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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訪古 | 垂虹臥波,未云何龍?
原作者: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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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波光連寶帶,一彎月影映垂虹。”
明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吳淞江邊,垂虹橋岸,三十余位吳門名賢齊聚一處,進行著一場聲勢浩大的雅集。這是一場送別的筵聚,主角是安徽休寧學子戴昭。
戴昭為人“言動謙密,親賢好士”,自幼跟隨經商的父親來到蘇州,起初師從唐寅學詩,而后向薛世奇學治《易經》。戴昭深為吳門文士欣賞,與沈周、祝枝山等吳中名士結為忘年之交。因此也就有了這次少長咸集的送別之會。
小舟江上,楊柳依傍,垂虹橋如長波彩練靜臥江上,陪伴著即將學成歸鄉的游子。唐寅用手中筆墨復刻了江上送別的景象,長者對后輩的祝福化作《垂虹別意圖卷》的細膩筆觸,流傳至今。
明 唐寅《垂虹別意圖卷》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除唐寅外,沈周、祝允明、文徵明等當時頗負盛名的文士都在這次餞別上相會。擅詩文、工書法的祝允明題引首“垂虹別意”四字,并書《贈戴昭詩》一首,題于畫后,筆力沉穩,張弛有度,雖帶離別之傷感,卻無矯情矜持之意。
祝允明《垂虹別意圖卷》引首
祝允明《贈戴昭詩》
戴冠在《諸名賢垂虹別意詩序》中解釋道:“垂虹者,吳地石杠之名也”。“杠”是“橋”的別稱,這里的“石杠”,即垂虹橋,也叫長橋。
“出姑蘇城南,走五十里,民屋數百間,蕞然沙渚之上者,今吳江縣也。東湖之流,實貫城之中,隔限南北,橫可以渡者,今吳淞江也。隱然長虹,截湖跨江,便來濟往,安若履道者,初作利往橋也。”——錢公輔《吳江縣建利往橋記》
北宋慶歷八年(1048年),大理寺丞知縣事李問、縣尉王廷堅決定把捐資興學的錢款用于運河之上修建橋梁,以方便商旅往來和百姓交通,故初名為“利往橋”。錢公輔在《利往橋記》中有言:“即橋之心,侈而廣之,構宇其上,登以四望,萬景在目,曰垂虹亭。”
垂虹橋初為木橋,后毀于戰亂,元代改建為石橋。橋總長一千三百余尺,相當于230多米,素有“江南第一橋”之美譽。
北宋 米芾 行書《吳江垂虹亭詩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這座江南名橋,自宋代建成即被譽為“三吳絕景”,吸引了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蘇轍、秦觀、米芾等文人政客的目光。它仿佛佇立在歷史的聚光燈下,見證無數來者至此,登覽集聚,吟詠唱和。
熙寧七年(1074年),蘇軾由杭州通判移任密州知州,時任杭州太守的楊元素為蘇軾送行,陳令舉、張子野特地來到杭州看望,四人同舟行至湖州訪李公擇,并與劉孝叔會于湖州府園之碧瀾堂,雅稱“六客之會”。
吾昔自杭移高密,與楊元素同舟,而陳令舉、張子野皆從余,過李公擇于湖,遂與劉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蘇軾《書游垂虹亭》
此六人泛舟游吳淞江,至吳江垂虹亭暢飲高歌,觀松江橋亭。同道友人自有說不完的話題,他們送蘇軾離杭赴任,沿江水路送了一程又一程。在這“長橋跨空古未有”(蘇舜欽詩)的垂虹橋上,看橋影映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之上,正如張先在《松江》一詩中寫到:“橋南水漲虹垂影,清夜澄光合太湖”。
北宋 王希孟《千里江山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蘇軾與垂虹的緣分,鐫刻在流傳千古的詩句里。是年,蘇軾與秦觀、釋道潛相會于吳淞江畔,宴飲于垂虹橋邊,談詞對句,分韻作詩。蘇軾分得“風”韻,寫下七律《與秦太虛、參寥會于松江,而關彥長、徐安中適至,分韻得風字二首》。
秦觀作《與子瞻會松江得浪字》:松江浩無旁,垂虹跨其上。漫然銜洞庭,領略非一狀。怳如陳平野,萬馬攢穹帳。離離云抹山,窅窅天粘浪。煙中漁唱起,鳥外征帆揚。愈知宇宙寬,斗覺東南壯。太史主文盟,諸豪盡詩將。超搖外形檢,語笑供頡頑。娟棄不追,撥剌亦從放。獨留三百缸,聊用沃軒曠。
釋道潛作《吳江垂虹亭同賦得岸字》:蜿蜒跨長虹,吳會稱極觀。淪漣幾萬頃,放目失垠岸。倒影射遙山,青螺點空半。從來夸震澤,勝事無昏旦。破浪涌長鬐,排空度飛翰。肺肝入清境,劃若春冰泮。安得凌九垓,從公游汗漫?
元 趙孟頫《垂虹秋色圖》局部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垂虹盛景成就了美妙的詩句,文人墨客的足跡和吟詠也為其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雄肆的筆調摹繪垂虹之大觀,盡現“萬頃淪漣”之浩渺。而這長橋臥波的景致,在無數詩者心中留下永恒的形象。
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陸游登臨撫州擬峴臺。時值冬季,臺上觀雪的景象似乎讓他憶起曾在吳江松陵所見之景,憶起釣雪灘與垂虹橋的那年冬日,遂在《擬峴臺觀雪》一詩中揮毫吐句:“垂虹亭上三更月,擬峴臺前清曉雪。我行萬里跨秦吳,此地固應名二絕。”
清 康熙《吳江縣志》載陸游訪垂虹橋畔臞庵
南宋紹熙二年冬天(1191年),詞人姜夔冒雪拜訪隱居蘇州石湖別墅的范成大,在蘇州生活了一段時間,期間作詞譜曲,瀟灑快意。臨別之際,范成大將仕女小紅贈與姜夔,歸途之中姜夔吹簫,小紅唱詞,相得益彰,成為文壇佳話。二人舟過垂虹橋之時,姜夔寫下著名的《過垂虹》:“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環扣半月,長若垂虹”,穿過歷史的無數個日月,晝夜更替之間,是吳江垂虹無盡的生命力。
宋《長橋臥波圖》故宮博物院藏
蘇州畫家沈周,獨愛垂虹。他游江南山水,繪《兩江名勝圖》共十冊頁,其中可循吳中勝景垂虹橋的蹤跡。作為蘇州人士,沈周對此處再熟悉不過。吳江垂虹據守蘇杭驛道,在南船北馬的往來熙攘中靜穆安穩,看盡江南車行船往、商賈奔忙。
筑于坡岸水邊的屋宇密集熙攘,人家枕河,倚水而居。江岸柳樹低垂,有長坡延伸入江,漁舟近岸。沈周畫中提跋:“長虹引南北,橫截太湖流。步月金鰲背,嘯歌天地秋。”垂虹長橋連貫南北兩岸,溝通行旅,便宜通行。遠山近水,自是江南婉約山水狀貌。
明 沈周 《兩江名勝圖·垂虹橋》上海博物館藏
沈周不只一次為垂虹作畫。在《三吳集錦冊》中,也可尋得長橋蹤跡。
閑居書齋,思緒再次飄飛至“三吳盛景”垂虹橋之上。沈周腦海中充盈著一場暮色,斜陽西墜,遠山如黛,垂虹橋在傍晚漁船歸家余音中安靜下來。漁舟閑泊江岸,長橋靜臥無聲。若干年后,嘉靖皇帝看到此畫,仿佛穿越時光的霧靄,被畫家帶入這垂虹暮色,沉吟片刻,不禁留下詩云:“秋色清寥夕陽遠,垂虹臥波游龍宛。......螮蝀跨浪安鯨鯢,元氣高接銀漢迥。”
明 沈周《三吳集錦冊·垂虹暮色》
明 文嘉《垂虹亭題圖卷》
由明至清,文徵明、文嘉、張元士、張宏等多位畫家為垂虹橋留下珍貴的寫真,讓我們得以窺見這座承載了無數悲歡離合的古橋,是何舊貌與新顏。“垂虹蜿蜓跨長波,畫戟牙檣薄暮過”(康熙《晚過吳江》),垂虹橋作為重要的文學和歷史景觀,與吳地人文地理、文化氣質、文化精神的積淀和形成有著直接而密切的關聯。
明 陸治《白岳紀游圖冊·垂虹橋》
日本藤井有鄰館藏
江南水系縱橫,阡陌之間貫通兩岸的橋便成了獨特的符號意向,見證著不同時代中的演繹者緣聚和別離。而這垂虹臥波恰如一道絢爛千年的彩練,鐫刻下江南文化永恒流轉的詩情與畫意。
參考資料:
1. 汝悅來《畫中名跡垂虹橋》
2. 葛鴻楨《垂虹橋盤凝深情——從祝枝山題唐伯虎畫<垂虹別意>卷說起》
3. 楊旭輝《垂虹橋的文學風雅和文學記憶》
4. 孫青煜《沈周研究》
5. 劉永《吳江垂虹橋的詩性敘事》
6. 劉延華《垂虹橋歷史探淵與保護修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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