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疫情三年，萬順啤酒屋沒放過一天假。店鋪常年無休，每天經營到凌晨 2 點。/ 國岳峰

有人將萬順啤酒屋稱為“夜歸人的深夜食堂”，還有博主管它叫“下流社會的名利場”。今年，一個個終于回鄉的人，在這里就著酒和音樂，將他們這幾年的故事娓娓道來。

大概每個有關酒館的故事里，都有一位耐人尋味的老板娘。沈陽市和平區阜新二街上，就有這樣一位八面玲瓏、鎮得住場子的老板娘，客人不管年齡幾何，都會稱呼老板娘一聲“英姐”，英姐和愛人共同經營萬順啤酒屋，如今已有36年。

萬順啤酒屋，即作家鄭執在“一席”演講中提到的“窮鬼樂園”。在鄭執看來，英姐之于萬順啤酒屋，等同于王利發之于裕泰茶館，他曾如此形容英姐：“一個非常典型的東北大姐，常年留著一頭紫紅色墊起來的頭發，嗓門兒非常大，滿口臟話，但是人又很熱情。”

很多人慕名而來，在形形色色的描述中，有人將萬順啤酒屋稱為“夜歸人的深夜食堂”，還有博主管它叫“下流社會的名利場”，更多的還是老沈陽人習慣的舊稱——“窮鬼樂園”。

疫情三年，萬順啤酒屋沒放過一天假。店鋪常年無休，每天經營到凌晨2點，遇上那種喝黏酒的食客，索性變成24小時營業。春節期間，哪怕只點一杯扎啤，英姐也會給所有食客免費煮上一盤餃子。

“我和我愛人的父母走得都早，沒什么牽掛，每年春節都在店里忙活。那些街邊流浪的、回不去家的、除夕還要上夜班的，都會來我店里過年。我就給他們包點餃子，往年我包過芹菜豬肉、韭菜肉三鮮、酸菜豬肉餡，今年準備包牛肉餃子，熱乎乎，一人整一盤，再放掛鞭炮，今年大家都不容易。”英姐說。

開店這么多年，英姐什么人沒見過？

萬順啤酒屋緊鄰沈陽老北市場，每逢春節，老北市場都會舉辦廟會，非常熱鬧。英姐今年很早就備好了兔年貼紙，裝飾在餐館的窗戶上，“一過了小年，年味就重了。前陣子，大家生病都貓在家里，最近基本都‘陽’完了，街上人慢慢多了。很多老顧客都說，生病期間，最饞的就是店里這口”。

圖源：《東北戀哥2》

人們來老北市場廟會置辦年貨，渴了就進店里喝杯啤酒，餓了就點兩盤小菜，燙上一大碗老式麻辣燙。煙火氣在一點點回來，生活正肉眼可見地回歸正軌。

上世紀80年代，萬順啤酒屋旁邊有一家紅葉舞廳，舞廳門票五元，花幾十塊錢辦個月票，就能天天來。舞廳消費不高，俗稱“十元三曲”，挑中一位舞女，花上十塊錢，對方就能陪著跳三支舞。人們跳累了，就來萬順啤酒屋喝啤酒，點兩盤涼菜，吃一碗抻面。

在那個年代，趕上人多的時候，萬順啤酒屋三層樓都能坐得滿滿當當。人們從舞廳出來，滿面紅光，夏天一股子臭汗味，冬天則一個個裹得渾圓，像個保齡球，一進門就嚷嚷餓、嚷嚷渴。一樓普通桌，二樓、三樓配有沙發、長椅，英姐不設最低消費，“不管點幾個菜，樂意坐哪兒都行”。

圖源：大眾點評萬順啤酒屋

英姐為人仗義，不會見人下菜碟，遇到那種不點菜光喝酒、磨磨嘰嘰喝一天的也不趕人，看見那種醉倒在地的酒蒙子，還會讓店里伙計幫忙送回家，可要是喝多了耍酒瘋，英姐自然也不會慣著。

“這幫酒蒙子，你要不嚇唬他們吧，還真不行。其實有時候我也肝兒顫，但經營時間長了，我基本能分辨這個人是裝橫，還是真狠。有一次，我看一小子太嘚瑟了，就過去先給他戴個高帽，我說，‘哎，你好好的啊，你在北市場這么好使，英姐還指著你呢’，結果不行，還一直鬧。我上去就給他后腦勺兩下，在場的人都愣了，‘哎呀媽呀，老板娘還真揍啊’。一屋子人全瞅我，結果那小子真老實了，開始樂，說‘也就是英姐能打我，別人誰也不好使’。后來他在基建隊干水電焊，休息了還會來店里，進門打個招呼，不喝酒就走。”英姐說。

開店這么多年，英姐什么人都遇到過。剛開店時，英姐用車往大罐里灌啤酒的工夫，有人就從家里拿來大盆，擰開啤酒罐，嘩嘩地往外倒啤酒。“你說，遇上這種人，能不削他嗎？”

后來，紅葉舞廳搬遷，啤酒屋的生意不復往日紅火，英姐干脆把三樓收拾出來，轉租給別人開臺球廳。一天，從臺球廳下來一個人，看到英姐的啤酒屋在招人，問她：“你看我來這里干，行不？”英姐說：“那有啥不行的，你來吧。”

就這樣，霍哥開始在店里上班，一開始負責刷碗，后來英姐看他熱情，口才不錯、待人外面兒，就安排他在前臺招呼客人。霍哥來了之后，鬧事兒的人更少了，他不笑的時候面相很兇，看起來不像善茬，甚至有人偷偷問英姐：“你店里咋還招了個打手？”

霍哥是錦州人，幾年前跟著閨女把家搬到沈陽，確實有點功夫傍身，他會雙節棍，還能甩動五六斤重的大鐵鞭。據他回憶，他年輕時確實沒少打架，比較沖動，上歲數之后，人平和不少。“我有退休金，每個月店里打工再掙點，幾年前我聽媳婦的話，把酒也戒了。其實人活著就圖一樂，累點苦點無所謂，高高興興的才是最值錢的。”

霍哥練習雙截棍時拍的視頻。/快手視頻

店里客人少的時候，霍哥就愛唱個歌，還會拉上店員跳段交誼舞。幾年前，霍哥在快手上注冊了賬號“沈陽萬順啤酒屋”，介紹里寫：“一家開了33年的老店，作家鄭執筆下沈陽的窮鬼樂園。”賬號目前有200多名粉絲，霍哥沒事就在上面分享店內日常，偶爾還會來段自拍。

有時，霍哥還會拿出雙節棍和鐵鞭，到附近的空地練一會兒。一天傍晚，因為甩鐵鞭的動靜太大，他還被周邊居民報了警，警察來了囑咐半天：“周圍有學生高考，你可得注意點，這啪啪地抽幾下，比我這槍都響。”之后，霍哥就把鐵鞭子收了起來。

年輕人慕名而來，玩吉他彈唱

很多人“陽康”之后，立馬跑來店里吃飯，跟英姐說：“姐啊，這把我高低得報復消費一回。”英姐說：“報復啥啊，你能吃多少點多少，咱這不興浪費。好了也別四處亂竄，出門還是得戴口罩，別再感染了。”她至今仍在店門口擺著酒精噴壺，囑咐進店的客人消消毒。

實際上，在萬順啤酒屋，即便是報復性消費，也花不了多少錢。一杯扎啤6元，相當于兩瓶半啤酒的量，涼菜6元，招牌菜鍋包肉26元，熘肉段24元，日本豆腐14元，特色菜炸螞蚱才20元，且菜量巨大，一盤菜抵得上別處兩盤。前段時間，一對夫妻來店里吃飯，點了四盤菜，喝了四瓶啤酒，才花了90多元，走的時候跟霍哥感慨：“你們店不錯，我倆都撐壞了，100塊錢都沒花了。”

在萬順啤酒屋，一杯扎啤 6 元，相當于兩瓶半啤酒的量，涼菜 6 元，招牌菜鍋包肉 26 元，熘肉段 24 元。（圖 / 國岳峰）

前段時間，有熟客來店里消費，兩人連喝了7杯扎啤——將近18瓶啤酒的量，喝完跟霍哥說：“待會還有一局，要不我倆還能繼續，非得把之前8杯的紀錄破了。”說完，他們高高興興奔赴下一場。

臨近年關，在外地上學的大學生陸續回家了，有人進店就問“鄭執啥前兒來？”，隨后掃視一圈店里掛的名人合影，問霍哥最近又來了哪些名人。霍哥翻出手機，挨個介紹，陳曉卿、呼蘭、李雪琴，還有搞經濟的吳曉波，最后目光停在和喜劇演員賈冰的合影上——“這是最新的，他前陣子來店里拍過電影，人挺好。”

“窮鬼樂園”經常會來很多名人。（圖 / 由被訪者提供）

最近，店里來了一群大學生模樣的客人，十幾個人點了一堆菜。霍哥把兩張桌子并一塊，寬寬敞敞擺了兩桌菜。酒過三巡，年輕人拿出吉他開始彈唱，一直唱到1點多。東北人天性好熱鬧，不少食客因此放下杯中酒，抱著膀子，站在年輕人周圍聽歌。

“店里之前有幾個愛唱歌的酒蒙子，那家伙，真是愛唱啊，唱到半夜都不消停，店里天天歌聲嘹亮。現在來店里消費的年輕人居多了，改彈吉他、唱流行歌曲，跟開演唱會似的，整挺好，熱鬧。”霍哥說。

最近三年的春節期間，從外地回家的大學生和打工者少了，這也讓過年期間的“窮鬼樂園”少了往日的熙熙攘攘。但好在，今年這里又恢復到三年前的樣貌，熱烈而孤獨，喧囂又落寞。很快，一個個回鄉的人即將來到“窮鬼樂園”，就著酒和音樂，在吹牛、嘮嗑以及徹底喝醉后的沉默中迎來新的一年。

作者：傅青

原標題：《“窮鬼樂園”英姐：“無論啥前兒來，我都開門”》

本文首發于《新周刊》6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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