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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向陽詩集《剎那》:直面神性的美與力量
原創 方向真 文學報
何向陽
新詩集《剎那》
在《剎那》后記里何向陽說:“三個月時間寫就的這部詩集,心理上并不比三十年短,時間在此呈現的質地又哪里是長度和數量能比!”《剎那》的語言和精神能量在高度濃縮集聚的同時,呈現出動作的力量。這力量發自女性感官與身心,在大地與天空、陰暗與光明、陰柔與雄強、意識與潛意識之間混合涌動。
▲ 何向陽畫像
// 在生與死的臨界泅渡
——何向陽《剎那》及其他
”
文 / 方向真
人最痛苦的,會是怎樣的經歷體驗?在生命急遽往深淵下沉,人的意志在與死神或抗爭或認命的當下,人曾經的希望、歡樂、業績、愛,等等,所有的一切可能即刻化為烏有,甚至就連無、空洞、輕、寂靜也即刻失去意義?這也許瞬間就要消失的一切,卻讓一個看似柔弱的詩人、評論家何向陽以她新詩集《剎那》特殊的丈量能力看到了某種終極性。她由自己身體手術的痛去重溫去聚焦與永恒相關的痛苦,讓靈魂于生死臨界中再度審視遭遇的災難,揣度它煉獄般的重量,她的詩作竟因這段生命的際遇迸發前所未有的神性之力!
何向陽,2017年 攝
一種預兆嗎?她2017年出版的詩集《錦瑟》的最后一首《抵達》,仿佛更深切預言了如今《剎那》中無奈的回望——“那時剎那與/永恒/還沒有隔斷/靈與肉/天與人/也不曾嚴格區分/那時/心有無邊的廣袤/星宿照耀……//而那時的我/也正徒步銀河/為你降臨。”
然而,當面臨天昏地暗的殘酷——生命可能最徹底的離去,她的意志之力神性之力在詩集《剎那》中凸顯出來——“我的腳是否穿越泥濘/決定于這雙手能否撥亮神燈”,她用一個覺悟者的形象來諭示自己:“一個覺者站在山頂/風的力量不能將她移動”。
神性何謂?這里我們列舉何向陽《剎那》中的詩句,來直面神性的美與力量——
KEY·可以文化
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
我深深地愛著/那個仍在此岸與彼岸間奮力泅渡的人
心在哪里/神就在哪里
把玫瑰寫在額上/你就能在地獄中穿行
詩/是對話/與不存在的愛人
我獨步銀河/為的是濺起星星/照亮這段最暗的旅程
……
愛、悲憫、奉獻,不懈思索、前行、融宇宙萬物與胸中,可否即是超越了普遍人性的神性證明?很顯然,何向陽的宇宙情感——其博大的愛之情懷,貫穿于她所有的文字,它們詩意地呈現出她獨特的精神圖式。
“何向陽給我們提供的,正是這一時代罕有的富有密度和層次的精神生活”,霍俊明在詩集《錦瑟》的代序里評論《黃昏里的燈繩,或藍色日記》的這一判斷,頗具見地。所謂“密度和層次”,我理解為:充滿質感的豐富性與超拔的神性。一個人的生命形態、生命激情及深刻的理性實在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它們在他∕她不舍的精進中,在豐富的生成裂變中,能煥發出不可思議的魅力和光彩。如同宇宙的大爆炸,如同量子之間超越時空的反應。
從十幾歲的生澀詩行到今天的《錦瑟》《剎那》,愛,一直是何向陽詩的生命脈息。她詩中無所不在彌漫著的愛,既生發于具體的場景,又并非局限于某時段某情境里的某個具體對象,她的愛關涉關聯于形而上的指向——由個體連接人類,由偶然走向必然,由人性升華至神性。她的愛通向哲學的高度。然而,高而不冷,闊而不疏,我們感受到這愛的表達攜帶著一個女性特有的溫柔與深情,她的意象美好,她的愛是觸動的、觸興的。愛生發潛運著,存在美好著,繼而大化于無限之中。
何向陽 攝影(下同)
是她把自己活成了詩,還是詩進入了她的呼吸她的血液她的思緒?她說:“詩/是對話/與不存在的愛人”,顯然,在何向陽這里,愛就是詩本身——長久的佇望、瞬間的感應、無限的求索、剎那的擊中,甚至撕裂甚至墜落都在她的觀照、體驗和述說下,化為詩意的存在。
如此,《剎那》里愛的主體不再是一種人際關系里的主體,詩人超越了自戀的吟詠,成為實踐的主體——沐浴著神性之愛一心尋究前路尋究真諦的人。她有無處不在的愛人與之對話,她在靈魂的自語中獲得超然的精神力量。至此我們發現,何向陽的愛,是一種尋真之路的獨特體驗,一種真正的詩學探索、詩學表達和詩學建構。
一個詩人能否形成自己的詩歌意象——元意象,并使之成為其詩歌建構的基石,應該成為詩人創作價值的重要考量。縱覽何向陽的詩作,發現其詩歌的建構由三種元意象支撐延 展而來——其一,路、征途、行走、泅渡而來的“前行”意象,及其延展的荒原、原野、暮色、星星等與修為、探尋相連的意象;其二,風、火、閃電等不確定性的、有沖擊力打擊力的意象,及其延展的火中取栗、淬火等痛苦中再生的意象;其三,誰、你、我及由此延展的“我”與神與愛人對話的意象。
詩人著魔似地前行、泅渡,遭遇這樣那樣的不確定險情,一如“閃電將自己插入水中”,一如飛蛾撲向火焰,為能求得一個新我,哪怕危險驚觫墜落,哪怕改弦易轍面目全非。
何樣的意志何樣的目標令人如此奮不顧身地前行?何樣的神秘,能有如此巨大的誘人前往的召喚力量?何樣的激情,持續地給她的前行輸送溫暖輸送勇氣?為佇立高峻的峰巔,透過清寂純潔的空氣而自由地眺望?為體驗那臨近永恒的片刻寧靜?
神性的愛之光呵,詩人乃最惠的領受者!“是誰組合/我們/你 或者/我/是誰翻動書頁/讓風自由地通過”,即便是經受最痛苦的煉獄,也是為要更深切地領略美——“看過最黑暗/你才能領略光的美”。光,是痛苦換來的恩典,“我”的遭際“我的”領受“我”的思“我”的愛,皆投射于星、月、風、火、石、水的浩渺——宇宙之光,神之光,愛之光。
與德語詩人荷爾德林的神性有別,何向陽不曾一味沉溺于哲思的、大自然的意象,她常常讓自己的形而上之思透過日常的場景來呈現——
嗯,這一切安詳寧馨
帶皮的土豆
紫色的洋蔥
西紅柿和牛尾在爐上沸騰昨夜的詩稿散落于
鄉間庭院里的
長凳
上臨天神,下接日常,何向陽在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天地間自由穿行,天空超然清寂的巔峰體驗與平淡庸常的世俗喜樂是她存在的兩極,前者呈示著詩人于永恒場域的超拔之境,后者則平衡著于漫漫之路獨往求索的女詩人,讓她目光溫存話語入心,讓她的詩呈現絲縷的人間煙火。
在《剎那》后記里何向陽說:“三個月時間寫就的這部詩集,心理上并不比三十年短,時間在此呈現的質地又哪里是長度和數量能比!”《剎那》的語言和精神能量在高度濃縮集聚的同時,呈現出動作的力量。這力量發自女性感官與身心,在大地與天空、陰暗與光明、陰柔與雄強、意識與潛意識之間混合涌動。
是誰站在時間的繩索上舞蹈
并指示給我
你就是你所創造的宇宙
何向陽追求的,是杜甫所言的“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的機神靈動、元氣渾茫厚重的大境界。精神的力量自不必說,她詩歌意象的多維性呈示,也富有成效地構造了詩的樣態及意境的推升。如“火中之焰/血中之氧/詩中之你”,如“給你我胸中之血/給你我暮中之光”……短短的詩行,每一行的意象呈示一個不同的維度,開辟一個新的空間,詩歌的意境驀然高遠。
如果說,詩歌意象的多維性在這部語言高度凝煉的《剎那》里,其過程性被簡略了,在《錦瑟》里則俯仰皆是。《錦瑟》里,從微觀的物象——花、香氣、草叢、火苗、砂礫、雪蓮的重蕊、嬰兒的熟睡,到大自然的物象——星夜、微曦、光、古寺、湖水、荒野,到生命主體情感的神性意象——血氣豐盈、隱遁的翅膀、燃燒、永恒……多個維度意象的交織跨越,其質感其密度其廣闊以及自然自動的生成涌現,呈現著詩人精神的豐富及其真摯的感人力量。
《剎那》別具一格配發的33幅攝影作品,均出自詩人之手。這些被攝下的頗具抽象意味的物象們既敏感靈動又淡然悄然,以各自的形態氤氳輕柔地訴說著什么,似獨立存在,又似與詩們悄然互動。
掩卷而思,詩、攝影、作家其人,三者完好地融合,向遠處鋪展蔓延化入天地無盡的蒼茫中。“剎那”,突然間用涌動的方式擊打著我——
它是靈光乍現的一瞬,是被燒灼被擊打被撕裂而心碎的一瞬;
是墮入深淵的一瞬,是靈魂飛升之巔的一瞬;
是血液凝固的一瞬,是熱血沸騰的一瞬;
是意識黑屏的一瞬失語的一瞬與死神照面的一瞬;
“是暗黑隧道外不時閃現的光芒與明媚的召喚”的一瞬;
是神靈與泅渡者不期而遇的一瞬……
何向陽在《剎那》后記里說:“寫到這里,我的面前現出一道彩虹,現實中我不斷地與之相遇,仿佛神啟。”我理解,《剎那》就是在作者最艱澀最陰霾、甚至是生與死的臨界時刻,獲得神啟的記錄——詩的記錄——閃電將自己插入水中淬火的記錄。
原標題:《何向陽詩集《剎那》:直面神性的美與力量,在語言與生命不期而遇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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