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行業(yè)性別平等狀況調查問卷》自2018年3月8日發(fā)布至4月22日，一共收到216份有效問卷，其中填寫人的性別比例為：170位女性，33位男性，2位跨性別男，1位跨性別女，10人選了其他。這些填寫人中有82人在北京工作，30人在上海，26人在廣州，13人在深圳，10人在紐約，其他城市包括杭州、重慶、廈門、巴黎等。問卷填寫人中藝術家占比最高，為32%，其次為機構工作者（23%）和撰稿人（20%），還有17位藝術類在讀生。

其中，45%的人曾經歷過性別不平等，44%的人身邊有朋友經歷過，24%的人既沒有經歷過，也沒有目睹或聽聞過。在選擇曾經歷過或身邊人經歷過性別不平等的人中，“因性別而對其專業(yè)能力表示質疑”這一種歧視形式最經常發(fā)生，共有100人勾選；其次為性騷擾/性侵犯（89人）和招聘時的性別歧視（61人）。有趣的是，多人在“其他”選項的留言中不約而同地提到了在交流和談話環(huán)境中感到的壓迫和不平等。

在如何對待性別不平等問題上，79%的問卷填寫者（170人）認為“應當打破沉默，嚴肅檢討藝術行業(yè)中的性別霸權”，39人認為性別不平等“是個問題，但結構如此，我只能潔身自好”，還有24人選了“感到不平等是因為ta們沒有才華/業(yè)務能力不行”。

關于性騷擾/性侵犯

在“您在藝術行業(yè)中遇到過性騷擾嗎?”這一多選題中，86人選擇“親身經歷過”，88人選擇“身邊的人經歷過”，32人選擇“目睹過”，還有71人選擇“以上都沒有”。

這143位曾經歷或聽聞過性騷擾的人選擇的最常見的性騷擾行為包括“使用含性別歧視的語言、動作”（97人）、“未經同意的觸摸、碰撞、親吻”（92人）。另外，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有29人選擇了“通過一些手段讓你感到害怕，擔心如果在性方面不合作，會遭到對方的報復”，還有20人選擇了“強迫發(fā)生性關系”，這已經構成了脅迫和性侵。

在實施性騷擾或性侵犯的人中，藝術家占比最高，143人中共有83位自己或身邊的人曾經被藝術家騷擾或性侵；策展人一身份被42人勾選，機構領導被35人勾選。有多人在“其他”選項中提到施害者“偽裝成藏家”或者是“所謂藏家”。91%的人經歷或者聽聞的騷擾行為實施者為男性，9%為女性。在發(fā)生性騷擾的場合中，選擇“社交及娛樂場所(飯局、KTV、汽車)”和“公共空間(辦公室、會議室、展廳、洗手間)”的人數(shù)最多。

在所有216人中，有12人不確定自己是否曾對他人實施性騷擾，有6人曾對他人實施性騷擾。另外89%的人認為自己從未對他人實施相關行為。

向機構投訴

40%的參與者選擇向相關機構投訴所遭遇或聽聞的性騷擾事件，在“其他”列的留言中，不少人表示由于環(huán)境和文化的關系，“圈子太小了”，或者對方是機構重要職位，因此不會直接投訴，但是會私下傳播讓同伴謹慎。留言顯示，也存在不止一例投訴不被承認甚至不被處理的情況。大家認為“公正”和“保密”應為機構處理騷擾投訴時所遵循的兩項最重要的準則。共有54%的人認為有必要開展防范性騷擾的培訓，并制定相關規(guī)定。

講述即力量：問卷收集到的具體事例

藝術圈非常依靠私人交情發(fā)起工作，這導致很多工作經常延伸到與交際相關的場合，公私時間界限模糊?？上攵?，女性在這樣的時間偏向性上很容易處于弱勢。結婚和生育是女性藝術家一個很難邁過的檻，除了常見的產后抑郁外，隨著社交時間變得日益有限，她們面臨漫長的職業(yè)下坡路的風險。

在收集到的事例中，很大一部分性不當行為發(fā)生在應酬上，如KTV、飯局或者酒局等與工作相關的娛樂場合。比如有留言者透露畫廊老板會組織取悅藏家的飯局?；蛘撸瑢Ψ健敖杈茡肀А?，“借酒裝瘋……搭訕”，“趁酒醉之際拉住手腕”，早晨面試時被“邀請一遍喝酒一遍聊天……借醉意傾吐感情并摸手臂”，類似這樣的情景出現(xiàn)多次。

有一位填寫者曾與某藝術家一同看電影，期間被觸摸多次，并被暗示去開房。有藝術家被媒體編輯騷擾，拒絕后對方貶低藝術家的作品。一些留言者遭遇具有強烈性暗示的言語挑逗、試探，收到性要求的消息，未經同意進行親密肢體接觸。有藝術家被某男性策展人直白地提出以性換展覽的要求。一位留言者說自己與身邊的朋友都受到過某畫廊老板的騷擾。

除此之外，還有幾位參與者提到來自師長的騷擾和師生戀現(xiàn)象，有時，不當行為打著“助手”、“一起去買器材”等工作之名?！白x美院的時候一個女同學被一男老師性侵未遂，校方說來告那個老師的不止一兩個，但這種事太普遍了見怪不怪，對那個老師只是象征性的口頭責備。”另一位同學觀察到：“學院里一直以來有個惡習——教師與女學生有親密關系是值得驕傲的?！币灿兴囆g教師在上課的過程中有直白甚至隱晦的侮辱、歧視女性話語。

有兩位留言者點名四川美術學院，其中一人說：“川美某些老師經常邀請邀請各個年級女學生去KTV陪喝酒唱歌聊天然后再吃宵夜，過程中摟抱等多種親密接觸，邀請學生單獨去工作室?！?/p>

除不當性接觸外，問卷得到最多反饋的是在外表方面，女性經常受到突如其來的挑剔、指責和歧視，學校老師、機構領導、男性策展人、藝術家等，隨時會品評女性的長相并以長相為工作標準。曾有男老師對女學生們說，“一個女人混藝術圈，你不能長得太美也不能長得太丑。長得美會被非禮，長得丑沒人想非禮你，怎樣都難成功?！痹诖罅康乃囆g崗位上，外表是招聘背后隱形的紅線，重要性遠遠超過個人能力。有留言者曾應聘過一個設展的位置，負責運輸藝術品和裝置等，但卻因愛穿體恤和皮靴，留有中長度及肩頭發(fā)而被拒絕。

一位留言者長篇訴說了作為女性藝術家的“原罪”?！芭运囆g家給人感覺是浪漫，浪漫的解釋很寬泛，有人會理解為行為開放，接受度很高，所以會遇到很多尷尬的事情。女性藝術家的前景一般不被看好，大多畫廊機構對女性有一定的顧慮，因為女性在結婚后可能會出現(xiàn)做母親的責任耗費掉大量精力而影響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的這個問題，那么畫廊對年輕的女性藝術家直接歸類為非專業(yè)或者玩票性質，不會正常地去看待或者更不會重點關注和培養(yǎng)……女性藝術家恐怕只能堅持到老了以后才有可能正式走在這個領域的道路上而得到健康公平的待遇，而藝術的敏感期通常都是在年輕的時候，那么對于這種因為性別帶來的不公平的待遇而默默承受，即使有特例能熬過時間，到了老太太的年齡，被認可被接受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體力也在落后，那些精彩的東西和青春的靈性日漸蒼白變得遲鈍，這樣的狀況是扭曲的，但也是現(xiàn)實存在的?！?/p>

另有一位填寫人說，“中國電影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女生不可以坐在一些設備的箱子上。原因是女生陰氣很重，怕拍攝到不好的東西或者拍攝不順……希望我們這一代的電影人能夠真的做到性別平等，女導演女電影人越來越多。”

后記

“聯(lián)合公告”的問卷是當代藝術圈內第一次對性騷擾的摸底調查，問卷數(shù)量雖略不及想象，但從收到的答卷看，和平日在藝術圈中常聽到的流言比例相差無幾，問卷結果基本可信。除了事例述說外，“聯(lián)合公告”還收到了一系列實名舉報，涉及多位當下位高權重的策展人和藝術家，我們將暫存在信息庫中。

如果您希望通過法律手段進一步維權，也可以聯(lián)系聯(lián)合公告法務組，我們將努力給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建議和幫助，并將秉持保護當事人隱私的原則，對當事人所陳述之情況進行妥善的處理。

有留言者提到：“這種事親身經歷后發(fā)現(xiàn)很難杜絕且有時感覺投訴無門、無處講理。發(fā)生之后，受害者的心理康復很重要，不然會被持續(xù)困擾。”因此，除了像藝術界提供這份調查問卷結果外，我們也呼吁藝術界提高對性別不平等和性騷擾現(xiàn)象的關注，以及對性不當行為受害者的關懷與支持，呼吁各機構主動建立防御和懲罰機制。

性別不平等只是我們生活中廣泛的權力不平等中突出的一環(huán)，我們也希望，通過更多類似的工作，呼吁大家對身邊各類權力不平等現(xiàn)象的關心。在藝術行業(yè)中，人類各異的境遇是創(chuàng)作源源不斷的靈感和動力，但改善人的真實境遇和我們所有人息息相關。 

“聯(lián)合公告”是一個關注并介入當代藝術行業(yè)狀況的長期計劃，它的意圖在于提高從業(yè)者的權利意識，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藝術家和藝術工作者謀求發(fā)聲渠道。項目重視行業(yè)規(guī)范和藝術的公共性，將以藝術家項目、公共教育、調研存檔、法律咨詢、媒體發(fā)表等多元方式進行，談論不被談論的?！奥?lián)合公告”初期將推廣諸如勞資關系、合同契約、性別問題等議題。我們歡迎新成員的加入！聯(lián)系郵箱：unitedmotion2016@gmail.com

2018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