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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李宇春，憑什么？

2022-11-24 18:5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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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賈樟柯電影《山河故人》，山西汾陽縣城發生的故事。

變遷與離散，牽掛是愛最痛苦的部分，在李宇春唱的同名主題曲《山河故人》中，可窺見一二。

“去已去，來又來，曾盼故人歸；看上去，漫無目的，等看透，過去總會將過去?！?/p>

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命運注定，未來總有人要缺席。

賈樟柯說：“春春的聲音那樣沉靜、輕靈，這歌聲好像故人相逢的一笑?！?/p>

李宇春的歌聲有河水的靈動，也有黃昏的惆悵，那是失去已久的山河與故人，是回不去的故鄉。

一路走來，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似乎都在論證她的波瀾不驚。

李宇春本身就擁有普通又不普通的靈魂，昨日她做客了賈樟柯的訪談節目《賈乙丙丁》，發光的不止是2005年那個夏天夜晚。

2005年，一檔選秀節目《超級女聲》讓21歲的李宇春，紅透大江南北。

決賽當晚，她以3528308條短信投票奪冠，這個留著干練短發、看起來有些內向的四川女孩，瞬間成為全國人民關注的焦點。

當賈樟柯在節目里談到那個奪冠夜晚時，李宇春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度過的了。

人們這才意識到，那已是17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那年，李宇春成為“中國流行文化代表”，成為冠軍的她，也登上了《時代》封面，上面用英文赫然寫著：ASIA’S HEROES（亞洲英雄）。

人人都問：“為什么是李宇春？”

李宇春也曾自問，為什么是自己。

那時她最大的困惑，來自于突如其來的巨大關注之后，外界天花亂墜的聲音，“有人極度地喜歡你，也有很多人非常不友好地質疑，甚至還有很多侮辱性的話語”。

面對外界，她總是沉默，也在用音樂表達自我。

爆紅后，各大唱片公司相繼拋出橄欖枝，讓李宇春挑選。

李宇春選擇了太合麥田，原因是她與張亞東的大多音樂理念是一致的，她大部分時間更喜歡與唱片公司的同事混在一起。

這讓她覺得自己離音樂很近，離商業相對遠一些，李宇春成為中國偶像產業鏈的特殊存在。

2006年春天，李宇春發行自己的首張專輯《宇你在一起》，其中收錄了由高曉松作詞、張亞東制作的首支單曲《冬天快樂》。

高曉松將第一次與李宇春見面、聊天的過程在腦海回放了一遍，便有了后來那些極具畫面感的文字，“雪讓我有點快樂，那片白色……”

《冬天快樂》上線才幾分種，就獲得百萬的銷量，破了各種記錄。

彼時的李宇春已是大眾偶像，最忙碌的時候，她一天要跑三座城市，女孩常常在飛機上睜開眼睛，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任自己在假寐與現實之間，逐漸清醒，迎接下一場狂歡。

李宇春的父母，也在適應女兒已成為名人的事實，在成都的他們常常是半夜兩點才睡，因為只有在那個時間，才能給女兒打個電話。

她是在愛里長大的孩子，原生家庭給了李宇春最綿長的力量，父親心疼女兒，卻也是無能為力：“有時候，覺得做一個平凡人挺好的。”

李宇春不愿意成為偶像，卻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大眾偶像，她像是被時代洪流推到了風口，無處可逃。

在她看來，偶像是忍辱負重，也會時常感到焦灼，任外界喧囂不斷，她只是沉默不語。

李宇春說，堅持十年舉辦“Why me”演唱會，背后是一種年輕氣盛，有一種想要證明的反叛，對她來說，“Why me”是一個問號，也是一個感嘆號。

從開啟“Why me”系列演唱會開始，李宇春就不斷創新舞臺設計，從背景、互動環節，到MV播放、音頻系統，她不喜歡重復。

她曾說：“你問我這些年都做了什么走到今天，不如問我拒絕了多少?！?/p>

離開超女冠軍的頭銜，李宇春一直忠誠于音樂創作的純粹，也與外界保持著疏離，相安無事。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漸漸形成一個堅硬的外殼，她將自己形容為“鴕鳥”，總是一個人獨自奔跑。

李宇春仍不喜歡“藝人”這個名字，她只想做“歌手”。這兩者在她心中天地一般的差別，“藝人是包裝出來給人看的，但歌手要堅持自己的本性”。

從2009年開始，李宇春就開始獨自進行音樂創作，寫詞、寫曲子，她覺得寫得每首歌，就像自己人生故事的一種記錄方式。

從《下個，路口，見》到《野蠻生長》，從關注自我到關心外界，她一直在突破自己。

超級女聲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十年倏忽而過，李宇春不再需要向外界證明什么了，她只想忠于自我，也越來越平靜。

許知遠曾經看過李宇春的一場演唱會，對她的評價是：“我很少見到有人在這樣的場面下，能像她一樣平靜?！?/p>

2012年9月，28歲的李宇春發行個人專輯《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該曲歌詞由她親自創作，其中的“老”并非是真正意義上的“老”，而是指她的一種遺憾。

“樹葉還綠發絲還青

時光卻從不曾逆行

這鮮活的你好讓我傷心”

“超女”一舉成名后，回望這些年，李宇春的生活徹底被工作填滿，沒有了自己的生活，她對于瘋狂的理解是要自由，要遵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她告訴賈樟柯，從那之后，自己刻意放緩自己的工作節奏，開始培養一些興趣愛好，有電影、話劇、繪畫，還有攝影。

在網上自學了攝影后，她想拍一組人物肖像照《酷》系列，人選有好友張亞東、樸樹、周迅。

一同簽過麥田的樸樹與李宇春，都是不善言辭的人，拍他那次，李宇春到了樸樹北京郊區的家中，兩人半天沒交談，就是坐在屋子里聽音樂。

每當解鎖一個新體驗，李宇春就離過去那個封閉的自己遠了一些。

在往前行走的路上，她開始走向更寬廣的世界。

2013年，李宇春參演賴聲川導演的史詩級話劇《如夢之夢》，她為此推掉了所有工作，用一年時間參與話劇排練與巡演。

最初當制作人推薦李宇春時，導演賴聲川是猶豫的，他不想讓自己這部長達八小時的話劇，存在一個流量偶像。

李宇春進劇組第一天，賴聲川的顧慮消失了，當演員們做自我介紹時，李宇春怯怯地說：“我是來自四川音樂學院的李宇春，我是來學習的?！?/p>

在劇組，李宇春很少說話，有次劇組一位演員買了碗麻辣燙，喊她一起吃，這碗麻辣燙讓她很感動，甚至有些想哭。

那一年，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學生時光，和劇組的演員一起坐大巴往返劇場，一起吃盒飯，一起排練。

在話劇《如夢之夢》中，她飾演的小梅醫生，戲份不少，演得很成功。

李宇春每次坐飛機，都會有粉絲簇擁而上接送，演話劇這次也不例外，她從不接近人群，也從來不走機場的VIP通道。

“我只是在從事一份演藝的工作而已，我的根不在那兒，我知道自己是誰，我是一個平凡人家的孩子。”

在李宇春看來，自己本來就是大家選出來的，并不是什么特別的身份。

那次合作結束，賴聲川導演告訴她：“你不是只做一個簡單的偶像，你真的可以帶領粉絲走入一種不一樣的生活，你可以成為一個改變這個世界價值觀的人?！?/p>

“Why Me”十年完成之后，李宇春發現自己的變化挺大的。

她關注的不再只有音樂技術層面的東西，好似突然打開了一個更大的世界，李宇春開始關心很多之前未曾關心的他人與社會議題，會有一些痛感。

她寫下《給女孩》，“請相信自己是很美好的存在，不用懷疑這是宇宙獨一無二的色彩”，字里行間都是溫柔的肯定與愛。

在很多暴力事件與犯罪新聞中，李宇春看到很多女孩被傷害了，這讓她感到非常痛心。

很多女孩的一生都在自我獨立的斗爭中，她希望女孩們不要被世界的惡意吞噬，能站在世界的明亮之處，被愛撫慰著。

這首歌，給了很多女孩勇氣與力量。

在疫情的集體語境下，每個人都在面對著不同的困境，也在感受著藝術作品與身邊人所帶來的溫暖，李宇春也不例外。

在疫情之前，李宇春寫了一首叫作《西門少年》歌曲，那是她創作的自述人生的作品，歌名取自她從小生活的成都西門地區，是童年的氣息，是野火燒不盡的生長。

“那就從這座城市的西門開始

有一條街沿少年們曾奔跑摔流血不止

紅色大門外雜亂無序的野草種子

是我耳濡目染到最原始堅韌的性子”

她無比堅定地認為，自己是不會被裹挾的，她一定會不畏流血、不懼流言奮力奔跑下去。

疫情三年，改變了李宇春的看法，她覺得自己很渺小，也有了一種無力感，她會開始留意到一些平時不容易注意到的事物。

今年五月，李宇春每天都會下樓做核酸，她發現初夏的時間很短暫，云朵的形狀也一直在變化，花盛開的顏色每天也在改變，很多事物就這么靜靜地流走了。

也是在那段時間，她患上強直性脊柱炎，這種病被稱為“不死癌癥”，無法根治，伴隨一生。

聽上去無比殘忍，卻是李宇春正在親身經歷的，嚴重的時候，她需要坐輪椅，甚至無法平穩地躺下，沒有辦法睡覺。

這個春天過得艱難，她要花好多力氣，才可以走那么一點點。有天晚上，她自己在家錄制新歌，唱著唱著就崩潰了，嚎啕大哭。

那是命運的痛感。

李宇春坦言，這是自己人生中的無常，也是她從未想過會拿到的劇本。

11月17日，她發表了一首新歌《五臟六腑》，李宇春表示如果不幸，哪一天自己的軀體僵硬了，也還有五臟六腑，它們一定會從體內奔涌出來，愛著自己。

李宇春很喜歡賈樟柯的一句話，“我們需要一些彪悍的人，與這個時代共舞”。

這句話對她的影響很大，漸漸地，李宇春不再封閉自己了，也不再梗著脖子非要與這個世界死磕，她越來越能理解他人了。

在這之前，發生在幾年前的中國臺灣省臺北街頭。

白天工作結束，工作人員帶李宇春到夜市放松，那里沒有記者，也不會被路人圍堵。

走在人群中，李宇春感到一種巨大的失控感降臨，她完全無法放松，一直卯著勁兒往前走，最后她什么都沒吃，也沒有觀看，只是一個人回到了酒店。

她做不到享受這個人聲鼎沸的夜晚，也意識到自己對人群是恐懼的，曾經的那些侮辱與質疑，還是給她帶來了傷害。

一切都會過去。

她開始主動走向人群，在《野蠻生長》那張專輯做完后，李宇春邀請所有為專輯忙碌的伙伴，吃涮羊肉火鍋。

那次聚餐，她仍是拘謹，不過已經邁出很大一步了，在這次《賈乙丙丁》與賈樟柯的對談中，李宇春依然覺得那句話對自己而言，是一個極大的鼓勵。

入行電影三十多年的賈樟柯說：“時過境遷，你期待的改變的很多東西也沒能改變，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所謂的彪悍，其實是一種韌性，還有你對自己堅持的價值觀的信任?！?/p>

音樂語言與電影語言，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

賈樟柯坦言，自己與李宇春彼此理解，距離很近。

山河故人，春天依舊。

2015年，李宇春演唱了賈樟柯執導的電影《山河故人》同名主題曲。

賈樟柯稱李宇春是與自己有緣的“故人”，兩人曾連續兩年在戛納電影節頒獎禮的后臺偶遇，終于在《山河故人》中，李宇春用自己的歌聲，唱出了跨越26年的愛別離。

賈樟柯電影《山河故人》

賈樟柯與李宇春是多年的好友，李宇春很喜歡電影，賈樟柯也特別喜歡她的歌，他覺得她歌里面的駕馭能力，她的清靈、深厚，是特別打動人心的。

常年隱于電影銀幕之后，習慣用自己的鏡頭與大眾對話的導演賈樟柯，這一回，以“采訪人”的身份在訪談節目《賈乙丙丁》中亮相，分別與李宇春、劉震云等嘉賓對談。

節目通過賈樟柯的觀察視角與人生體驗，解讀人物，具有人文關懷、理想情懷與社會思考，雖然現在還是寒冬，但我們仍要抱有熱情。

鏡頭之外的賈樟柯，總是戴著黑色墨鏡，他不再沉默，開始和不同的人說話。他仍然對人本身的質感有著濃厚的探索興趣，故事與影像敘事從不缺席，這世界從不凋敝。

時代一個浪頭輕輕打過，對個人命運是巨變，尤其在當下的后疫情時代，大眾需要一場具有人文關懷的心靈療愈。

賈樟柯與他們的對話中，也許有某些時刻，會擊中你內心的某一角落。

對于52歲的賈樟柯與38歲的李宇春來說，這個寒冬他們有了一場關于心靈的對話，一起回憶往事，那是獨屬于李宇春的夏日舊電影。

雖然李宇春已經忘記奪冠的那個晚上自己是如何度過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是那個夏天的顏色、氣味與聲音，都留在了她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