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有道德的壞蛋，還不如做好人”

信寫得不算工整，很多簡單的字沒有寫正確，有些話寫了又涂改掉。信中可見，當事人知道老杭的腿病，看了《最后的棒棒》后，他充滿自責，備受煎熬，常常“睡不著殼（瞌）睡”。這個騙子在信中承認“做了很多壞事”，并保證“以后再也不搞壞事啦”，“當一個有道德的壞蛋，還不如做好人”。

回信

“那位有道德的小兄弟”

回信中稱呼是“那位有道德的小兄弟”，信里除了勸誡對方“做好人，走正道”，也反省和懺悔了自己當年的過錯——亂丟垃圾，千方百計把收到的假鈔換給別人，將撿來的飲料瓶子裝上水再去賣……

何苦又一次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的紀錄片《最后的棒棒》播出三年后，故事還沒有結束。《最后的棒棒》是正團級轉業軍官何苦扎根重慶解放碑，歷時1年以普通棒棒身份拍攝出來的13集紀錄片。2015年7月播出后，受到觀眾一致好評，豆瓣評分高達9.7分。2016年9月，該片榮獲法蘭克福“金樹國際紀錄片節”金獎。2017年，該片成為重慶市“五個一工程獎”中唯一的紀錄片作品。

紀錄片里，有一段辛酸的鏡頭，想辦社保的老杭在重慶街頭被騙1100多元。三年后，在重慶南川區大觀鎮石橋村的老家，有人將630元錢和一紙道歉信塞在了老杭家的門縫里。

信中，送錢的人自稱當年騙了老杭，但看了《最后的棒棒》后備受煎熬，“睡不著殼（瞌）睡”，他最終決定，“當一個有道德的壞蛋，還不如做一個好人。”一部分錢沒有還上，“剩下的等我有錢了在（再）給你，還差510”。

老杭高興又感動，但他也睡不著覺了，紀錄片里他“也做了一些壞事”，他委托何苦給“騙子”寫一封回信，吐露出另一段心里的“煎熬”。老杭說，何苦寫的有些話超出了他的水平，但何苦讀給他聽的時候，他和老朋友大石都哭了。

一封懺悔書

“常常睡不著殼（瞌）睡”

老杭習慣了早起。

4月15日，早上6點過，老杭打開堂屋的門，塞在門縫里的煙盒紙一下掉在了屋里。紅色煙盒紙，橡皮筋纏得很結實。打開看，里面有一疊錢，他數了數，630元。煙盒的背面還寫了一段文字，老杭眼睛不好，看不清楚。兒媳幫他念了三遍，他聽明白了。

這錢是騙子還給他的，630元，還差510元，“剩下的等我有錢了在（再）給你”。

信寫得不算工整，很多簡單的字沒有寫正確，有些話寫了又涂改掉。信中可見，當事人知道老杭的腿病，看了《最后的棒棒》后，他充滿自責，備受煎熬，常常“睡不著殼（瞌）睡”。

這個騙子在信中承認“做了很多壞事”，并保證“以后再也不搞壞事啦”，“當一個有道德的壞蛋，還不如做好人”。

老杭告訴成都商報記者，四年前，他在重慶當棒棒的時候被騙去了1100多元錢。那筆錢他記得清楚，攢了兩個月，一下子全沒了。除了掏給騙子1140元，他還花了20元給騙子買煙，打車給了17元，最后身上僅剩5元錢。同時被騙走的，還有老杭的身份證。

老杭說，他曾很心疼這筆錢，好長時間吃不好睡不好。但這件事過去三四年了，他還是漸漸忘記了，“掉了就掉了，都過去那么久了”。

最后的棒棒

因腿病“提前退休”的老杭

《最后的棒棒》講述了多個“棒棒”的人生往事和生活現狀。

老杭是主角之一。他身材瘦削，說話斯文，因為腿上無緣無故的腫脹和疼痛，他一邊干活一邊治腿，整日憂心忡忡，又舍不得花錢去醫院檢查。紀錄片正好講述了老杭被騙的經歷，因為迫切希望買一份養老保險，老杭著了騙子的套路。他兩眼茫然，神情無助，苦苦地站在街頭等待騙子現身。這一段，很多網友留言稱“看得揪心”。

如今，71歲的老杭沒有再做棒棒了，他賦閑在家。因為腿病，在重慶干了16年棒棒的老杭選擇了“提前退休”。他的腳踝依然腫著，南川區人民醫院的檢查結果，讓老杭弄明白了腿病的原因，醫生說是脊椎神經壓迫所致。老杭年紀大了，醫生建議，保守治療，少干活，多休息。

老杭的兒子在內江市隆昌縣的一處工地打工，兒媳在家照看孫子讀書。去年，老杭種了一些水稻，但撒藥的時候腿病犯了，“痛得睡在田坎上起不來”。

他今年沒種地了，種了幾棵花在院子里。

一封不知該回給誰的信

老杭反省自己干的“壞事”

在家里撿到錢的當天下午，老杭想起來，得給何苦打個電話，講一下這個事情。老杭被騙已經三四年了，但何苦依然覺得反轉得“太突然”，直到老杭的鄰居用微信把這封“懺悔信”發給他，他依然表示懷疑，提醒老杭不要再次被騙。

紀錄片拍攝結束后，回到老家的老杭依然時有接到何苦的電話，噓寒問暖，每年還買上禮物去家里看望他。4月18日，何苦趕到老杭的老家，一同前來的，還有當年紀錄片的另一位主角大石。見到兩個老朋友，老杭說，收到這封信后，他也“睡不著覺了”。

紀錄片里，被騙后的老杭心里充滿憤恨，做了一連串“壞事”，亂丟垃圾，千方百計把收到的假鈔換給別人，將撿來的飲料瓶子裝上水再去賣……

何苦說，老杭對這些事情至今耿耿于懷，他覺得“不應該”。突然收到騙子還的錢和寫的信，老杭更加覺得“良心過不去”，“自己一輩子老老實實干活掙錢，到最后還去做偷奸耍滑的事情”。

他請何苦給騙子寫一封10頁長的回信，盡管何苦也不知道這封信該寄給誰。回信中稱呼是“那位有道德的小兄弟”，按老杭的意思，信里除了勸誡對方“做好人，走正道”，也反省和懺悔了自己當年的過錯。

老杭在信末簽上一行字，“有些話超出了我的水平，但完全是我要表達的意思。”何苦讀給老杭和大石聽，兩個人一起抹眼淚。

一個來歷不明的電話

“只是關心老杭，錢不是我放的”

騙子是怎么把錢放在門縫里的？何苦與老杭都弄不明白。

老杭回憶，14日的早上，他接到過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里有人問他在沒在家里。他說在，其他的沒有多聊，老杭耳朵現在也不是很好。

但這個電話號碼老杭有些印象，去年的時候給他打過好幾次，他把這個電話號碼專門抄了下來。對方每次打電話，就是簡單問問他的生活和病情，并稱電話號碼是從大石那里得到的。

大石記不清楚了。何苦告訴成都商報記者，紀錄片的末尾，有一個鏡頭留下了大石兒媳的電話，也因此，大石的兒媳這幾年備受“騷擾”，很多網友打電話過來表達關心，要捐款之類，這些都被大石一一拒絕。

成都商報記者根據老杭提供的電話撥打了過去，對方以為記者是導演，問了一些紀錄片的拍攝情況。他說自己以前跟老杭一起做過棒棒，所以有老杭的電話，他打電話給老杭，是因為自己跟老杭住得不遠，在南川區另一個鎮。他稱目前在南川區的一個工地做雜工，他譴責了一番騙子的行為，說騙子不應該騙這樣的老人，又稱自己完全不知道老杭有被騙的經歷。

何苦告訴成都商報記者，他不確定是不是當年騙老杭的人放的這筆錢，或者是某個網友的好心之舉，但從信中措辭，他覺得這個人的懺悔之意是誠懇的。

四川衡訟律師事務所律師羅小平告訴成都商報記者，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詐騙刑事案件具體應有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有關規定，騙取1100多元的詐騙金額并不構成犯罪。羅小平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九條規定，如果及時到案，當年騙老杭的人應受到治安處罰，由公安機關給予5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1000元以下罰款。但根據該法第二十二條規定，“違法治安管理行為在六個月內沒有被公安機關發現的，不再處罰”，且這個人案發前主動退賠經濟損失，故其不會受到任何處罰。

（圖由受訪者提供）

（原標題：一部人性的“紀錄片”：最后的棒棒街頭被騙千元，觀眾哭了 ；三年后收到還款和道歉信，棒棒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