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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兆光︱“知交半零落”——痛悼趙昌平
越來越害怕聽到這樣的消息,卻越來越多聽到這樣的消息。
前天剛剛從海外回來,今天聽到昌平突然去世,實在是太震驚,也多少有些傷感。我和昌平認識,是1980年代在一次杭州的學術討論會上,距今有三十多年了。近十來年我從北京到上海,離得近了,來往就更多一些,不是我去上海古籍出版社,就是他到復旦大學。特別是前些年,他的妻子包國芳還在,差不多每年春節我們都去他在松江的家聚會,在一起的還有鐘元凱夫婦,我們兩人和鐘元凱雖然更早認識,但從彼此認識到成為朋友,記得似乎也開始于那次杭州會議。
之所以我們三家常常聚在一起,想來有三個原因。一是因為年紀相仿,昌平和元凱比我大一些,也不過大四五歲,算是“文革”后出道的同一代學人;二是因為我們都曾經對唐詩有興趣,元凱和我都參加過章培恒先生主編《中國文學史》的寫作,元凱負責初盛唐,我負責中晚唐到宋代。而昌平曾師從施蟄存先生和馬茂元先生,早就是唐代文學領域的專門家;三是我們都和北京大學中文系有這么一點兒淵源,昌平在北大中文系本科畢業,元凱則“文革”后在北大中文系讀碩士。昌平是一個大哥型的朋友,特別好張羅聚會,又因為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做領導工作,有時候也拉著我們做一些事情,記得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上海古籍出版社要編一部詩歌鑒賞辭典,他就反復鼓動說,最好我們三個人把唐詩全部包干,也許,最終可以湊成一本夠水準的精選本唐詩藝術分析,可是我們都太忙,元凱那時已經當了蘇州鐵道師院的領導,昌平也已經當了第一編輯室主任,而我早就志不在文學,只能算一個“票友”,所以各自寫了幾篇就不了了之。
不過,昌平卻是唐詩史真正的專家,他從1980年代起陸陸續續發表有關唐詩的論文,幾乎篇篇精彩。記得1990年代初,有人建議廣西師大出版社編一套“跨世紀學人文叢”,我就向編輯提議請他也來一本,于是他把這些有關唐詩的論文編成了一冊《趙昌平自選集》,我想,這大概是他生前唯一一部比較集中呈現他對唐詩史研究的學術文集吧。此后很多年,我一直在催促他把整個唐詩史寫出來,就在今年2月上海文史館春節團拜會上,我還提起過這件事情,可是他先在出版社當總編輯,被各種瑣事糾纏,后來又當版協主席,為各種公務操勞,直到退休也沒有拿出來,再后來他夫人包國芳先他去世,他更是無心于此,現在已經是廣陵散,想來真是可惜。
聽到昌平過世的消息,心情很壓抑,止不住回憶歷年來昌平兄的往事,奇怪的是,好些事情都想不起來,倒總是想到他在包國芳去世后,那種難以自拔的傷感、追悔和悲哀,好像有好幾個月,他都緩不過來,實在讓人擔心。為了給他寬心,有一次王安憶和李章拉了我們,在城里請他吃飯,記得飯桌上我說,到了我這個年紀,必然要面對生老病死的事情,身邊親友漸漸見老,也有的親友漸漸離去。這話原本是寬慰他的,可是現在輪到我自己,也不得不如此自我寬慰。從2006年到上海以來,十二年間,先是章培恒先生,接著是朱維錚先生,再接著,是陸谷孫先生,能深談的朋友陸續故去,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寂寞。雖然“修短隨化,終期于盡”,《蘭亭集序》說得沒錯,我當然知道這是人生必經之路,只是昌平兄還不滿七十三歲,不免太早了些,好些事情,包括前面說的《唐詩史》也沒有整理出來,現在說起來,能說的,似乎也只有遺憾二字。
2018年5月21日下午匆匆寫出,無暇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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