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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童,已塌房
在何烈勝所有的訓子計劃中,讓4歲的兒子多多在雪地里裸跑是一個明顯極端的例子。
2012年春節,何烈勝一家前往國外度假。在飛機上,他閱讀了一本教育學書籍,其中提到日本的學校會對上小學的孩子進行“耐寒訓練”,即使在冬天也要求孩子著短衣短褲在戶外活動。
特殊的教育方式吸引了何烈勝的注意,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冒出:“別人可以的,我們也可以。不能輸給外國人,而且要更夸張。”
于是飛機降落后,何烈勝便對兒子展開了一場“耐寒訓練”。
彼時,紐約當地剛剛結束了一場驟雪,室外溫度為-13℃,何烈勝帶著只穿了一條內褲的兒子來到滿是積雪的街頭,然后命令他在雪地里奔跑,時不時還要求幼子趴在雪地里做俯臥撐。
期間多多不斷哭喊著詢問:“爸爸,你抱抱我好不好?”可一旁的何烈勝只是拿著攝像機對準孩子,嘴里還不住念叨著:“你趴下,你快趴下,你是最棒的。”
第二天,這則“4歲中國男孩在外國雪地裸跑”的視頻被上傳至網絡,當天便收獲了近30萬點擊量,“鷹爸”與“裸跑弟”從此走入大眾視野。
此后10年,何烈勝父子幾次站在輿論中心。2021年,有媒體稱“13歲裸跑弟將去菲律賓讀博”,按照原本的計劃,多多應該在今年出國留學。
父子二人的故事又迎來了新篇章,這看似美好,可美好背后也隱藏著無法言說的另一面。
故事的開篇便極具戲劇性。
2008年初春,已經40歲的何烈勝,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何宜德,小名多多。
那是一個早產了近3個月的男嬰,出生時僅有3斤8兩,身型還沒有育嬰箱中的枕頭大,哭聲也很是微弱。
這不是何烈勝想象中的孩子。
在他的設想中,這個自己盼了半生才等來的寶貝“一定是聰明的、乖乖的、強壯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多多出生便帶有四種腦病:新生兒顱內損傷、顱內出血、頭皮水腫、腦蛋白低下,在NICU(新生兒重癥監護病房)又出現了腦室出血和蛛網膜下腔出血的情況。
“孩子不僅腦蛋白密度低下,腦容量也偏小。”醫生向何烈勝詳細解釋著診斷書上的名詞:“通俗點說就是腦漿少。”似乎是怕家屬無法全然理解,站在一旁的護士又補充道:“有可能是癡呆兒,治不好就是弱智。”
后面的事情何烈勝都不記得了。復雜的治療過程、病情反復的擔憂、轉危為安的喜悅……所有情緒都蓋不過兒子有可能是癡呆兒帶來的恐懼。
“我不服氣。”這個將孩子視為“精美作品”的父親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醫生的診斷:“哪能醫生說死刑就是死刑了呢?”
剛出生時的多多
治療3個月后,多多出院了,腦內的情況依舊不算樂觀,可倔強的何烈勝卻已經為了兒子制定好了一系列“康復計劃”。
何烈勝本身是學教育出身,下海經商前做過幾年物理老師。雖然未曾涉獵幼兒教育,但在多多出生前,他查閱了大量育兒資料,得知兒子患病后,他前后問了幾位專家,其中一位告訴他,通過后天訓練,早產兒也能像正常孩子一樣成長,甚至超出一般兒童。
訓練,正常孩子,超過一般兒童。
專家的建議不僅帶來了希望,還帶來了驚喜。自覺“搞教育出身”的何烈勝堅信,只要對兒子實施特殊的培養方式,那他就一定能恢復健康,并且追上其他孩子。
于是一場專屬于多多的戰役,正式拉開了序幕。
何烈勝抱著年幼的多多
為了訓練兒子的各項能力,何烈勝作出了周密的計劃。
首先是聽覺。他將買來的音樂定時器放在兒子枕邊,一天24小時不間斷地循環播放歌曲,有時候是莫扎特的鋼琴曲,有時候則是雨聲或鳥鳴,在他看來,這些可以幫助多多聽到這世上一切美好的聲音。
緊接著又是視覺。在多多搖籃的正上方,何烈勝貼了許多圖畫,其中有油畫、名人海報、書本以及爸爸的照片。盡管有很多人說,3個月的嬰兒視力只有0.1左右,視物范圍僅有3~4米,可何烈勝仍堅持提早訓練兒子的辨物能力。
“提早”的原則,貫穿了何烈勝所有的訓練計劃。
多多出院后3天,何烈勝就買來了一個雙人充氣泳池,注滿水后就將兒子扔進了水里。因為太過瘦小,最小號的救生圈套在多多的脖子上都很寬松,只得在周圍塞滿衣服,才能保證孩子不滑進水里。
年幼的多多學習游泳
被父親丟進水里時,多多的左腦室還在出血,四種腦病也只有腦水腫被完全治愈。為了鍛煉孩子的意志力,何烈勝還將泳池內的水溫特意調低了幾度,孩子一進入水中便哇哇大哭。
聽見孩子慘烈的哭聲,全家人都手忙腳亂地上前,想要將多多從水中解救出來,卻遭到了何烈勝的大聲呵斥。
在他看來,游泳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根本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最終在他的堅持下,多多在水中泡了10分鐘,當天夜里便出現了腹瀉,第二天又患上了重感冒。
眼前的現實好像并不支持何烈勝訓練兒子的計劃,可他沒有絲毫放棄的意思。
因為擔心家人心疼孩子不實施游泳計劃,他暫時放下了工作,每天只待在家里訓練多多。
如此堅持了十幾天,多多似乎適應了在水里的感覺,不再哭鬧。見狀,他又提出將泳池內的水溫每周降低5℃,一直到降到25℃才肯罷休,而一般嬰兒游泳的水溫是40℃~50℃。
再往后,他干脆讓兒子直接洗冷水澡,還帶著多多去冬泳,理由是“小孩子不知道冷熱,冷水能更加刺激他的大腦”。
幾個月之后,多多身體的各項指標都逐漸恢復了正常,何烈勝將這一切視為自己訓練有素的結果。
為了展現這一成果,他在家附近找了一間游泳館,日日將兒子送去上課。教練見孩子太小,說什么也不肯讓其入學,何烈勝便將多多丟入水中,親自在岸邊指導劃水動作。
只是這樣還不夠,他偶爾還會制造一些意外,讓多多體驗一下溺水的感覺,理由是要培養孩子對水的敬畏。
很快,何烈勝成了游泳班里的名人,但卻是“惡名昭著”。看著反復嗆水的多多,有人甚至懷疑,他根本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可別人越議論,何烈勝便越興奮。那些質疑聲反而讓他更加確定,自己在走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兇狠是大愛”,他的兒子天生就要與眾不同。
年幼的多多學習游泳
“一奶喂大的小狗崽,有的成了警犬,有的成了草狗,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差距?一個接受了專門的訓練,一個沒有。”
在何烈勝看來,訓練兒子多多和訓練警犬的道理是相通的,“任何智商都是訓練和學習的結果”。
他相信并渴望著,只要自己夠努力,那兒子便一定可以成才。
專屬于多多的訓練還在繼續。
待兒子稍大一點時,何烈勝已不滿足只鍛煉兒子的體魄,訓練計劃開始慢慢覆蓋多多的全部生活。
在何烈勝的規劃中,孩子除了要有智商和情商,還有體商、德商、膽商、逆商、性商、靈商、志商、財商一共“十商”。
為此,何烈勝為兒子制定了詳細的日程表。在那份精確到分秒的計劃表里,多多6點就要起床,一直到晚上8:30,他的每一個小時都被各項“課程”塞得滿滿當當。
這個課程表沒有雙休日,根據訓練效果課程每兩周進行一次微調。特別重要的課程會刷上顏色,上完課后有值得總結的內容就標注在課程名字旁,完成好的就打五角星,完成就打對勾,沒有完成就打叉。
多多的課程表
一天的課程是從起床訓練開始的。
為了培養兒子的時間觀念,每天清晨5:40,何烈勝都會用音響播放音樂,對多多進行“起床引導”。如果賴床,他就用濕毛巾蓋在兒子的臉上,夏季用溫水,冬季用涼水,如此便能達到快速叫醒的目的。
孩子的年齡越小,所需的睡眠時間越長,這是常識,但何烈勝偏偏要挑戰常規。“因為兒子要學的東西很多,不抓緊時間根本完不成”。
順利起床后,忙碌的一天也開始了。
用20分鐘吃完早飯后,多多先是要到室外伴隨著音樂晨練;到了7點,他便要回家誦讀英語和名人名言。
何烈勝從來不允許兒子學習古詩詞,因為那些不如名言警句通俗易懂,而且實用性不強。“格言警句就不同了,小時候你背出來人家夸你聰明,上學時隨手寫出來可以給作文加分,到了工作時不時冒出一句,人家頓時就會對你刮目相看。”
多多與父親何烈勝
除此之外,去動物園給野生動物喂食是在鍛煉“膽商”;學習珠心算、武術、跆拳道、街舞,則是在培養智商和“體商”。
在“性商”訓練中,何烈勝甚至規定了多多未來伴侶的樣子,“這樣以后他就可以對號入座,一次成功”。
何烈勝還要求兒子給家里的每一個玩具都編號、起名,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將其中一個藏起來,然后問兒子“小八去哪里了?你還記得小八嗎?”,以此來考驗兒子的記憶力。
每當答對問題時,多多都會從父親那里得到一份獎勵。比如去吃一頓肯德基,但是不能喝可樂和吃油炸類食品,因此直到今天,已經14歲的多多到肯德基用餐也只被允許吃土豆泥。
這一類的考驗會隨機發生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里。
有時候走在馬路上,何烈勝也會突然問多多:小區大門有什么和平時不同的地方嗎?老師今天穿的什么衣服?班級里第一個和你說話的同學是誰?
“這些都是訓練孩子觀察力的好方法。”講起這些,何烈勝頗為得意:“我百分百相信,這樣做是有用的。”
何烈勝帶兒子多多訓練“膽商”
何烈勝的“十商”教育始終帶著強烈的目的性,實際上,多多也確實逐步走上了他預想的方向。
之前何烈勝帶著兒子去參加樂嘉組織的演講訓練班,多多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學員。活動結束后,何烈勝找到樂嘉,希望對方能點評一下兒子的表現。
看著何烈勝興奮地舉起手機,樂嘉問他,來這里到底是為了讓孩子學習演講,還是只想錄像?
何烈勝重復了幾遍“給他聽”,然后聽見樂嘉說:“我對他(多多)唯一的要求就是講小孩說的話。”
所有見過幼年多多的人都說,與同齡人相比,他格外早熟。有次一位小朋友到家中做客,提出要和多多下棋,多多脫口而出:“媽媽,請把那個大號的國際象棋拿來,我買的14塊9的那個。”
大人詫異,問多多怎么可以將商品的價格記得這么清楚,他的回答是“要貨比三家”,而彼時,他只有5歲。
多多學習電腦
對于兒子早早形成的金錢觀,何烈勝將其歸結于“財商”訓練的結果,這是“十商”教育的重頭戲。
父親之外,何烈勝的另一個身份是企業家。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已經做了7年物理老師的他,忽然有了下海經商的想法。不久之后,他辭去了老師的工作,先后開過超市、電腦畫像工作室、代理過背背佳,賣過保暖內衣,幾經沉浮,最終在禮品行業站穩腳跟,據他自己回憶,其經營的公司鼎盛時期規模達到800多人,持有資產也超過億元。
還算成功的創業經歷,讓何烈勝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自我滿足感,而略顯自戀的情緒,也體現在教育多多的過程中。
何烈勝與多多下棋
在訓練“志商”時,何烈勝為時年不足7歲的兒子,選定了一個人生理想——企業家,這是一個由何烈勝深思熟慮、幾經篩選后得出的結果。
起初他想讓多多成為一名運動員,但長期的訓練對身體會有一定的損傷;后來他又考慮讓多多學習象棋,但因為不具備觀賞性和“各個頻道很少轉播,找不到贊助商”,計劃只能擱淺;集體項目不考慮,那相當于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里;音樂、繪畫靠天賦,專業內強手太多,兒子不占優勢。
“所以多多還是做一名企業家就好了。”何烈勝說:“我已經為兒子設定好了人生的終點。”
之后許多年,面對問題“長大后的夢想是什么?”,多多的回答始終是“我想當一名企業家”。
然而繼續追問,具體想在什么領域開拓疆土?多多則會沉默,然后下意識地看向爸爸,等待何烈勝做進一步解釋。
5歲的孩子真的理解何為“企業家”嗎?
何烈勝覺得:“那不重要,道理他早晚都會懂的。”
多多、爸爸以及印有爸爸照片的雜志
循著父親制定的計劃,多多開始學習做一名合格的企業家。
商海多險惡,成功路上要有勇有謀。為了鍛煉孩子的勇氣和智力,何烈勝先是策劃了那場讓多多在雪地裸跑的“耐寒訓練”——憑此父子二人第一次走入大眾視野,何烈勝成了“鷹爸”,多多成了“裸跑弟”;此后不久,他又將時年只有5歲的兒子送到了某飛行俱樂部,學習駕駛飛機。
二十多天后,多多在教練的陪伴和幫助下,將一架“小蜜蜂-3”超輕型飛機開上了高空并持續飛行35分鐘。
看著高空的兒子,何烈勝再一次露出滿足的笑容,面對記者的采訪,他興奮地說:“我國在航天領域一直處于落后地位,而他(指兒子多多)這次將飛機成功開上天,從此讓中國在世界航空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至于飛行時,一直守護著多多、同樣手握操縱桿的教練具體起到了怎樣的作用,他只字未提。
多多與飛行教練坐在飛機里
4歲雪地裸跑、5歲駕駛飛機,2次“壯舉”之后,“鷹爸”與“裸跑弟”站在了輿論風暴的中心,而一同被送上討論席的,還有何烈勝自創的“鷹爸教育體系”。
面對各方的關注和網上的質疑與指責,何烈勝沒有選擇回避任何一方,相反的,他開始頻繁地帶著兒子在公開場合露面。
他坦言自己并不懼怕批評,因為“爭議越大,對現有教育理念的影響沖擊越大”,在他的認知里,自己培養兒子的方式是對現行教育體制的挑戰和革新,不亞于一場“革命”,而兒子多多便是改革成功的最好證明。
“應試教育太脫離現實了。”面對鏡頭,何烈勝侃侃而談:“很多東西都是學非所用。”
在現有的教學體系內,一名普通的孩子按部就班地從小學讀完大學需要16年,如果算上碩士與博士則需要更長的時間和更多的精力。
何烈勝覺得這樣太慢了。
在他的描述中,自己的兒子4歲就上了小學,6歲就已小學畢業,到了13歲就應該在世界名校里讀大學,18歲之前就要把碩士和博士都念完。
“讀完博士后畢業,這個人可能已經35歲了,如果50歲退居二線,真正留給他實現人生價值的時間只有15年,你覺得劃算嗎?”
多多練習寫字
面對鏡頭,何烈勝言之鑿鑿,好像全然忘記了“博士后”本身就是一種職務,不存在“畢業”一說。
類似的不嚴謹時常出現在何烈勝的語言體系中:
在多多1歲半時,何烈勝便要求兒子每天在平地上走500米,到了3歲時,多多已可以環湖行走一圈,而父親卻將此形容為“1歲徒步暴走”。
陪父親爬山,被描述為“勇攀高峰“;參加少兒帆船比賽,被稱為“揚帆出海”;將日記匯總成冊出版,則是“書寫自傳”,談到這里何烈勝驕傲地稱:“那種小孩子特有的語言風格,連莫言來了都做不出來。”
至于“4歲上小學”也不準確,根據何烈勝和多多所就讀的小學老師在采訪中提到的,4歲的多多只是每周會有2天上午到小學課堂旁聽,下午還是要回到幼兒園上課。
2017年6月,9歲的多多完成了小學畢業考試,對比何烈勝說下的“6歲小學畢業”的計劃,晚了整整3年。
其中理由父子二人閉口不談,一同被隱去的還有另一段經歷——實際上,在2016年多多就曾參加過小升初考試,但因為考試不及格,他沒能順利畢業。
何烈勝與多多接受媒體采訪
為了加快兒子的學業進度,何烈勝將學堂搬回了家。
在自傳里,他聲稱自己曾詢問過南京市某區教學研究員,專家認為:“小學六年,第六年是為了小升初復習備考”;初中三年,第三年是為了中考復習備考;高中三年,第三年是為了高考復習備考。”
所以他推算,初高中的課程其實幾個月就可以全部讀完。
于是多多小學畢業后,何烈勝僅花了兩個月就給兒子上完了初中課程,后來又花一個月上完了高中課程。其中,物理、化學、數學、生物、地理、英語等課程被他省略,理由是:“(這些東西)這輩子也用不上。”
如今,多多僅在公立小學上過2年課,此外,他的學習任務皆由父親安排在家進行,而關于此做法是否已違背《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的討論時至今日仍在繼續。
何烈勝與多多接受采訪
學業之外,被何烈勝反復提起的,還有關于兒子多多的“素質教育”。
為了教會兒子愛與被愛,他在多多的“十商”課表里還加入了“感恩訓練”。在這門“課程”中:
晚上8點睡覺前,何烈勝會在兒子的耳邊講“暗示語”:“何宜德你真好!爸爸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爸爸對何宜德的嚴格是最大的愛!”到了清晨起床,多多要主動向父母問好:“感謝爸爸媽媽養育了我。”
上學路上要跟所有認識的人打招呼、每天發現一個別人身上的亮點并立刻稱贊,如何微笑,如何道歉,如何擁抱、握手,如何道別……多多的一舉一動都被“感恩訓練”規定著。
有一天,一位友人到何烈勝家做客,因為忙著玩網絡游戲,多多沒有站起來告別,只說了一句“叔叔再見”。朋友走后何烈勝大發雷霆,立馬卸載了游戲,并呵斥兒子道:
“什么害你忘掉禮貌,我就讓你徹底忘掉它!”
從那之后,多多就再也沒有玩過那款網絡游戲。
年幼的多多在家里學習包餃子
“讓孩子有個快樂的童年不好嗎?”參加央視《面對面》欄目時,何烈勝再一次面對這個問題,自“裸跑弟”成名后,他無數次聽到類似的詢問。
“多多駕駛飛機不快樂嗎?”何烈勝反問。
“多多快樂嗎?”記者追問。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呢,你又不是孩子,你怎么知道孩子不喜歡呢?”何烈勝始終沒有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可他堅信,自己是一名成功的父親。
后來在另一則采訪中,記者問了多多同樣的問題,彼時多多的回答是:
“我一般都是在不開心的時候多。”
2015年,何烈勝創立的培訓機構“鷹爸公學”正式對外招生,而所授課程與其多年間訓練多多的“十商”大同小異,只添加了一些諸如“蒙眼繪畫”的趣味課程。
在招生宣傳手冊上,何烈勝自稱是“資深少兒教育專家”,并將“44國元首關注鷹爸教育,簽名回函支持”等字眼用紅色字體寫在了海報最顯眼的地方。
但何烈勝撒謊了。所謂“國家元首回函”實際上是在2014年南京舉辦青奧會時,多多給各國元首寫信,邀請其來參加南京青奧會。事后,多國元首從辦公室回函,表示感謝并送上了祝愿。
鷹爸公學宣傳海報
圖源:鷹爸教育官方微信
當然多多對于“鷹爸公學”的幫助遠不止這個。
在公學教室、校門口以及學校周圍的街道兩旁,張貼了大量多多的巨幅海報,而肖像周圍則寫滿了他的過往“戰績”:“11次破世界紀錄”、“1獲亞洲冠軍”、“3奪全國冠軍”、“2次徒步羅布泊”……
然而除了“徒步羅布泊”之外,其他有關“世界之最”及“冠軍”信息均無相關賽事報道及官網認證信息。
為了證實自己“警犬與草狗”的訓練成果,何烈勝將兒子的成長經歷描述為從腦癱兒到“神童”的逆襲。
這一說法的起因是,在多多4歲時,他曾帶著兒子進行了智商檢測,結果顯示,多多的智商潛能達到了218,可后來何烈勝隱去了“潛能”二字,于是“4歲神童智商趕超愛因斯坦”的消息不脛而走。
鷹爸公學宣傳橫幅
“鷹爸公學”成立后,何烈勝再次被推上風口浪尖,有關他拿兒子炒作、斂財的質疑接連不斷。對此,何烈勝回應:所謂“公學”其實是“公益學堂”,是為了幫助問題學生重回正道。
然而“公益學堂”真的公益嗎?
在撰文前,筆者查詢了“鷹爸教育”官方公眾號,其中2016年發表的一篇宣傳“鷹爸軍體夏令營”的文章中明確寫著:“訓練營開課時間及費用:每期費用4980/人(8天7夜)”。
而到了2017年的冬季夏令營,又增加了每人5980元的11天課程。此外,也有媒體稱,公學每月的學費也已超過萬元。
鷹爸公學收費標準
圖源:鷹爸教育官方微信
雖然有諸多矛盾,但“鷹爸公學”在成立之初仍收獲了一群擁護者。這些擁躉大多是無可奈何的家長,他們將平日里“調皮搗蛋”的孩子送進公學,期盼其能早日“脫胎換骨”。
曾幾何時,這些家長也看見過“希望”,比如在“靈商”訓練課上,各位家長就曾因孩子的感恩訓練而感動得痛哭流涕。
圖源:鷹爸教育官方微信
平靜的日子過了3年,直到2018年,一篇名為《逃離鷹爸》的文章出現,其中詳細講述了兩名學生因不滿“鷹爸公學”的教學內容,最終選擇逃跑的故事。
出逃的孩子對文章作者說,自己在公學不僅要體驗雪地裸跑、雨天軍訓、酷暑勞作等“特訓”,如果表現得不好,還要接受下蹲、打手板、不許吃飯等懲罰。
文章發布后引起了巨大反響,相關部門對“鷹爸公學”進行了突擊檢查,結果發現該教學機構在消防、辦學資質、經營許可等方面皆存在問題。
此后,“鷹爸公學”停業整頓,從此銷聲匿跡。
圖片截自文章《逃離鷹爸》
“鷹爸公學”關停之后,何烈勝與多多“消失”了幾年。
2020年夏天,因為參加一檔智力競賽類綜藝,“鷹爸”與“裸跑弟”再次回歸大眾視野。
“大家好,我是何宜德。我1歲徒步暴走,2歲攀登高峰,3歲在雪地裸跑,4歲劃船出海……”
當時已經12歲的多多,依舊在重復幼時的“個人簡歷”,不過在結尾又添上了“11歲南京大學畢業”與“12歲準備同時讀碩士和博士”。
圖源:江蘇衛視
節目播出后,多多驚人的個人經歷和簡歷再次引起廣泛討論,但很快便有人指出,其所說的“南京大學畢業”其實是“南京大學自學考試專升本畢業”。
前者是通過高考選拔,后者則任何人都可以報名參考,通過自考課程便能拿到畢業證書,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從8歲報名參加南大自考考試,到12歲本科畢業,多多花費4年時間完成了專科考試,對比同齡人,他已表現不俗,可距離“鷹爸”何烈勝過去許下的“13歲就讀世界名校”的心愿仍相去甚遠。
父母為參加自學考試的多多拍照留影
圖源:紀錄片《中國人的一天》
完成南京大學自考最后三門考試后,多多和父親又接受了幾次采訪。如今再面對鏡頭,多多看起來更沉穩了,說話也變得很是得體和周全。
他仍在四處參加節目,有時還要通宵錄制。節目組偶爾會叫他“神童”,每當聽到這個稱呼,何烈勝都會露出滿足的微笑,可多多從未回應過。
從前別人問多多快樂嗎?他回答:“有時候快樂,有時候不快樂。”
如今再面對這個問題,他會說:“小時候覺得辛苦,但現在想想爸爸也是為我好。”
“那關于未來的夢想呢?”
“企業家。”答案還和從前一樣,但這次有了更詳細的補充:“感興趣的方向是短視頻的人工智能。”
14歲的多多已經不需要再看父親的眼色說話了,他能脫口而出自己的“夢想”。
那種感覺就像,早已在心底默背了無數遍。
14歲的多多
圖源:紀錄片《中國人的一天》
在何烈勝的家中,有兩個人很重要,卻極少被提起。
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就是他的女兒涵涵。
涵涵比多多小4歲,不同于哥哥一路加速的人生,妹妹目前正在南京最好的小學念書,過著和同齡孩子類似的生活。
這是媽媽堅持的結果,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兒子能夠回到校園,像其他孩子一樣完整地念完初中和高中。
可何烈勝堅持反對,為此他與妻子無數次爭吵,并曾當著多多的面說:“按照我的要求培養,你可以是80分,現在加上媽媽,你就只有50分了。”
對于小女兒去學校上學一事,何烈勝始終不甘心,很多次他問:“你想不想和哥哥一樣,在家里學?”
得到涵涵否定的回答后,何烈勝指著女兒說:“你就是我和媽媽妥協的產物。”
部分參考資料:
1、新京報:《“鷹爸”讓孩子開飛機:不算最強訓練》
2、新京報:《8歲報名南京大學自考!五年前雪地裸跑的小男孩又火了…》
3、谷雨實驗室:《逃離鷹爸》
4、現代快報:《南京“鷹爸學堂”寄宿生每月學費1萬,涉嫌無資質辦學惹爭議》
5、現代快報:《街道組織相關部門再次調查,“鷹爸公學”暫未拿出消防許可證》
6、揚子晚報“4歲裸跑弟”相關報道
7、紅星新聞:《讓4歲兒子雪地裸跑的“鷹爸” 辦公學被停業整頓 自稱體罰有合理性》
8、澎湃新聞:《11歲“裸跑弟”,專科畢業了》
9、新京報:《“裸跑弟”的加速人生:5歲開飛機,6歲寫自傳,11歲專科畢業......》
10、南方都市報:《“裸跑弟”再刷屏,稱12歲準備讀碩博!他早被父親商業化運作》
11、南方都市報:《“裸跑弟”父親:簡歷肯定沒造假》
12、澎湃新聞:《13歲“裸跑弟”讀博士了:多次創紀錄,一直活在“熱門”里》
13、紀錄片《中國人的第一天》
14、《裸跑弟:不一樣的成長》王迅著
15、《面對面》何烈勝專訪
16、《魯豫有約——極致教育》
17、《王剛講故事——“鷹爸”與“裸跑弟”》等
圖片來源:網絡、紀錄片截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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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神童,已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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