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圣日內維耶圖書館（Bibliothèque Sainte-Geneviève）時，我被聚集在門口的學生們驚呆了！我仿佛來到了大學校園。圣日內維耶圖書館是巴黎大學的共用圖書館，也是最受學生們青睞的圖書館之一。這座圖書館位于安葬著伏爾泰、盧梭、左拉、雨果、居里夫婦和大仲馬等法國名人的先賢祠旁。因為同時是一座公共圖書館，圣日內維耶圖書館歡迎所有讀者。辦卡的過程并不麻煩，但需要提前在圖書館官網上注冊，而注冊頁面只有法語。法國人著實不喜歡英語，由此可見一斑。我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完成了網絡注冊，隨即拿到了閱覽卡。

圣日內維耶圖書館門前排隊等座的大學生

眼前的這座圣日內維耶圖書館建于19世紀中期，其前身是圣日內維耶修道院圖書館。該圖書館的館名來自圣徒日內維耶（Sainte Geneviève，約422-502年）。圣日內維耶是巴黎的保護神，也是一位真實的歷史人物。她出生于巴黎西郊，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傳說她曾經用節食節水等方式向上帝表示虔誠。圣日內維耶善良慈悲，經常照顧貧窮生病的人。公元451年，匈奴首領阿提拉帶領匈奴人對巴黎發起進攻，那時他們橫掃歐洲，令人聞風喪膽，巴黎民眾惶恐不安。圣日內維耶號召女人們祈禱，男人們拿起武器反抗。結果，匈奴人真的放棄巴黎，轉而去進攻意大利，巴黎就這樣保住了。從此，巴黎人將圣日內維耶奉為保護神。受圣日內維耶的影響，當時的法蘭克國王克洛維正式皈依基督教，成為歐洲第一位接受基督教洗禮的國王。為了表示自己的虔誠，公元502年，克洛維下令修建了圣日內維耶修道院。12世紀時，該修道院建立了一所圖書館和一個手抄本工作室。法國大革命時期，修道院的神職人員都被趕走，而他們的豐富的藏書（約6萬冊書，2000件手稿）保留下來。

圣日內維耶石雕像

1791年，原隸屬于圣日內維耶修道院的圣日內維耶修道院圖書館被收歸國有，并改名圣日內維耶圖書館。到1830年左右，該圖書館一直位于修道院的閣樓，而周圍院校的學生經常來圖書館看書學習。1838年，閣樓安裝了燃氣照明系統，圣日內維耶圖書館成為巴黎第一座晚上開放的圖書館。出于安全考慮，修建新圖書館的計劃也被提上日程。既能夠使用燃氣照明系統，又能夠防火的建筑，并且室內要有中央供暖系統和通風系統，這些實際需求是新圖書館所面臨的挑戰。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新圖書館的結構和功能就充滿理性。

因為這座亟需的圣日內維耶圖書館和之后的“拉布魯斯特閱覽室”，法國建筑師亨利·拉布魯斯特（Henri Labrouste）的名字被人們銘記。拉布魯斯特出生于1801年，是土生土長的巴黎人，曾就讀于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并于1824年獲得羅馬大獎（Prix de Rome）。之后，他花了六年時間研究意大利古典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當時，請拉布魯斯特設計建筑的人很少，但在1838年，他意外獲得“歷史古跡督察員”的頭銜，并以此身份開始設計新建筑。1840年1月，拉布魯斯特設計的圣日內維耶圖書館獲得法國眾議院的批準，但直到1843年7月，工程資金才到位。該建筑于1843年8月動工，1850年12月竣工。1851年2月，新的圣日內維耶圖書館正式對外開放。

圖書館一層地板上標著圖書館竣工的時間

這是一座融合了新文藝復興風格和理性主義色彩的建筑。這座兩層長方形建筑長85米，寬21米，底層含有珍本書籍展示區和一個小閱覽室等。拾階而上，到達占據整個樓層的主閱覽室。主閱覽室的設計典雅秀麗，并廣泛運用鐵元素，這樣的設計令人耳目一新，又令人像是走進了某市場大廳或火車站，感到親切而自在。這個通風的空間裝有四十六扇巨大的高層拱形窗戶，當自然光投射進來時，閱覽室敞亮無比。房間中央是一列石墩，每個石墩上都冒出一根碗口粗的鐵柱。鐵柱一端仿佛生出兩根柔軟的枝條，枝條舒展，托起鏤空的花絲拱門。閱覽室里坐滿了人，那些年輕的面孔顯示，其中以學生居多。

主閱覽室

呈現鐵架結構的屋頂

主閱覽室的隔斷也是鐵架

由拉布魯斯特設計的圣日內維耶圖書館是19世紀最杰出的文化建筑之一。這座建筑首次以醒目、可見的方式使用鐵，屋頂、地板都是用鐵架搭建起來的。并且，大部分鐵結構沒有被其他材料隱藏。這種大膽外露的鐵結構在當時是開創性的，被視為是現代性的標志，備受現代主義者的推崇。圣日內維耶圖書館被認為是二十世紀新古典主義建筑邁向現代建筑的里程碑。此前，盡管鐵存在諸多優點，比如它們的壓縮力強、不可燃、價格低廉、可預制以及可用機械固定等，但一度被認為不適合用于建筑，僅僅是因為它們不符合古典和中世紀的審美。拉布魯斯特的設計打破了這一約定俗成的規則。鐵架圖書館既克制，又美麗，又實用。

我不由得想到了巴黎的埃菲爾鐵塔，這個金屬物為1889年的世界博覽會打造。當時，法國工程師古斯塔夫·艾菲爾提出用鋼鐵建造一座300米高的鐵塔的方案時，同樣遭到社會各界的質疑。如今，埃菲爾鐵塔和圣日內維耶圖書館一樣，都成為鐵建筑物的“前鋒”。

圣日內維耶圖書館在其他方面也具有驚人的原創性。比如，建筑外側的窗下有石板，石板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它們是810位著名作家的名字，這本身就是一本“書”，一段被記錄下來的歷史。前廳陳列的雕塑呈現的是歷代道德楷模，同樣暗示了時間的流逝。我尤其喜歡主閱覽室外樓道墻壁上的壁畫——它看上去似曾相識，想起來了，它是拉斐爾的《雅典學院》！當然，這幅壁畫是臨摹版，由法國畫家讓·奧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爾的學生們完成。壁畫中，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時代的哲學家、科學家以及藝術家們正自由自在地進行辯論。這幅經典壁畫一定會給讀者一些啟發呢。

圖書館一層前廳的雕塑

圖書館二層的拉斐爾《雅典學院》壁畫（法國藝術專業學生臨摹）

主閱覽室入口壁畫

圣日內維耶圖書館藏書豐富，包括哲學、心理學、宗教、社會科學、語言學、文學、藝術、地理和歷史書等。來這里看書的名人包括法國古生物學家喬治·居維葉（Georges Cuvier）、法國植物學家安托萬·洛朗·德·朱西厄（Antoine Laurent de Jussieu）、法國歷史學家儒勒·米什萊（Jules Michelet）和維克多·雨果（ Victor Hugo）等。西蒙·德·波伏瓦、詹姆斯·喬伊斯也曾在作品中提到過它。

主閱覽室的書架

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間，圣日內維耶圖書館是巴黎唯一一處在夜幕降臨后仍然開放的圖書館，因為閱覽室里有煤氣燈，有中央供暖系統……那些缺少光和熱，沒有條件在家里學習的窮學生可以來這里苦讀。如今，面臨昂貴的能源費，溫暖明亮的圣日內維耶圖書館重新成為巴黎學子和讀者的“避難所”。就這一所圖書館，已經足夠讓我愛上巴黎，因為在我所在的城市愛丁堡，根本找不到夜晚開放又溫暖的公共圖書館。

（崔瑩：記者、專欄作家，愛丁堡大學博士，熱愛行走和文學，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老插畫書，出版有《英國插畫師》《英國插畫書拾珍》《訪書記》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