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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紫書:這些文字,是人生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剎那
黎紫書,來自南洋的行者,北上西走,游蹤在外,放情領略,記錄經(jīng)年心象的朝榮暮落,落筆成為《暫停鍵》。
在《暫停鍵》中,黎紫書對鏡自視,從想象中的自己到經(jīng)由文字建立起存在的意志,我們看到一位寫作者起伏的心緒、剎那的悸動、難以訴說的痛感和輕微的頓悟。
“我知道今天坐在這兒寫下這些文字的我,這個被我以個人意志所塑造的‘自己’,無時無刻不是我所走過的路、體驗過的生活,以及所有經(jīng)歷過我,也被我經(jīng)歷過的書本的總和。它們繁雜無序,能被我整理并寫出來的,唯一點點思及,以及所謂的‘悟’吧?!?/p>
按下暫停鍵也沒關系,書寫,讓我們可以好好地看待自己。
著名作家李修文閱后推薦:黎紫書以一己之力,在不盡的流動中延展著肉身與魂魄的邊界。
此次新版特收錄馬來西亞插畫師農(nóng)夫繪制插畫五幅,石棉外封軟精裝,十年回首,輕裝上陣,從三角梅盛開的馬來出發(fā),到倫敦冬日的街頭,四季嬗變中,窺見一位寫作者的質地文心。
《暫停鍵》新版序:新瓶子裝舊燈火
文 | 黎紫書
寫作多年,最忌諱的事莫過于重讀自己的舊作,尤其是少作,更尤其是小說。那些年輕時絞盡腦汁敲打出來的字字句句,曾經(jīng)叫我竊喜于燈下,可歷了些滄桑后,看在今已老去、越來越敏感卻又多少有點畏光的眼里,便顯出了當時燈影的乖張和虛無,也顯出了彼時自己的淺薄,便總是越讀越尷尬,恨不得放把火,將世上的它們?nèi)o燒毀。
散文隨筆卻是另一回事。我有我時時念想的某些文章。譬如這一本《暫停鍵》,自十年前結集后總被放在隨手可得之處,以備心念一動翻閱。里頭的文章大多短小,無非都是博客時代寫下的心緒。那些年我辭親去遠,由東而西,客途多愁,異域生活又奇趣橫生,不乏值得記錄下來的點點滴滴,于是順著潮流,把博客寫成日記。正由于毫無“創(chuàng)作”意圖——既不為發(fā)表爭稿酬,也不為沖刺文學獎逐利爭名,這些短文便不被我視為“作品”,對它們也就不像對待文學,敢于苛求。它們是我當時寫的“書信”,寫給世上為數(shù)不多的、所有關心我的人。
《暫停鍵》實拍圖
對于我這種人,博客時代真是個好時代。那時候手機的進化尚未完成,不足以主宰世界和控制人類的社交生活,人們還能有那么點時間和閑情在電腦上書寫日志,并且有耐性閱讀千字以上的“長文”。我也喜歡那個時代沒有將人與人之間的空間距離壓縮得太過厲害,網(wǎng)速不太快,手機像素不太高,聊天工具亦不至于太過發(fā)達。那時候,“遠方”還是遠方,思念也還如牽牛星與河漢女,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是一種充滿祝福的、最溫柔的想望。
《暫停鍵》實拍圖
在那個時代里,我在“和訊”上算是占了微塵之地,有了自家不起眼的小院落,卻也偶有路人無意間一瞥,留下了印象,抑或攀談幾句,從此神交。以后于寂寥時或生活的無明處,這些人當中,有者會忽然想起我,夜里上網(wǎng)尋到我的小院來,或純閱讀,或訴衷情。雖說素昧平生,并且互不期待有朝相會,可為了這些人,我也時時惦記著要更新博客,像是為了所有可能的路過者在門外留一盞燈。
博客時代短短數(shù)年,很快盛極而衰,花期不再。人們在網(wǎng)上有更繽紛熱鬧也更擁擠的去處可以扎堆,而為了迎合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的速度,百來字要成文章;寫字隨時隨地,與吐痰無異。我沒有什么好戀棧的,有一天棄院不顧便頭也不回。在我的想象中,那以后“和訊”成了被遺留在太空中的一座龐大的棄城,千門萬戶猶在,也仍然裝載著被人們轉碼成文字的,恒河沙數(shù)的時光、情感和回憶。但城里無人,從此此城漫無著落,在另一個次元里漂浮于無垠的虛空。
《暫停鍵》實拍圖
我對“存在”高度自覺,又從小不合群,是個做好了準備被時代淘汰,也準備好了要淘汰時代的人。放棄博客何難之有?況且我還比別人幸運,得以把博客時代里最珍貴的收藏都復刻帶走。它們被結集成冊,流落書海,等于一個一個漂流瓶,等待被人撈起。當中可能有過去曾在網(wǎng)上萍水相逢的舊雨,更多的是新知,也就像當年那些身份不明的路人。
只是我萬沒想到,這書十年后竟有機會再版,以全新包裝重新投入書海之中。因為這機緣,我終于集中地,將全書每個篇章都重讀了一遍。那感覺如同一張一張地翻閱過去在旅途中我給自己寄的明信片,那些在某時某地,我要對遠方的、未來的自己訴說的痛感和輕微的頓悟,字里行間的那些事那些人,今日仍然如沉落在時光溪流中的石頭,在月夜里幽幽發(fā)亮,甚至比過去書寫時更清晰更溫潤,更讓我動容。
《暫停鍵》實拍圖
這兩年進入休養(yǎng)期,暫無新作品,不少出版社前來打探舊作重出的可能。我對自己的其他舊作,多數(shù)時候用的是長者看年輕小輩的目光,總覺諸般不順眼,又總認為若讓今日的我重新再寫,必定大相徑庭,遠為出色,因而對于讓少作重新曝光,總覺得勉強。但散文隨筆終究是不同的,它們是生命中某些被我用文字定格的珍貴光景,那光景里的美與感動,那許多被凝固起來的靈機一動,像每一道閃電頃刻即逝,只能在人生中出現(xiàn)這么一回,僅此而已。因此就存在的意義而言,它們每一篇都完美無缺,換今天的我或以后的我,即便用一支千錘百煉的筆,也絕不會寫得更好了。
這部集子的各篇章都書寫于十年前。十年已夠我湊足知天命之數(shù),但書里的篇章顯然不老,它們是人生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剎那,始終保持每一個“當下”的悸動與驚詫。我覺得它們甚好,每一篇都蘊含初心,就連當時為舊版所寫的序,我重讀時也感覺到自己寫得全心全意,傾出了所有的真誠。它如此的言無不盡、難以超越,以至于我在為這新版寫序時,三番兩次沖動,想要抄襲舊文。
為防止我終于忍不住挪用舊文,把原話再說一遍,這序,就該到此為止。因為鐘愛這書,對它有一種無關文學的、純粹浪漫主義的想象。寄望它散落四處,終于也會有人翻開它,能感受到那一朵十年不熄的微火,一盞為未知的路人亮著的燈。
2022年7月11日
《暫停鍵》實拍圖
黎紫書,一九七一年生于馬來西亞。已出版長篇小說《告別的年代》《流俗地》、短篇小說集《野菩薩》、微型小說集《余生》以及散文集《暫停鍵》等著作十余部。曾獲花蹤、聯(lián)合報與時報等國內(nèi)與海外的各項文學獎,也曾獲得大馬優(yōu)秀青年作家獎,云里風年度優(yōu)秀作家獎,以及南洋華文文學獎等等。長篇小說《告別的年代》獲得第四屆紅樓夢獎專家推薦獎;《流俗地》則入選《亞洲周刊》十大好書、二〇二一深圳讀書月年度十大好書、豆瓣二〇二一年度海外華語文學等多個榜單及獎項,作者獲頒第七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青年作家”。
原標題:《黎紫書:這些文字,是人生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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