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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大了！他才不是“美國賈寶玉”！
全球狂銷8000萬冊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居然是塞林格“最不好看”的一本書？！
誰說霍爾頓是“美國賈寶玉”？！
詩與遠方，比不上公園里的野鴨？！
這一次，讓b站知名up主夢章kikaku，和編劇史航、作家止庵一起，帶你顛覆“麥田”與塞林格之前的形象，看看閱讀這位最強“嘴替”，可以讓我們怎樣重新理解眼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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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麥田，比初讀更有趣
止庵：我第一次接觸《麥田里的守望者》是1983年，到現在都已經快四十年了。我覺得重讀一本書，他的樂趣可能比初次讀還大。
夢章：重讀會發現一些小秘密。
史航：第一次讀有點像認識新朋友加個微信，可能一輩子不聯系，就過年發一個制式短信。但假如又約了一起出去吃個飯，或者聊個天，愿意再聯系，這就相當于是重讀。值得重讀的書才是生命的禮物，如果讀一次就忘掉了的書，只是生命給我們添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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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頓簡直是我的“嘴替”！
止庵：我初讀時24歲，雖然比主人公大幾歲，但其實是一輩人。初讀時最大的感覺就是，主人公說的都是我想說的話。
史航：就是現在的“嘴替”。
我比你晚兩年看，當時是郵購的漓江出版社版。那個封面是在資本主義社會摩天大樓陰影中，“是道德淪喪，還是人性的墮落？”一小孩在求救。但你讀完發現，他要逃離的不是資本主義社會，而是成人社會，甚至就是逃離社會。
《麥田》一開始讀到的是痛快！酷！現在更多是柔情、是傷感。那個柔情是我們情緒釋放很久之后，才慢慢想起來的，覺得這世間尚有可留戀之處。
麥田守望者，霍爾頓說這是個夢想而不是個職業。因為世上可沒有這樣的職業，有職業才證明世間承認這事，沒有這職業那就是一個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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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頓是個壞小子嗎？
止庵：霍爾頓你乍一看覺得他極端，你越讀越發現，他向你靠攏，比你以為的更溫柔。
他在懸崖那條線之上，沒掉下去。這也就是為什么這本書能成為大學生、中學生課外閱讀的書。他知道什么是壞，他只是不愿意像你們要的那樣好。
霍爾頓真不是一個壞孩子，他是一個很可愛的人，是一個你會希望懂他，也希望他能懂你的那么一個人。
史航：霍爾頓不是個銳角，他是個鈍角，但這幾天的遭遇，一次次把他掰成了個銳角。就像一塊好好的玻璃，你把它摔碎了，玻璃碴當然可以殺人了。所以他中間確有幾次走投無路，憤懣指數上升。就像我最喜歡的華語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張震當年演的小孩，為了一個女孩跟朋友翻臉。為什么？其實不僅是為一個女孩，是他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信任，都在這兒被打碎了。
我們看少年霍爾頓，他不是一個自掃門前雪的少年，他關心的事挺雜，比如他關心那個根本不知道他喜歡自己的女孩子，他關心公園的湖冬天要結冰了，野鴨子飛哪兒去？這就比我們現在說的“詩和遠方”高級，為什么高級？具體。詩和遠方，不過是兩個名詞，一口水化就特別不高級了，但公園的野鴨子依然高級。你不用管什么隱喻象征，我們為這些野鴨子被人關心感到高興，又為這個少年這么關心野鴨子的安危，而自己卻經常遭遇不幸而感到惆悵。
咱們老說少年青春叛逆，其實少年他有他的輕重緩急，跟成年人的輕重緩急正好不一樣，但你不能說他關心的不是正事。少年覺得正事是今天逃學，或者明天去爬山，后天抓魚；你覺得正事應該是摸底考試、模擬考。
這個故事里霍爾頓有他自己的輕重緩急，有他的痛苦柔情，所以說我們發現他那么真實。書里寫說下雪了，霍爾頓在校園里頭看到幾個汽車，汽車那么白，那么好，他都不忍心把雪球砸在車上。整個小說都寫了霍爾頓的這種少年人的痛苦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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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霍爾頓
止庵：為什么這個書擁有這么多讀者，因為每個人都會走過霍爾頓這條路，每個人都會跟他有一個告別。
夢章：也許我們是知道做法上不得不和霍爾頓告別，但其實精神上沒有告別。
止庵：所謂告別，不是說整個拋棄，是你告別他身上一部分東西。而霍爾頓形象最根本的那個部分，是我們所有人都認可的。
史航：就比如說，當時美國的很多青少年模仿霍爾頓的帽子、風衣。這個很好玩，因為我們以往模仿一個偶像，比如80年代無論你學高倉健，學山口百惠，對方都是強者或者是美德的承載者。但霍爾頓是個失敗者，起碼在我們看到這段時間，這幾天都是個倒霉蛋兒。為什么倒霉蛋兒的服飾你要穿？
這里的流行邏輯，我覺得略不一樣。這中間的“慕強”——愛慕強者感不強，更多的是“求其友聲”，大家互相認可：你這樣倒霉，你被打，我這兒要畫一個淤青妝，我跟你是一路的。我雖然好好上課是好學生，但我心里是霍爾頓。
止庵：霍爾頓其實是一個愛意遠大于恨意的人，他甚至有點溫柔過度。就是說，他對這世界的期望和好感有點太高了。當時美國出版界擔心因為這個書毀了教育，結果發現沒這事。很多人都讀了《麥田》之后繼續考大學了。所以其實，每個人是在人生的某一個地方遇見霍爾頓，然后把他給帶走。帶著他跟你走，不是說你被他給帶走。
夢章：對，我覺得甚至在霍爾頓出現之前，可能有人都會懷疑自己身體里的那部分應不應該存在，但是認識霍爾頓之后，發現可以存在。
史航：你這個說得好，霍爾頓其實幫助我們接受了自己，在世界沒有接受我們之前，讓我們盡量接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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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頓絕不是“美國賈寶玉”！
夢章：有種說法認為霍爾頓和《紅樓夢》里的賈寶玉有諸多相似之處，一樣的家境優渥，內心敏感脆弱，而且都有一個好妹妹……
史航：賈寶玉可不只有一個好妹妹。霍爾頓要有這么多妹妹，他絕不出走。霍爾頓是一個非常低配版的賈寶玉。
止庵：另外，賈寶玉最后離開家了，故事就完了。霍爾頓是始終沒回家。霍爾頓的全部問題是沒在家里，回家之后就是另外一個霍爾頓。他為什么這么不愿意回去——
夢章：就是因為不想當家里的那個霍爾頓。
史航：他就是不想當賈寶玉。
止庵：賈寶玉如果早點兒出家，可能早餓死了。而霍爾頓所謂家境優渥，只是說沒有嚴重的物質困擾。
夢章：只是還沒有到要考慮生存問題的地步。
止庵：嚴格說霍爾頓是二戰以后的人物。歐洲連打了兩次世界大戰，人們發現原來那些信念說不通了，霍爾頓的很多質疑是從這個思路上來的，不是說憑空無緣故出現這么一個人。霍爾頓面對的時代，跟賈寶玉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時代。
史航：我們特別習慣于說誰是中國的誰，誰是外國的誰誰，這種強攀親戚的狀態不對。一個就是一個，閱讀這事它不是玩連連看、消消樂，樂趣不在那兒。正因為李逵打老虎，跟武松打老虎，石秀殺嫂，跟武松殺嫂不一樣，書才值得看。如果你說翠屏山不過是又一個獅子樓，那還有什么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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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田》為何難以影視化？
史航：“我不知道他長著什么樣的臉，但看背影那就是我。”影視化會讓一個本來圈粉無數的霍爾頓掉粉，恰恰因為他是一個抽象的背影，我覺得我隨時愿意跟著他走，走出我自己的家門，在街頭巷尾出沒。但一旦被翻拍之后，我會想：他原來是個成功者啊。要么大家干嘛海選、競爭，最后終于上崗去演他。
我覺得《麥田里的守望者》當初不該改編，現在更不該改編。霍爾頓就是你想象的非固體、非液體的、氣態的我自己，是一朵云，穿褲子的云，正因為這樣他才有意義。
止庵：這里邊還有一個技術問題，這個書是第一人稱寫作，霍爾頓又不是一個特別客觀的視角，他情緒化很厲害。他眼中的人是不客觀的，那些人怎么演？是按照他眼中的樣子來演，還是按客觀來演？比方說魯迅的阿Q，也是不好改編的……
史航：換句話說，大量作品它是畫，但有些作品是鏡子。阿Q、霍爾頓這種鏡子式的人物，我們每天看，一看：喲，這是我史航，我現在是個胖乎乎的霍爾頓，老了是個老霍爾頓。他是用來照的鏡子。你要是在鏡子上貼個畫，人還怎么照鏡子？改編就是在鏡子上貼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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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事》里最愛哪個故事？
史航：特別推薦《九故事》，你看完之后，無論中國作家外國作家短篇小說，好多你會覺得不用看了。它是節省你時間的，提高你眼力的。
止庵：我特別想說一說《笑面人》，九個故事我最喜歡的是它。
史航：我再加個《在小船上》、《泰迪》。
止庵：對，《在小船上》，《康涅狄格州的威格利大叔》《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也是我喜歡的。
史航：就沒有你不喜歡的。
止庵：對，我必須得說，《九故事》是一本非常完美的書。
史航：《九故事》有點像獨孤九劍，他把故事的9種可能性、情感的9種救贖，都給你擱這了。你把《麥田里的守望者》整個扔到《九故事》里頭，“咕嘟”，就像九宮格的火鍋你扔進去了，它裝得下。
《笑面人》講的是一堆少年棒球隊員跟他們教練的故事，這種故事其實在美國電影中經常出現，教練是一個如父如兄的角色。故事里的教練，又給隊員們講了一個笑面人俠盜和他的一幫兄弟的故事。兩隊人馬互相映照，形成一種復調式的結構。但教練交了一個女朋友……
止庵：這里設計的特別好，就這個女朋友到男隊里邊打棒球。
夢章：是她沖進來的。
止庵：對，她非要，開始大家不認可，后來她真成他們的一員了。
史航：獲得了認可，他還寫說“她碰巧是一個懂得在第三壘怎么向人招手的女孩”。她不僅懂棒球，也懂男人，還懂招手，全才！突然一失去她，我們發現自己千瘡百孔。這個復調妙在，當女朋友跟教練分手走后，教練給隊員們把笑面人的故事匆匆講完。
這時候出現全篇中最殘酷的一句話，聽故事的這個小隊員說：“故事講了連5分鐘都不到”。就是說：我們等了那么久，像盼過年似的等這個故事！突然教練草草講完笑面人心碎死去，用了連5分鐘都不到！那種寒意蔓延，把我們都給閃了。原本生命中最可靠的三個東西：教練、笑面人故事、教練女朋友，大家滿心信任、期待的這三個——
夢章：撤掉一個之后就全塌了。
史航：對，5分鐘之內全塌了，在眼前塌了。
止庵：這里邊對教練的心態從頭到尾沒寫，其實本質上是教練的情緒塌了，所以他也不可能再給大家講笑面人故事，他自己都心碎而死了。真正主人公是教練，盡管沒怎么寫他。
夢章：但你刨能把他刨出來。
史航：就是腦補，越腦補越寒冷，因為你一定會把你一生中自己的那種挫敗的、羞于跟別人提，但自己忘不掉的往事都聯想起來。
止庵：這是關于喪失，徹底喪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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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加入“格拉斯家族”！
止庵： 《九故事》里三個故事《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康涅狄格州的威格利大叔》《在小船上》，和兩本中篇《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一起，寫了一個“格拉斯家族”，這個家族把塞林格給迷住了。
史航：文學名著寫家族故事往往是大部頭，甚至有巨長的人物表，而“格拉斯家族”很簡單，就是父母帶著兄弟姐妹七個孩子。我們必須劇透這里所有的生老病死，因為重要的不是他們死，而是他們因什么死和他們死后別人會因什么想起他們。
大哥西摩，跟新婚妻子在一起的時候自殺了，在《九故事》中《抓香蕉魚的好日子》里頭寫了。
二哥巴蒂像塞林格，是個作家，一個想讓誰都找不著他，身邊不安電話，在鄉村隱居的作家。
三姐波波是一個自稱“弗吉尼亞主婦”的一個正常女性，《在小船上》是波波和她兒子之間的故事。然后，老四老五是雙胞胎。
老四沃特在1945年已經二戰結束之后，在東京死于一場奇怪的爆炸。一個日式小火爐，郵寄時意外炸了，這在《康涅狄格州的威格利大叔》里寫了。沃特是一個在女孩子心中還留下一座墳地的年輕人。
五弟維克是一個神父，到處旅行找不著人。然后老六《弗蘭妮與祖伊》的祖伊，是一個美男子、影視演員。然后七妹就是弗蘭妮，也是個大美人，她在談戀愛，但是不太占主控的位置。
這一家人之間有神秘的那種感情和力量，雖然互相連累和抱怨，但他們也能夠互相拯救。
比如小妹弗蘭妮，她在信仰和感情中間出現危機，變得活不起、死不起的時候；這個時候六哥祖伊出現，用大哥二哥當初留下的一些“秘密武器”，救了弗蘭妮。
在《祖伊》這篇最后，失眠的弗蘭妮也突然能睡著了，就跟《艾斯美》一樣，這是在塞林格的世界里少有的兩次入睡。他每一個故事中都有特別深刻的細節，甚至對我來說，就像《魔戒》或《納尼亞傳奇》一樣，它是一塊大陸跟另一塊大陸之間的故事，是這種像創世神話一樣的故事。
這七兄妹就像地球上七塊大陸，承載了人類的命運。
從格拉斯家族的幾篇里，我能找到我跟我侄女的故事、跟我哥的故事，所有的倫理故事里頭都有，甚至可以這么說，被破電視劇寫到千瘡百孔的套路，被塞林格一篇文章都修復成了一開始最初的道路。
所以只要是“格拉斯家族”的故事，不管是什么啞謎和片言只語，我都可以發揮想象像福爾摩斯一樣，因為它是個拼圖，拼一點是一點，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就像一張全家福在那放著，突然又找到一張別的春游照片，有一個背影，好像他們家老三。“拿來我看看，我看看——”我就是這么想看。
格拉斯一家，我都快成他們家人了，有一種讀著讀著住到他們家，同一屋檐下的感覺。
所以這一刻我覺得《九故事》排第一，《弗蘭妮與祖伊》還有《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
這兩本并列第二，然后是《麥田》。
如果有很多人是因為《麥田》喜歡塞林格，我這必須說一句，您把前三名也看了，不要老跟第四在一起。
原標題：《誤會大了！他才不是“美國賈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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