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建立或打破與動物間的聯系時會發生什么？人類在神經機制上如何被設計與動物共情？對動物的暴力又如何違背了我們的天性？

阿伊莎·阿赫塔（Aysha Akhtar）博士是動物倫理和神經科學領域的專家，她研究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以及對動物的同理心如何豐富了人類自己。

阿伊莎·阿赫塔

阿伊莎的著作《伴生》巧妙地結合了醫學、社會史和個體經驗，展示了人類和動物的安康是多么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貫穿這本書始終的是阿赫塔自己的故事。小時候，她遭遇了學校欺凌和家庭性侵。直到她遇到一條名叫西爾維斯特的小狗，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阿赫塔博士以此追問，當我們認識到人類與動物的親緣關系時，我們會得到什么？

她周游全國，講述了各色人等的故事，其中包括一位退伍軍人、一名連環殺手、一位黑幫成員和一名農場主。

《伴生》是一趟旅程，以此去了解人類健康的本質，并且追問，我們對動物的同理心（或缺乏同理心），如何在最深層的意義上影響人類的健康？

近日，譯文紀實推出了《伴生》中文版，今天跟大家分享本書的精彩片段。

紐約市的警察是如何處理動物虐待的？

——紐約警察局動物虐待調查組實錄

作者：阿伊莎·阿赫塔，小莊 譯

摘選自《伴生：我們與動物的故事》

在一個寬敞的七樓禮堂外，我凝視著曼哈頓的天際線。今天紐約皇后區的警察學院為警察部隊舉辦一堂有關虐待動物的培訓課。我首先聯系了紐約警察局，想了解現在的警察如何處理有關虐待動物的報警電話。事實證明，紐約走在了時代的前端。由邁克·墨菲警長領導的紐約警察局動物虐待調查組，是美國第一個全職調查動物虐待的偵探小組。

墨菲邀請我參加這次由紐約警察局和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聯合舉辦的培訓課程。法律要求警察在看到或接到舉報時，必須調查虐待動物的行為。但一直到幾年前，這項治安工作的大部分職責都落在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身上。每當警方接到虐待動物的911電話時，通常都會轉給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

現在，通過新的合作，紐約警察局在調查虐待動物行為和執行紐約虐待動物法律方面發揮了主要作用。這一變化導致了連鎖反應。突然間，檢查虐待動物的男女人數從大約十八名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的雇員變成了遍布紐約五個區的三萬四千名警察。

許多動物為利馬州立醫院病患的生活加油添彩。

此外，紐約警察局還成立了一個新的偵探小組，專門調查虐待動物的案件。現在，協會可以集中精力和專業知識提供工具性支持，例如培訓整個警察部隊識別什么是虐待動物行為，了解動物保護法，并知道如果接到911電話，有人請求他們去幫助狗、貓或其他需要幫助的動物時該怎么做。

這個周六早晨，三百名男女（從警察新秀到高級警長和警探）擠進了禮堂。我坐在靠近前排，手里拿著一杯熱黑咖。首先上臺說話的是墨菲中士。他柔和的嗓音帶有布魯克林口音，與體型不太相稱。我一直期待著他粗壯的脖子和身體里發出一聲深沉的低吼。

“泰德·邦迪、杰弗里·達莫、丹尼斯·雷德，”他對觀眾說道，“這些人在殺害、食用和肢解人之前都有過傷害動物的歷史。當他們對動物做壞事時，也對人做壞事。在調查這些罪行時，要多管管閑事。調查人的時候，要看看動物。調查動物的時候，要看看人。”

利馬州立醫院一個號稱“聯邦調查局”的家伙和他珍愛的貓咪朋友。

在墨菲簡短的開場白后，一位來自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的年輕女子接過了話頭。“如果你有動物案件，請給我們打電話。我們會幫助你。我們有一條熱線，會指導你怎么做。”

協會的幫助熱線每天二十四小時運作，支持紐約警察局，指導警察們如何處理和運送動物。動物會被送到他們位于曼哈頓九十二街的動物醫院，或者送到該地區眾多合作獸醫醫院中的一家。在醫院里，獸醫將免費提供醫療服務，如果需要的話，會啟動法醫檢查和記錄。事實證明，最后一項行動有助于成功起訴虐待動物者。

“做好準備，可能會有媒體，”協會代表說，“有人把一只貓踢到25英尺高的空中。這段視頻傳瘋了。”

接下來，協會的一位律師站起來問觀眾：“在座的有誰調查過動物案件？”

我環顧四周，只有零星舉手。

“你們會看到最常見的虐待動物形式,條件很差的居所、遺棄、關在車里、扔到極端溫度下以及斗獸。虐待動物可以是公開的作為，也可以是不作為，它適用于任何動物。”

接下來，她展示了一些照片。原本目光渙散的聽眾頓時警覺起來。一張照片上是一只被漂白劑淹死的貓，另一張是一只被槍彈打得滿身窟窿的松鼠。

“公開的作為。”她說。然后，她又展示了虛弱消瘦的動物和身上有著明顯的看起來很痛苦的傷口的動物。“忽視虐待。主人有義務提供獸醫護理。‘我負擔不起'不是借口。”

一名無家可歸二十三年的男子，與他的狗狗馬蒂一同生活在加州圣羅莎的一個帳篷中。馬蒂的眼睛嚴重受傷后，該男子向“為無家可歸者喂養寵物”求助。

整個上午，一個接一個慘不忍睹的畫面和視頻顯示在屏幕上。被打得血淋淋的貓，被毒死的浣熊，被燒焦的兔子。然后，一位演講者投影出一系列斗獸場和相應設備的照片：滿是糞便和血跡的水泥斗狗坑；強迫狗一次跑三小時為斗獸做準備的跑步機；用來繁育狗的繁殖架；負重牽引機，沉重的鐵鏈和馬刺。所有的設備都是為了觀看動物互相殘殺而制造的。這是一樁大生意。

紐約警局調查的一些最大的案件都涉及斗獸。這些活動深入地下，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有廣泛的網絡。墨菲向我描述了他們正在調查的一個人，此人在紐約經營一個斗雞網絡，經常往返于墨西哥。他涉嫌在那里督管更多的斗獸團伙，可能還有其他犯罪。

“犯罪不是憑空發生的，”美國人道主義協會的約翰·古德溫曾說過，“當有暴力分子押下大筆賭注時，麻煩就來了。”

斗狗、斗雞及其他類似的活動與洗錢、販毒、販賣人口、賣淫、賭博和幫派有伴生關系。墨菲經常派他的團隊成員去臥底，以滲入斗獸網絡周圍的重重防御。這些調查需要幾個月，有時甚至是幾年，通常包括他的小組之外的警探，每個人都專注于不同的關聯犯罪。“凡是有斗獸活動的地方，”一位主持人說，“就會有幫派、槍支、毒品和大量金錢。”

溫德爾農場的母雞。即所謂的“自由放養的有機母雞”。

房間里爆發出一陣笑聲，我從咖啡杯里抬起頭來。大屏幕上顯示的是斗雞用具的圖片，包括一本藍色的看起來像護照的書，封面上用大號字體凸印著金字：EL 公雞官方紀錄簿。

我和聽眾一起大笑，但隨著一段斗雞視頻的播放，大家都迅速清醒了過來。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斗雞，它們的暴力和迅猛驚呆了我。視頻中，男人們用馬刺綁住兩只公雞，放入一個水泥坑，然后退后觀看。幾乎不到一分鐘，兩只雞就發動了攻擊，幾乎互相殲滅。羽毛、皮膚、骨頭碎片和血到處飛。我聽到觀眾席上有人倒抽著氣：“天啊！”

主持人說：“在斗雞比賽中，誰流的血最多，誰就是輸家。”

當我看著血淋淋的戰斗坑的畫面，想象是什么樣的心態讓人去造成這樣的痛苦，我想，不，主持人錯了。在這場戰斗中，每個人都是輸家。

午餐休息時間，我和墨菲小隊的其他警探們坐在為主持人和主講人預留的包間里。這支2015年成立的小隊最初分配了八名警探。他們全都在紐約警局工作多年——有些人負責兇殺案，有些人負責幫派暴力，有些人負責毒品犯罪，都很有經驗。警探們非常熱衷于與我分享他們的動物調查經驗，以至于我有一種感覺，其他警察是因為這些人不再管“嚴肅的問題”而把他們免職的。

保護區的志愿者和露露，后者會奔跑著去迎接所有的訪客。

其中一位名叫麗莎·伯根的警探給我看了她手機里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她的兩條狗，帕科和卵石。狗狗們懶洋洋地躺在后院的兒童游泳池里，帕科嘴里叼著一根噴水的花園水管，看上去心滿意足。“我在警隊已經快七年了，”麗莎告訴我，“但聽說有這個新的調查組時，我提出申請，決定加入。”

當我問她為什么這么做時，她給我看另一部手機里的照片。我嚇了一跳。照片上是一條狗的尸體，被燒得焦黑。有人用毯子把狗裹起來，放火燒了它。

“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麗莎說，“它們是無辜的。你在為無聲者發聲。你看，我做了很多家暴的案子。接到一個受害者的求助電話，我們出動了，然后他們就撤銷了指控。換個時間他們會再次打電話過來求助，然后再次放棄指控。這些人不想起訴。對于動物來說，你不需要它們起訴。你代表它們起訴，對于這種幫助它們總是如此感激。不管被怎么虐待，當它們得到幫助時，還是會表現出愛。”

這張照片引發了公眾對于無家可歸者及其動物伴侶困境的關注。

當我和隊里的另一名警探交談時，最后一點幾乎被一字不差地重申了一遍。塔拉·庫西亞斯告訴我：“我們隊有不少硬漢街警，這是我們做過的最有意義的事情。動物們都很感激。無論受到過怎樣的虐待，它們總是那么感激。”

休息完畢，我們回到禮堂，觀看骨折、肋骨骨折和顱骨創傷的X光圖像。我不想再看任何悲傷的照片了，所以花更多時間去觀察聽眾，好奇他們的反應。有些警察看起來很無聊。還有一些人靠在椅子上，眼睛盯著屏幕，潦草地記著筆記。大多數介于兩者之間。

霍華德·勞倫斯在加入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擔任警局聯絡員之前，曾在紐約警察局工作了二十五年，他后來告訴我，他收到的關于這門課的反饋，從警察要求他們“少放些照片，很惡心”到“這是我上過的最好的課程”不等。“一開始我們收到很多強烈反對，大家會說我們有夠多事情要做了。我從1983年開始在警隊工作，那時不良駕駛、家暴都不會被認真對待。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處理這些已經成了正經事。我希望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虐待動物上。現在越來越多的警察明白了這一點。”

現在越來越多警察意識到，虐待動物是更大的社會暴力圖景的一部分。這個世界上不全是最極端的暴力形式，像基思·杰斯帕森那樣處于行為譜系極端的人是例外，而大多數虐待動物的行為都與“日常”犯罪有關。

四歲時的西爾維斯特，剛剛他和我在樹叢里玩了一個下午。

虐待動物的人更有可能做出其他暴力行為。一項對中等和最高安全級別監獄的兩百六十一名在押男性囚犯所做的研究發現，43%的人曾虐待過動物。另一項研究發現，虐待動物在最暴力的罪犯中尤其普遍，調查人員將一百一十七名囚犯分為暴力罪犯和非暴力罪犯，暴力犯罪者虐待動物的概率明顯高于非暴力犯罪者（63%對11%）。

馬薩諸塞州防止虐待動物協會（MSPCA）和東北大學的心理學家曾聯合發表過一項最著名的研究，描述了虐待動物與其他犯罪之間的聯系。研究人員找出了一百五十三名在1975-1986年間被該協會起訴的虐待動物者，并核查了他們是否有過其他犯罪行為史。結果發現，70%的虐待動物者在過去十年內還犯過其他罪行，包括人際暴力、破壞財產和毒品犯罪。與對照組相比，研究者得出的結論是：虐待動物的人醉酒或擾亂秩序的可能性要高出三倍；犯財產罪的可能性要高出四倍；對人施暴的可能性要高出五倍。

芝加哥警察局在最近的一項研究中發現了類似的結果。在三百三十二起因虐待動物被捕的案件中，86%的嫌疑人有多次被捕的歷史。70%有重罪指控前科；68%有販毒或販賣毒品的前科；65%曾因毆打他人而被起訴；59%涉嫌幫派成員；27%有持槍指控；13%曾因性犯罪被捕。調查人員說，這項研究“揭示了一種令人吃驚的傾向，那些被指控對動物犯罪的罪犯會對人類受害者實施其他暴力罪行”。

湯米試圖安撫母牛，后者的四肢深陷在水塘里。這頭母牛二十一歲，是保護區年齡最大的奶牛，也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對動物的暴力行為和其他犯罪行為之間的聯系是如此牢固，以至于聯邦調查局最近追蹤虐待動物行為的方式也做出了重大改變。在此之前，當美國各地的地方警察向聯邦調查局的國家事件報告系統報告虐待動物案件時，這些犯罪都被歸為“其他”類。結果導致收集到有關虐待動物的數據即便有的話也很少。隨著最近的變革，現在聯邦調查局會像收集謀殺和強奸的數據一樣收集虐待動物的數據。虐待動物被歸類為A組犯罪，包括四個子類：輕微/嚴重忽視、故意虐待和折磨、有組織的虐待如斗狗，以及動物性虐待。有了這些新的分類，聯邦調查局可以獲得關于虐待情況更豐富、更細致的數據。

也許從霍華德·勞倫斯那里聽到的最讓我振奮的一點是，不僅是執法部門越來越意識到，針對動物的犯罪與針對人類的犯罪之間有緊密聯系，而且警察也開始為動物著想。他們會把各種動物帶到防止虐待動物協會求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狗、貓、雞、豚鼠、倉鼠、鳥類，你能想到的都有。而且常常，警察們最后會把許多動物帶回家成為家庭新成員。

*文中插圖來自《伴生》

孤獨、暴力、陪伴。

健康，是一種生命的共情。

我們如何對待動物，

也就如何對待自己。

《伴生》

[美] 阿伊莎·阿赫塔 著，小莊 譯

書號：9787532789535

定價：55元

出版時間：2022年11月

上海譯文出版社

內容簡介

當我們建立或打破與動物間的聯系時會發生什么？人類在神經機制上如何被設計與動物共情？對動物的暴力又如何違背了我們的天性？

阿赫塔博士是動物倫理和神經科學領域的專家，她研究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以及對動物的同理心如何豐富了人類自己。

《伴生》巧妙地結合了醫學、社會史和個體經驗，展示了人類和動物的安康是多么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貫穿始終的是阿赫塔自己的故事。小時候，她遭遇了學校欺凌和家庭性侵。直到她遇到一條名叫西爾維斯特的小狗，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阿赫塔博士以此追問，當我們認識到人類與動物的親緣關系時，我們會得到什么？她周游全國，講述了各色人等的故事，其中包括一位退伍軍人、一名連環殺手、一位黑幫成員和一名農場主。

《伴生》是一趟旅程，以此去了解人類健康的本質，并且追問，我們對動物的同理心（或缺乏同理心），如何在最深層的意義上影響人類的健康？

作者簡介

阿伊莎·阿赫塔（Aysha Akhtar），醫學博士、公共衛生碩士，當代科學中心總裁兼首席執行官，該中心正在開發用有效的人類技術取代動物實驗。阿赫塔博士是一名神經科醫生和預防醫學專家，此前，她曾擔任美國陸軍創傷性腦損傷項目副主任和美國公共衛生服務軍團指揮官。阿赫塔博士是牛津大學動物倫理中心的研究員，著有《動物與公共衛生》等書，主張衛生機構應將動物納為公共衛生中“公眾”的一部分。

原標題：《紐約市的警察是如何處理動物虐待的？》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