越南河內途中，羅似海趁被害人熟睡之時，從其放入飛機行李架上的背包里盜走現金68000美元。得手后，羅似海趁航班經停河內之時下機離開。8天后，羅似海又通過越南籍女子將盜竊的部分美元兌換成人民幣，由該女子向其兩位丁姓表兄弟銀行卡賬戶分別轉款人民幣20萬元、19萬余元。同年4月7日，羅似海再次從一名外籍旅客放置在飛機行李架上的手提包里盜走現金2400歐元和500美元，并以相同手法將贓款兌換為人民幣。

在國際航班的選擇上，則具有隨機性。裁判文書網顯示，2014年12月30日，羅山人任國良在乘坐由迪拜-亞的斯亞貝巴飛往廣州的ET606航班時，趁被害人不備之機，盜得被害人雙肩背包內的美元62250元，并將其中的美元6萬元用黑色塑料袋包好后藏匿于其座位左下方的地板上。

迪拜，這個中東地區的經濟和金融中心，亦是“飛天大盜”在國外的落腳點。

本月初，羅山官方發布的“株連”三代告知書上4人中的周翔妻子介紹，周翔去過很多國家，隔一段時間換一個地方。

上述20起案件中，有多名被告人使用了虛假身份證。文書顯示，2016年6月左右，被判處拘役的萬某某在珠海市偽造了一張地址在武漢市青山區、姓名為李樹立的臨時身份證。而在落案前，萬某某已于當年7月29日至8月14日間，先后5次持該虛假證件乘坐飛機往返于全國各地。

當地人士表示，這些“飛天大盜”的每個人手里都有虛假身份證或他人的身份證，被用于乘坐飛機等交通工具時作案。

上游新聞記者發現，部分“飛天大盜”都是兩罪并罰——盜竊罪和使用虛假身份證件罪。

官方打擊“飛天大盜”，已收繳和注銷護照1500余本

6與12日，羅山縣委縣政府旁的街道上，有一塊電子顯示屏。

顯示屏中，該縣公安局局長周從貴正義凜然地說：“全縣公安機關要統一全警思想，凝聚全警之力、全警之智，上下同心，向‘飛天大盜’宣戰，對滯留境外的，要徹底粉碎其在國外盜竊、國內打擊不了的僥幸心理，能主動回國接受調查的，公安機關將不再處理，拒不聽從勸告、一意孤行不回的，公安機關將派出抓捕組，不管逃到哪里，抓捕組將追到哪里，堅決將他們繩之以法。”

周從貴講話之前的5月18日，羅山縣公安局舉行了誓師大會，目的是為了將盜竊民航旅客財物犯罪專項治理工作高潮。

上游新聞記者梳理發現，這樣的專項行動至少持續了20年。

據當地媒體報道，截至2017年8月，羅山縣已收繳出入境證件446本，注銷重點人員出入境證件1069本，凍結銀行賬戶39個，涉及資金45萬元，梳理出案件線索23條。

羅山縣綜治委制定了《羅山縣打擊整治盜竊民航旅客財物專項行動方案》和《追責辦法》。羅山縣公安局統一印制《關于進一步嚴厲打擊整治盜竊民航旅客財物犯罪專項行動公告》3萬份，全部張貼到居民區、村（居）委會、街道、商場、路口、學校等公共場所。追責辦法顯示：該縣各部門均有包點村鎮，若有人勸不回，相關人員會被追責。針對確實因生活所迫的“飛天大盜”，羅山縣還出臺了一些列幫扶救助引導到位。

羅山縣公安局局長周從貴對上游新聞記者說，目前，滯留在國外的很多民航盜竊重點人員均已回國，警方正在逐一調查。

在周黨和附近的鄉鎮街頭以及公路邊，到處懸掛著紅色的條幅，上面寫著“嚴厲打擊盜竊民航旅客財物違法犯罪行為”“盜竊錢財可恥、勤勞致富光榮”“從重從嚴打擊飛機盜竊犯罪，堅決遏制空中犯罪勢頭”。

6月13日，周黨鎮上第二初級中學門口的休閑廣場上，幾名初中生正在議論：“老師講了盜竊可恥”“我們長大了不能當‘飛天大盜’”…… 

（原題為《河南“飛天大盜”調查：至少有上百名羅山籍空中盜竊者獲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