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音樂學院求學史上最差時機。學費是天文數字，其他成本也屢破新高。在倫敦，每年光學費就要花9000英鎊，生活開銷更是兩倍于此。美國隨便哪所主流音樂學院每年都需要八至十萬美元，而且三年都是這個價。你還在考慮嗎？

假設你的天才子女已經出類拔萃，足以贏得一筆獎學金，甚至是像費城的柯蒂斯或洛杉磯的科爾本提供的那種包含一切的全獎，這樣父母就不必再出錢。但你的孩子會得到什么樣的照顧呢？

不久前的某年圣誕節前后，茱莉亞音樂學院為了節省供暖費用，把所有外國學生趕出了宿舍。柯蒂斯學院校園內的強奸案件由來已久，以至于現在成立了獨立調查組。北卡羅來納大學有56名藝術專業學生提出了性侵指控。密歇根州有一位小提琴教授史蒂文·希普斯認罪坐牢。同樣在密歇根州，作曲家盛宗亮因為放映了一部經典版本《奧賽羅》電影后被停職，原因是勞倫斯·奧利弗在片中抹黑臉飾演主角。

電影《奧賽羅》（1965）劇照

欺凌與傷害在各個校園中比比皆是。馬友友曾對一名來自音樂學院的聽眾這么說：“你們見證了權力及其被濫用的情況。”教師無法直接表達他們的意圖，也不能展示他們所需要的東西。為了改善技藝而用手接觸學生的手臂或脖頸是不可接受的。天花板上總有一只眼睛不停地眨著。琴房的門必須一直開著。教師會因為電子郵件中的一個錯字而被解雇。圣潔的音樂廳里回蕩的是恐懼與厭惡。

而學生畢業后能得到什么呢？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是參加某家管弦樂團的選拔考試，他們在那里要跟另外40人競爭一個職位，可能位處美國中西部，年薪三萬。與此同時，那些沒去音樂學院而在家里埋頭苦練的同學們已經踏上了獨奏巡演之路，或在好萊塢監督原聲帶錄制，在職業版圖中領先好幾條街。在這個古典音樂就業不斷萎縮的世界里，還有人愿意上音樂學院嗎？

音樂學院提供的回報是雙重的。首先是名家授課所帶來的光環。參加過安妮-索菲·穆特大師班的小提琴家，或者被約翰·亞當斯教導過的年輕作曲家，總會有額外加分。倫敦皇家音樂學院把這兩位的名字塞進了招生簡章，盡管他們來教學的時間必然很短。另一個好處是能夠結識那些將在你余生中一直與你合作演奏的人。大多數弦樂四重奏都是在音樂學院組成的。很多人在演出現場組成了搭檔。這種聯系的音樂價值是不可估量的。

安妮-索菲·穆特

某些學院有過黃金時期，某時某位杰出的教育家將其塑造為某個學科的卓越中心。1950年代維也納的指揮家漢斯·斯瓦羅夫斯基的學生中有阿巴多、梅塔和西諾波利。伊利亞·穆辛是圣彼得堡的大師鑄造者，赫爾辛基西貝柳斯音樂學院的約爾馬·帕努拉為世界獻上了兩批來自芬蘭的人才。小提琴老師扎哈·布朗和鋼琴家阿里·瓦爾迪在科隆和漢諾威都富有影響力。但是，單獨一個老師的光環很快就會從榮譽榜上消失，此類隨機的影響注定無人可取代。現在沒有任何一家音樂學院能保證用原始的種子都能種出向日葵。

音樂教育作為一個行業，未能與時俱進。教學大綱和風格一成不變，從業者集體的愿望是——成為最好的音樂家，面對如今這個網絡化而且往往展示出敵意的社會，并未考慮到其中快速變化的困難和機會。我每次造訪音樂學院時，都察覺到很少有學院能為畢業生如何在音樂領域謀生——或者更重要的是，在音樂之外謀生——提供超越基本常識之上的認知。音樂教育行業最大的缺點是無法鼓勵天賦不那么卓越的學生保持對音樂的熱愛，同時在音樂之外找到一份職業。許多人在離開這個體系時都深感挫敗。

由于缺乏本地需求，如今不少知名音樂學院每年都派校長去中國一兩次，招募那些能夠獲得資助的學生。茱莉亞音樂學院甚至在天津設立了分校，學生在那里不會接觸到資本主義的異端邪說。但沒有哪家學院能夠邁出重要一步，使其畢業生為21世紀做好準備。

只有一個例外。

舊金山音樂學院在過去幾年中重新定義了其核心目的。2020年10月，舊金山音樂學院總裁大衛·斯圖爾收購了困境中的紐約大牌音樂經紀公司Opus3。七個月后，他又收購了荷蘭唱片公司五音（Pentatone）。通過這兩筆交易，他將這所音樂學院從音樂行業中的一家幼兒園逆轉為一位成熟的參賽者。

舊金山的音樂學生現在有了其他選擇。他們可以學習如何經營一家經紀公司、一家錄音室、一個流媒體中心或一個播客。斯圖爾已經簽下了舊金山歌劇院的音樂總監金恩善（Eun Sun Kim），作為他的唱片品牌中的首位明星。2022年底，他為“將要成為職業音樂家的黑皮膚”弦樂演奏者設立了一個獎學金，讓他們能在舊金山音樂學院學習一年，同時以工會認可的全額工資在舊金山芭蕾舞團所屬職業管弦樂團中演出。

舊金山歌劇院音樂總監金恩善

這打破了許多社會障礙，此處篇幅所限無法一一枚舉。但最重要的是，舊金山音樂學院的學生們可以通過演奏來完成大學學業，不再受到費用或偏見的阻礙，同時在他們排隊畢業之前至少兩年，就能開始在現實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斯圖爾喜歡說：“把音樂學院看成是一個研發場所。”尚未有其他人正在這樣做。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他的音樂學院正在談判收購另一家音樂企業。這個地方值得被關注。音樂教育正面臨其史上最大的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