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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度閱讀︱一個帝國的四季——閱讀大英帝國

張翼
2023-01-11 11:28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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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職責,我們的使命,不是奴役,而是解放;我大可不帶著任何自夸或不冒犯任何人地宣稱,我們正立于道德、社會與政治文明的頂點。我們的任務(wù)是引領(lǐng)并指導其他民族前進。

時任英國外交大臣,后來成為首相的巴麥尊子爵(Palmerston)在1848年曾以如上這般近乎傲慢的口氣吹噓著不列顛的使命。盡管并非所有國家都愿意接受這份傲慢,但1848年的英帝國確實如同“初夏的太陽”一般,自信地展現(xiàn)著對于世界的統(tǒng)治力。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帝國,大英帝國及其主宰下的19世紀確實在各個方面塑造了我們今日的世界。通過閱讀英帝國的歷史,觀察它猶如四季的生命周期,我們得以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發(fā)現(xiàn)連接的橋梁。而在其中,我們既能發(fā)現(xiàn)最高尚的解放事業(yè),也能見證最卑劣的奴役與謊言。

關(guān)于英帝國史的研究開始于英國史學家西利(J. R. Seeley)。他于1883年出版的《不列顛的擴張》(The Expansion of England, Macmillan and CO., 1883)為后世的英帝國研究開創(chuàng)了諸多經(jīng)久不衰的母題。不過讓他這本書為一般人所銘記的卻是他那句著名的論斷,即英帝國是在“漫不經(jīng)心中征服了半個世界”(have conquered and peopled half the world in a fit of absence of mind)。這種英式“低調(diào)陳述”(understatement)或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讓人們幾乎忘記了英帝國本身是充滿血與火的軍事征服的結(jié)果。

當人們討論“不列顛統(tǒng)治海洋”時,自然會把榮光歸于帝國建立的首要功臣:皇家海軍。本·威爾遜的《深藍帝國:英國海軍的興衰》(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就以史詩般的語言,描繪了英國海軍自創(chuàng)立之初以來參與的所有戰(zhàn)爭。不過《深藍帝國》時間跨度很長,若要集中了解皇家海軍歷史上的高光時刻,即17-19世紀初的風帆戰(zhàn)艦時代,那么安德魯·蘭伯特的《風帆時代的海上戰(zhàn)爭》(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無疑是相當好的入門研究。蘭伯特在書中詳細討論了這一時期歐洲各國海軍的組織與后勤、戰(zhàn)術(shù)戰(zhàn)略以及不列顛海軍力壓群雄最終得以統(tǒng)治海洋的過程。當然皇家海軍也不是未嘗敗績,至少英國在美國獨立戰(zhàn)爭中的失敗使得當時的許多人指責英國海軍的糟糕表現(xiàn)。克里夫·威爾金森(Clive Wilkinson)就借用這一指責為引子,在《英國海軍與18世紀的國家》(The British Navy and the State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Boydell Press, 2004)一書中探討皇家海軍與英政府的關(guān)系、財政的運轉(zhuǎn)模式與帆船時代海軍所面臨的技術(shù)難題。威爾金森指出,造船木料的朽爛周期(decay cycle)使七年戰(zhàn)爭期間所造的軍艦在美國獨立戰(zhàn)爭時期正好都處于不良狀態(tài)。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不僅打破了時任海軍大臣三明治伯爵(對,他就是發(fā)明了三明治的人)的改革計劃,還讓他背上了戰(zhàn)爭失敗的黑鍋。可見時運不濟的改革者在古今中外都有類似的命運。美國在獨立之后繼承了英帝國的海權(quán)思想,彼得·卡斯藤的《海軍貴族:安納波利斯的黃金時期及現(xiàn)代美國海軍至上主義的出現(xiàn)》(海潮出版社,2011)向我們介紹了19世紀美國海軍軍官的培養(yǎng)模式與軍官集團所持的意識形態(tài)。卡斯滕在結(jié)論中提醒我們,美國的海權(quán)思想并非馬漢一人的創(chuàng)造,而是海軍的集體意識,美國海軍憑借自己強大卻不威脅國內(nèi)民主(這主要是相對于可能威脅民主的陸軍而言的)的形象將自己推銷給國家,與此同時卻在海外肆意踐踏其他國家人民的權(quán)利。就這一點而言,英美海軍的霸權(quán)確實是一脈相承的。

以英帝國為代表的歐洲對于其他地區(qū)的征服,如卡爾·施米特在《大地的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中指出的那樣,實現(xiàn)了“秩序與場域的結(jié)構(gòu)導向性匯合”,以歐洲為中心所劃分的法權(quán)之外,暴力便肆無忌憚地使用,即所謂“一條經(jīng)線決定了真理”。施米特在刺破政治虛偽時從不手軟,比如他在《政治的概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中就毫不諱言地指出“政治的本質(zhì)就是劃分敵友”,而在另一本作品《論斷與概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中則進一步指出“英國海戰(zhàn)具有整體性是從它有能力激發(fā)整體敵意的意義上而言的。它像動員某一種偉大的世界歷史性的戰(zhàn)爭方式一樣,善于動員宗教的和世界觀的、心靈的和道義的力量”。

或許正是這樣強大的國家動員能力,才讓不列顛如伯納德·波特(Bernard Porter)的書名所比喻的那樣,咬下了“最大的一份”。《最大的一份:英帝國主義簡史》(The Lion’s Share: A Short History of British Imperialism, 1850-2004,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2004)相當全面且扼要地介紹英帝國19世紀擴張與20世紀的衰退。如果你覺得類似《劍橋插圖大英帝國史》(世界知識出版社,2004)這樣質(zhì)量尚可的通俗作品已經(jīng)不能滿足時,那么波特的這本書就非常合適,尤其是對于那些初入該領(lǐng)域,想要積累專業(yè)詞匯的本科生而言。但如果要進一步理解英帝國的擴張機理與性質(zhì),那么倫納德·海厄姆(Ronald Hyam)的《理解英帝國》(Understanding the British Empir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則是難度更高但更值得推薦的作品。海厄姆作為最負盛名的英帝國史研究學者之一,在討論英帝國時觀點獨到有趣,尤其是他對于邊陲“在場人員”與中央決策機構(gòu)互動模式的研究,有助于理解英帝國擴張的內(nèi)在機制。

上述的幾本書都是關(guān)于英帝國的整體性研究。若要進一步深入的話,就必須分領(lǐng)域?qū)n}討論。西利之后英帝國史研究的第一代學者集中討論了帝國主義的經(jīng)濟動力。霍布森(J. A. Hobson)的《帝國主義》(Imperialism: A Study, James Pott & Company, 1902)無疑是帝國主義經(jīng)濟學解釋的開創(chuàng)性作品,對列寧的帝國主義學說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在霍布森看來,帝國主義最大的價值就在于輸出國內(nèi)過剩的資本,貿(mào)易與工業(yè)資本反倒不是帝國主義的主要動力。霍布森的觀點在凱因和霍普金(P. J. Cain, and A. G. Hopkins)的《不列顛帝國主義,1688-2015》(British Imperialism, 1688-2015, Routledge, 2016)中被進一步理論化,并將資本輸出的主體定義為土地貴族和倫敦金融城聯(lián)盟而成的“紳士資本主義”。這一傳統(tǒng)而保守的力量,而非“進步的”工業(yè)資本,才真正掌握著19世紀英帝國的命脈,進而主宰世界。這促使我們重新思考激進的帝國擴張是如何與維多利亞時期的保守主義緊密結(jié)合的。

這種保守主義的典型就是英國首相迪斯雷利與索爾茨伯里。二人的傳記,詹金斯(T. A. Jenkins)的《迪斯雷利與維多利亞保守主義》(Disraeli and Victorian Conservatism, Macmillan Press Ltd., 1996)與邁克爾·賓利(Michael Bentley)的《索爾茨伯里的世界》(Conservative Environments in Late-Victorian Britai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從不同的角度詮釋了保守主義者與帝國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艾爾德里奇(C. C. Eldridge)在《英格蘭的使命》(England’s Mission: The Imperial Idea in the Age of Gladstone and Disraeli 1868-1880, The Macmillan Press, 1973)中進一步論證了保守黨領(lǐng)袖迪斯雷利與自由黨黨魁格萊斯頓之間看似分歧的政策實際上是從不同的角度支持著帝國主義,迪斯雷利關(guān)注的是為帝國帶來更大的榮耀以維系一般大眾的支持,甚至不惜為維多利亞女王戴上名不副實的印度皇冠;而格萊斯頓則更重視帝國本身的成本與收益,試圖以更為有效的方式管控日益龐大的帝國。格萊斯頓對于財政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18世紀歐洲的財政-軍事國家》(The Fiscal-Military State in Eighteenth-Century Europe, Ashgate, 2009)的諸多文章分析指出,英國正是通過強大的財政能力才最終在百年競爭中擊敗法國。相比之下黃艷紅的《法國舊制度末期的稅收、特權(quán)和政治》(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與威廉·多伊爾,《捐官制度:十八世紀法國的賣官鬻爵》(中國方正出版社,2016)就十分細致地解釋了法國專制王權(quán)下財政的脆弱性。英國的代議制民主與公開的財政預(yù)決算制度增強了信心與穩(wěn)定性,而依賴強制人頭稅與賣官鬻爵的專制主義法國則難以在困難時期重建債權(quán)人的信心,進而獲得低息貸款。因此,信任是比強制更為有效的整合資源的力量,斯塔薩維奇在《公債與民主國家的誕生》(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中所做的研究也證明了這一點。

帝國主義擴張的“經(jīng)濟決定論”在二戰(zhàn)后就失去市場。本杰明·科恩(Benjamin J. Cohen)的《帝國主義的問題》(The Question of Imperialism: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Dominance and Dependence,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74)中詳細的學術(shù)回顧可以說為戰(zhàn)前較為單一的帝國主義研究范式蓋上了棺蓋,之后的帝國主義研究開始向更為多元的角度發(fā)展。首先是與技術(shù)與物質(zhì)文明相關(guān)的帝國史研究,奇波拉(Carlo M. Cipolla)的《槍炮、帆船與帝國》(Guns, Sails and Empires: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the Early Phases of European Expansion, 1400-1700, Minerva Press, 1965)與亨德里克(Daniel R. Headrick)的《帝國的工具》(The Tools of Empire: Technology and European Imperialism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1)都是從技術(shù)史角度理解帝國主義的入門佳作,結(jié)合威廉·麥克尼爾的《競逐富強:公元1000年以來的技術(shù)、軍事與社會》,(學林出版社,1996)我們就能深刻地領(lǐng)悟軍事技術(shù)與社會變遷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物質(zhì)文明史方面,布羅代爾在恢弘的三卷本《15至18世紀的物質(zhì)文明、經(jīng)濟和資本主義》(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中,為我們打開了近代早期世界衣食住行與日常生活的多彩畫卷。布羅代爾常常用富有靈魂的評論,把原本枯燥的物質(zhì)史描繪得生動活潑。例如他在談及技術(shù)與社會的變化之間并非簡單的線性關(guān)系時,打趣地舉例說“眼鏡的普及并不能讓十五世紀的讀書人變多,并助益文藝復興,如果要繼續(xù)這些笑話,還可以說室內(nèi)照明的普及為讀書贏得了多少時間!但問題在于閱讀和求知的激情到底源自何處。事實上在眼鏡風靡之前的彼得拉克時代,不照樣有人研究古代手稿嗎?”寥寥數(shù)語便凸顯了技術(shù)背后的思想動因才是讓技術(shù)得以發(fā)揮其社會效用的根本原因,讀之令人莞爾同時引發(fā)深思。

就物質(zhì)文明史而言,幾乎任何商品都可以構(gòu)成一種詮釋角度。莉齊·克林漢姆的《饑餓帝國:食物塑造現(xiàn)代世界》(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與西敏司的《甜與權(quán)力:糖在近代歷史上的地位》(商務(wù)印書館,2010)就是從食品生產(chǎn)的角度討論全球化的經(jīng)典作品。埃里克·多林的《皮毛、財富和帝國:美國皮毛交易史詩》(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則追尋了毛皮貿(mào)易與北美的社會-環(huán)境變遷。

斯文·貝克特的《棉花帝國:一部資本主義全球史》(民主與建設(shè)出版社,2019)更是探討了“戰(zhàn)爭資本主義”所打造的全球網(wǎng)絡(luò)如何讓原本在棉花生產(chǎn)領(lǐng)域微不足道的歐洲,卻能在棉紡織業(yè)的引領(lǐng)下走向工業(yè)革命之路。英國的棉紡織業(yè)的繁榮看似源自于曼徹斯特徹夜轟鳴的機器,但實際上卻高度依賴于美國南方的奴隸制種植園經(jīng)濟。資本主義不僅需要自由勞動力,也需要奴隸。正如貝克特所言:“奴隸制彌補了機械化制造業(yè)的需要和前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所能提供的供給之間的鴻溝。”奴隸制與其他所有同資本原始積累相伴而生的強制勞動一樣,如同剪刀一般刺穿傳統(tǒng)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并防止人們在雇傭勞動體系之外找到其他生存策略。這種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與強制之間的辯證關(guān)系,在邁克爾·佩羅曼的《資本主義的誕生:對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的一種詮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得到了充分的闡釋。事實上,強制本身并不必然意味著低效。福格爾與恩格爾曼榮獲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的作品《苦難的時代:美國奴隸制經(jīng)濟學》(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5)就利用計量史學理論,雄辯地論證了莊園奴隸制時代的南方經(jīng)濟實際上具有高度的秩序與效率,同時黑奴的生活水準也不見得比一般自由勞工要低。反倒是內(nèi)戰(zhàn)后重建時代的美國,廢除了奴隸制的枷鎖卻同時增強了種族歧視的矛盾。當然,這本書完全回避了奴隸制本身的道德缺陷,并且本書的結(jié)論意味著進步主義并不必然帶來物質(zhì)上的優(yōu)越性,但剝?nèi)チ斯髁x外殼的進步主義反而證明了廢奴主義在道德上的純粹性。這就是歷史的辯證法。

“經(jīng)濟決定論”過時之后還帶來了帝國主義政治史的復興。羅賓遜與加拉漢(Ronald Robinson and John Gallagher)在提出了標志性的“非正式帝國”理論后,在《非洲與維多利亞時代帝國主義的官僚思維》(Africa and the Victorians The Official Mind of Imperialism, Macmillan Education LTD., 1981)中進一步用“官僚思維”這一概念分析了出于戰(zhàn)略與國家安全的官僚考量如何決定了在經(jīng)濟上看似無利可圖的瓜分非洲運動。瓜分非洲運動意味著麥金泰爾(W. David McIntyre)在《帝國的熱帶邊疆》(The Imperial Frontier in the Tropics, 1865-75, Palgrave Macmillan, 1967)一書中所討論的英帝國諸多間接控制亞非的手段正逐漸失效。導致這一現(xiàn)象最主要的原因是歐洲內(nèi)部的平衡被德國的崛起所打破。塞巴斯蒂安·哈夫納名字稍顯野雞,但內(nèi)容充實而有趣的《不含傳說的普魯士》(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與克里斯托弗·克拉克更為詳細且偏重于社會史的《鋼鐵帝國:普魯士的興衰》(中信出版社,2018)都是關(guān)于普魯士從邊陲小國走向中歐巨無霸的歷史過程的佳作。德意志的統(tǒng)一使其擺脫了徐健在《“往東方去”:16-18世紀德意志與東方貿(mào)易》(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中所描繪的那種德意志商人在國際貿(mào)易與殖民中的附屬地位,而直接參與到了“陽光下的地盤”的爭奪中。除了咄咄逼人的德國,英帝國也在同法國的長期纏斗中發(fā)展出了一種“亦敵亦友”(frenemies)的關(guān)系,競爭的同時,在面對共同的殖民地民族主義敵人時精誠合作。詹姆斯·費克特(James R. Fichter)主編的論文集《英法在非洲、亞洲與中東的殖民主義》(British and French Colonialism in Africa, Asia and Middle East: Connected Empires across the Eighteenth to the Twentieth Centuries, Palgrave Macmillan, 2019)用大量案例說明了這種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帝國主義體系。

新的帝國史研究還出現(xiàn)了文化、社會與思想史的轉(zhuǎn)向。帝國史中的性別議題是特別有趣的案例。辛哈(Mrinalini Sinha)的《殖民地陽剛性》(Colonial Masculinity: The ‘Manly Englishman’ and the ‘Effeminate Bengali’ in the Late Nineteenth Century,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5)就從性別主義的視角來探討英帝國在印度的殖民政治文化。這本書關(guān)注的是英屬孟加拉社會中為英國殖民當局服務(wù)的本土公務(wù)員“巴布”(Babu,類似于英語中的“Sir”)盡管巴布對于英國的統(tǒng)治不可或缺,但卻也因為缺乏歐洲人眼中的“男性氣概”而背負了“娘炮”的污名。因此英僑社群,尤其是女性,激烈地抵制巴布被賦予針對歐洲人的執(zhí)法權(quán),擔憂這些“娘炮”孟加拉人會摧毀歐洲人統(tǒng)治所必須的陽剛氣質(zhì)。在性與帝國的問題上,英帝國處處浸透著虛偽與雙重標準。海厄姆(Ronald Hyam)在《帝國與性》(Empire and Sexuality: The British Experience,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1)中就諷刺英帝國一面向世界輸出維多利亞時代最為保守刻板的家庭倫理,另一方面卻又在全世界建立起最完善的妓院網(wǎng)絡(luò),為駐扎在各處的英軍服務(wù),傳播著駭人聽聞的疾病。的確,英帝國主導下的19世紀全球化加速了商品的流通,也加速了疫病的傳播,但同時亦促進了衛(wèi)生、人種理念的普及。張仲民的《出版與文化政治:晚清的“衛(wèi)生”書籍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坂元ひろ子的《中國民族主義の神話:人種·身體·ジェンダー》(巖波書店,2004)以及克里斯托弗·勞倫斯(Christopher Lawrence)的《醫(yī)療與現(xiàn)代英國的誕生》(Medicine in the Making of Modern Britain, 1700-1920, Routledge, 1994)都是關(guān)于這一問題的有趣研究。

英國人時刻注意著自身的陽剛與統(tǒng)治氣質(zhì)的構(gòu)建,哪怕是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處也是如此。比如麥肯齊(John M. MacKenzie)的《自然的帝國》(The Empire of Nature: Hunting, Conservation and British Imperialism,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88)從狩獵運動出發(fā)討論了殖民者男性氣質(zhì)的構(gòu)建。拉馬穆爾蒂(Anandi Ramamurthy)的《帝國說客》(Imperial Persuaders: Image of Africa and Asia in British Advertising,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3)別出心裁地從殖民地產(chǎn)品的廣告中解讀英帝國自我形象的建立,例如用肥皂將黑人“清潔”為白人的隱喻,在茶葉中尋找東方主義,以及煙草所代表的男性氣質(zhì)。康納汀(David Cannadine)的《裝飾主義》(Ornamentalism: How the British Saw their Empire, Penguin Book, 2002)與麥肯齊的另一部作品《宣傳與帝國》(Propaganda and Empire: the Manipulation of British Public Opinion, 1880-1960,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84)用英國與殖民地舉辦的慶典,及其背后的君主制與貴族體系所發(fā)揮的作用來凸顯英帝國統(tǒng)治的“軟實力”甚至音樂都可以成為帝國主義史的研究對象,杰弗里·理查德(Jeffery Richards)的《帝國主義與音樂》(Imperialism and Music: Britain, 1876-1953,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1)介紹了諸如《統(tǒng)治吧!不列顛》這樣帶有帝國主義氣息的歌曲的前世今生。這些例子都表明,帝國主義的權(quán)力并不僅僅表現(xiàn)為宏觀上的國際政治與戰(zhàn)爭,還滲透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不起眼的角落中悄然塑造了我們的生活。

盡管大英帝國如此深刻地型塑了我們?nèi)缃襁@個世界,帝國本身卻逃不過如四季般的生命周期。當歷史走入20世紀,英帝國“往昔的光榮”似乎如詩人吉卜林在《退場詩》中所預(yù)言的那樣,“都被歸入尼尼微和推羅的行列”。戴維·吉爾摩的《漫長的謝幕:吉卜林的帝國生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0)為我們描繪了這位最負盛名的帝國主義詩人戲劇性的一生。但若要說哪一位英國人最深刻地體驗了英帝國從如日中天到明日黃花的過程,那無疑就是丘吉爾。坎蒂絲·米勒德在《帝國英雄:布爾戰(zhàn)爭、絕命出逃與青年丘吉爾》(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中為我們呈現(xiàn)了少年丘吉爾參與阿富汗和布爾戰(zhàn)爭的傳奇經(jīng)歷。而正是在布爾戰(zhàn)爭中,英帝國的頹勢第一次為世界所知。甚至遠在中國的政治家們都感受到了大不列顛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戰(zhàn)無不勝的國家了。馬丁·威納的《英國文化與工業(yè)精神的衰落,1850-1980》(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試圖從文化角度理解英帝國的衰敗。他認為英國文化除了帶有“清教、工業(yè)城市”特質(zhì)的“北方隱喻”外,始終存在著與之相抗衡的“國教、鄉(xiāng)村非工業(yè)”特質(zhì)的“南方隱喻”。這種“南方隱喻”始終質(zhì)疑資本主義與工業(yè)化對于效率與擴張的無盡追求,其保守性既滋養(yǎng)著保守主義者,也浸潤著左翼,進而使英國的工業(yè)革命走向停滯,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可以看作是“馴化了工業(yè)文明”。

去殖民后的英國社會代際間的撕裂在《通過儀式抵抗:戰(zhàn)后英國的青年亞文化》(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這份研究集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意識形態(tài)上的無所適從導致了無政府主義的復興,斯科特在《六論自發(fā)性:自主、尊嚴,以及有意義的工作和游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用極為生動的小故事詮釋了無政府主義的合理性與挑戰(zhàn)。格雷伯的《毫無意義的工作》(中信出版社,2022)則怒斥現(xiàn)代社會中所產(chǎn)生的“狗屁工作”對人類精神的摧殘,以及這個社會不尊重熱愛反而獎勵痛苦的病態(tài)價值觀。若對比何柔宛在《清算:華爾街的日常生活》(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中用人類學的筆法所描繪的華爾街最瘋狂的貪婪,以及森岡孝二在《過勞時代》(新星出版社,2019)中憂慮的人與工作的全面異化,我們或許就能明白無政府主義作為一種抵抗策略的意義。

英帝國雖然現(xiàn)在早已解散,但帝國給世界留下的遺產(chǎn)卻歷歷在目。許多人批判帝國主義,不過是因為自己尚不夠成為帝國主義國家而已,就如同埃斯吉爾森(Robert Eskildsen)在《日本與東亞的帝國轉(zhuǎn)型》(Transforming Empire in Japan and East Asia: The Taiwan Expedition and the Birth of Japanese Imperialism, Palgrave Macmillan, 2019)所告誡的,日本正是在抵抗與模仿帝國主義的過程中自己成為了新的帝國主義國家。英帝國的教訓是深刻且有益的,去殖民后的帝國猶如冬日落盡了樹葉的樹干一般,但去殖民過程中已然化為“春泥”的“葉片”,又是否會成為新帝國破土而出的養(yǎng)分呢?

 

    責任編輯:鐘源
    校對:張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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