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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誕辰兩百周年|沃勒斯坦談年輕人為什么要讀馬克思
【譯者注】:今年5月5日是馬克思誕辰200周年。經(jīng)過100多年發(fā)展和實踐檢驗,馬克思主義不僅沒有過時,而且仍然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在馬克思200周年誕辰日到來前夕,美國耶魯大學資深研究學者、新馬克思主義重要代表人物、世界體系理論主要創(chuàng)始人伊曼紐爾·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接受馬克思主義理論專家、加拿大多倫多約克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馬塞羅·默斯托(Marcello Musto)的采訪,就馬克思對于當今世界的現(xiàn)實意義以及如何真正認識馬克思等問題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此訪談錄內(nèi)容于4月7日刊登在印度《政治家報》(The Statesman)上。
默斯托:沃勒斯坦教授,最近三十年來,在全球各地,依舊有著各種探討卡爾·馬克思的當代相關性的出版物、論辯和會議。這種情況令人驚訝嗎?或者你相信馬克思的觀點對于正在尋找資本主義替代方案的那些人來說依舊有意義嗎?
沃勒斯坦:關于馬克思,有一個老生常談的故事:你從前門把他推出去,他又會從后窗爬進來。這就是再一次發(fā)生的事情。
馬克思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我們不得不處理那些他仍然很有發(fā)言權的問題,并且他有關資本主義的論述不同于大多數(shù)其他作者。
許多專欄作家和學者——不只是我本人——都發(fā)現(xiàn)馬克思非常有用,而且無論人們在1989年作出了怎樣的預測,今天他再一次處在了一個受歡迎的時期。
默斯托:柏林墻的倒塌將馬克思從一種與他的社會概念幾乎毫無關系的意識形態(tài)枷鎖中解放了出來。關于馬克思對世界的解釋,究竟哪一點繼續(xù)引起人們的關注?
沃勒斯坦:我相信,當人們用一個概念想到馬克思對于世界的解釋的時候,他們便會想到“階級斗爭”。當我根據(jù)現(xiàn)在的各種問題閱讀馬克思的時候,對于我來說,階級斗爭意味著我所稱的全球左翼(the Global Left)與全球右翼(the Global Right)之間進行的一場必要的斗爭,我相信前者致力于代表世界上處于收入底端80%人口,而后者可能代表世界上收入最高的1%人口。
這場斗爭是圍繞著世界上其他19%人口展開的,這是一個有關如何讓這些人站在你一邊而不是站在另一邊的問題。我們生活在一個世界體系結構性危機的時代。現(xiàn)有的資本主義制度無法生存下去,但是沒有人能夠確切知道什么將會取代它。我深信有兩種可能性:一種就是我所稱的“達沃斯精神”。
達沃斯世界經(jīng)濟論壇的目標是建立一個維持資本主義那些最糟糕特征的制度:社會等級制度,剝削,最重要的是財富的兩極分化。
另外一種替代方案是建立一個必須是更加民主和更加平等主義的制度。階級斗爭是能夠影響未來什么將取代資本主義的根本性的嘗試。
默斯托:你對中產(chǎn)階級的思考讓我想起了安東尼奧·葛蘭西的霸權論,但是我認為懂得如何激勵人民群眾、也就是你所提到的世界上80%的人口參與政治也很關鍵。這一點在所謂的全球南方特別緊迫,那里是世界大多數(shù)人口匯集之地。而且,在那里,盡管資本主義在過去幾十年間造成的不平等現(xiàn)象急劇增加,但是各種進步運動卻比以前弱得多。在這些地區(qū),對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反對經(jīng)常被引向支持宗教原教旨主義和各種仇外政黨。我們在歐洲也正在越來越多地看到這種現(xiàn)象。
問題是:馬克思能否幫助我們理解這種新情形?最近所發(fā)表的一些研究已對馬克思提供了各種新解釋,用你的話來說,這也許有助于在未來打開其他“后窗”。它們揭示了一位將他對于資本主義社會各種矛盾的考察范圍延伸到勞資沖突之外的其他領域的作者。實際上,馬克思投入了大量時間研究非歐洲社會以及殖民主義在資本主義外圍所起到的破壞性作用。與此一致的是,與將馬克思的社會主義概念等同于發(fā)展生產(chǎn)力的解釋相反,各種生態(tài)問題在馬克思的著作中始終占據(jù)著顯要位置。
最后,馬克思對于學者們在談論他的時候經(jīng)常忽略的其他幾個話題也極感興趣。這些話題包括技術潛力、對民族主義的批判、尋找各種不受國家控制的集體所有權形式以及在當代社會中個人自由的需求:全都是我們所處時代的根本性問題。除了馬克思的這些新面孔——它們表明對他的思想重新產(chǎn)生興趣是一種在未來幾年里注定將會持續(xù)下去的現(xiàn)象——你能否指出你認為今天值得重新考慮的三個馬克思最被認可的觀點?
《哲學的貧困》書封。沃勒斯坦:首先,馬克思比其他任何人更好地向我們解釋了資本主義不是組織社會的自然方式。在他年僅29歲時出版的《哲學的貧困》一書中,他就嘲弄了認為資本主義關系“是自然法則,不受時間影響”的資產(chǎn)階級政治經(jīng)濟學家。
馬克思寫道,對于他們而言,“有過往歷史,鑒于在各種封建主義制度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與資產(chǎn)階級社會極為不同的生產(chǎn)關系”,但是他們并沒有將歷史運用于他們所支持的生產(chǎn)方式,他們聲稱資本主義是“自然和永恒的”。
在我寫的《歷史資本主義》(Historical Capitalism)一書中,我設法證明如下的論點,與一些主流政治經(jīng)濟學家含糊不清的想法相反,資本主義是在歷史上已發(fā)生過的事情。我曾幾次提出,不存在任何不是歷史資本主義的資本主義。對于我來說就是這么簡單,而這很大程度上歸功于馬克思。
其次,我想強調(diào)“原始積累”這個概念的重要性,即剝奪農(nóng)民的土地是資本主義的基礎。馬克思非常清楚這是建立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的一個關鍵過程。它在資本主義開始時就在那里了,而且今天依舊存在。
最后,我想請人們就“私有財產(chǎn)和共產(chǎn)主義”這個話題進行更多的思考。在蘇聯(lián)尤其是在斯大林統(tǒng)治時期的蘇聯(lián)所建立的制度里,國家擁有財產(chǎn),但這并不意味著人民沒有遭受剝削或壓迫。
他們遭受了剝削或壓迫。斯大林所建立的社會主義,在那之前是包括馬克思在內(nèi)任何人都從未想到過的事情。生產(chǎn)資料公有制是一種可能性,它們也可以被共同擁有。但是,如果我們想要建立一個更加美好的社會的話,我們必須知道究竟誰生產(chǎn)了剩余價值,究竟誰獲得了剩余價值。相較于資本主義,這必須加以徹底重組,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關鍵問題。
默斯托:2018年是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各種新書和影片都聚焦他的一生。他的傳記里有沒有一個時期是你覺得最有趣的?
沃勒斯坦:馬克思過著非常艱辛的生活。他與嚴重的個人貧困進行斗爭,他很幸運有一位像恩格斯那樣幫他渡過難關的同志。馬克思在感情生活方面也頗為不順,但他堅持做他認為是自己一生的工作——理解資本主義的運作方式,這是令人欽佩的。
這是他認為他自己在做的事情。馬克思并不想解釋古代,也不想界定未來的社會主義究竟會是什么模樣。這些都不是他對自己承擔的任務。他想了解他所生活的資本主義世界。
默斯托:就他的一生來說,馬克思不只是一位扎在倫敦大英博物館的書堆中而與世隔絕的學者,而是一位總是參與他所處時代的各種斗爭的激進革命者。由于他的激進主義,他在年輕時被法國、比利時和德國驅(qū)逐。在1848年革命失敗時,他也被迫流亡英國。他創(chuàng)辦報紙和雜志,并且總是盡其所能支持各種勞工運動。后來,從1864年到1872年期間,他成為國際工人協(xié)會的領導人,這是第一個工人階級跨國組織,在1871年,他為巴黎公社這一人類歷史上的首次社會主義實驗進行辯護。
沃勒斯坦:對,這是真的。記住馬克思的斗爭性是極為重要的。正如你最近在《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Workers Unite!)一書里所強調(diào)的那樣,他在國際工人協(xié)會中扮演著一個特別的角色,國際工人協(xié)會是一個由彼此間相距遙遠的工人所組成的組織,在當時缺乏暢順的溝通機制。
馬克思的政治活動也涉及到新聞工作,他一生當中大量時間都是在從事這項工作,他把它當作與更多的讀者進行交流的一種方式。雖然他從事新聞工作是為了獲得收入,但是他將自己所撰寫的稿件視為政治行為。他從來不是中立的,他始終是一位堅定的新聞記者。
默斯托:在2017年俄國革命100周年之際,一些學者重新回到馬克思,馬克思與他們之間的主要區(qū)別是什么?
沃勒斯坦:馬克思的著作是富有啟發(fā)性的,而且它們比起其他一些對他的觀點過分簡單的解釋遠更加微妙和遠更加多樣化的。記住如下這句著名的俏皮話總是沒錯的,馬克思曾說過:“如果這是馬克思主義,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
不同于許多武斷地強加自己觀點的人,馬克思隨時準備好面對世界現(xiàn)實。馬克思經(jīng)常改變主意。他堅持不懈地尋找他所看到的世界所面臨的各種問題的解決方案。這就是為什么他現(xiàn)在仍然是一個很有幫助、很有用處的向?qū)У木売伞?/p>
默斯托:最后一個問題,你想對尚未邂逅馬克思的年輕一代人說些什么呢?
沃勒斯坦:我一定要對年輕人的第一件事是他們必須閱讀他。不是讀關于他的東西,而是要讀馬克思。相比于眾多談論他的人,真正讀馬克思的人很少。亞當·斯密也是這種情況。通常,人們只讀有關這些經(jīng)典的東西。
人們通過他人的總結了解他們。他們想節(jié)省時間,但是事實上這是浪費時間!人們一定要讀那些有趣的人寫的東西,而馬克思是19、20世紀最有趣的學者。這是毫無疑問的。就他所寫的東西的數(shù)量及其分析的質(zhì)量而言,沒有人比得上他。所以,我向年輕一代發(fā)出的訊息是,馬克思非常值得探索,但是你必須讀他、讀他、讀他。讀卡爾·馬克思!
(周岳峰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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