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30日晚，巴西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最終選舉結果出爐。根據巴西高等選舉法院的統計結果，勞工黨領袖、巴西前總統盧拉·達席爾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以50.83%的得票率險勝其競爭對手、現任總統雅伊爾·博索納羅（Jair Messias Bolsonaro），后者得票率為49.17%。這是自1985年民主化以來得票率最接近的以此大選，博索納羅也成為1985年來首位沒有贏得連任的總統。按照日程，盧拉將于2023年1月1日宣誓就職，任期為四年。

盧拉的當選意味著勞工黨在羅塞夫被迫離職六年后卷土重來，為席卷拉丁美洲的第二波“粉色浪潮”增添助力，該地區政治格局由此發生根本性變化。盡管這位“巴西之子”獲得勝利，卻仍不免面臨政治、經濟、外交等方面挑戰。此次大選競爭的激烈程度昭示了巴西政壇的分裂狀況，博索納羅背后的保守主義勢力仍然十分強大，國內左右翼斗爭或將對盧拉政府政策的推行形成掣肘。此外，巴西國內經濟狀況不容樂觀，盧拉在競選中更多著力于宣傳其過往政績，而未提出具體的施政方案，上任后將如何改善當前經濟狀況也將成為國內外關注的焦點。

主打懷舊：過往政績成選舉通行證

從選舉結果上看，兩位候選人旗鼓相當。盧拉方面的支持者主要來自經濟較不發達的北部和東北部，中下層民眾構成其選民的基本盤。博索納羅方面則主要依靠南部、中西部和東南部工商業、農牧業較發達的州，有產階級、工商業和農業界人士構成堅實的支持力量。在此基礎上，盧拉最終獲勝是其出色的執政履歷、恰當的選舉策略、“博索納羅主義”黯然失色及地區政治生態共同作用的結果。

（一）盧拉過往任期的出色政績喚起巴西民眾的美好記憶。盧拉曾于2003—2011年擔任總統，期間大宗商品價格繁榮，政府通過廣泛的社會福利計劃幫助三千多萬人躋身中產階級，這與近年來巴西遭遇的經濟危機形成鮮明對比。盧拉在與博索納羅的最后一次辯論中就曾表示，“這個國家在過去幾十年中經歷的最好的時刻之一可能是我執政的時候。”與此同時，多元競選聯盟的組建發揮了關鍵作用。這是1985以年來最大、最多樣化的聯盟，涵蓋左翼、自由主義者和右翼人士。為吸引對博索納羅政府感到失望的溫和派選民，軟化自身左翼形象，盧拉選擇了前圣保羅州長杰拉爾多·阿爾克明（Geraldo Alckmin）為競選伙伴，這是他2006年選舉中的前中右翼對手。10月2日第一輪選舉后，盧拉獲得了第三和第四名中間派候選人的支持。此外，他還得到在知識界備受尊重的前總統費爾南多·恩里克·卡多索（Fernando Henrique Silva Cardoso）的支持，這一組合展現了盧拉的溫和面向，以及建立廣泛聯盟、團結“深度分裂”的國家的變通能力，有助于減輕巴西精英屆和金融市場的擔憂。

（二）巴西民眾對博索納羅執政表現的失望及對“博索納羅主義”的拒絕。一方面，博索納羅任期內的種種作為招致民眾反對：他對新冠疫情輕描淡寫，拖延疫苗購買及分發進程使巴西近70萬人喪生；在環境問題上，他推行放松管制的環境政策，導致亞馬遜地區的森林砍伐激增，到2022年底，近4萬平方公里的熱帶雨林將被夷為平地。在新冠疫情、烏克蘭危機、美聯儲加息等多重因素夾擊下，巴西通脹曾長期維持在兩位數高位，饑餓人口在過去兩年幾乎翻了一番，給博索納羅政府的經濟成績單蒙上一層陰影。另一方面，盡管許多巴西人未原諒盧拉政府的腐敗行為，但民眾更擔心博索納羅帶領國家走向獨裁。自2019年1月上臺以來，博索納羅加大了對體制的攻擊力度，主要是對最高法院的攻擊。在懷念軍政府獨裁統治時期的同時，博索納羅更進一步，對電子投票箱的可靠性提出質疑，國內外均對其支持者可能效仿美國“國會山騷亂”充滿擔憂。而盧拉作為建制派領導人，成功地利用他尊重民主的歷史贏得選民信賴。

（三）外部因素和地區政治生態對大選的影響不容忽視。博索納羅效仿特朗普，實行保守主義和孤立主義政策，在外交上被批未能搞好與一些重要國家的關系。而盧拉任總統時外交表現成熟，積極實施多邊主義，參與全球治理，通過金磚國家、基礎四國等機制加大南南合作力度，在國際舞臺表現活躍。同時，拉美整體政治生態正不斷左轉，巴西此次大選一錘定音，為第二輪“粉紅浪潮”增添色彩，奠定了未來幾年拉美地區政治發展的大方向。特朗普在2020年大選中的失勢和拜登的就職對力挺特朗普的博索納羅政府造成沉重打擊，美巴雙方在保護亞馬孫雨林等問題上的分歧不可彌合，兩國關系與特朗普政府時期相比更為冷淡。2022年大選結果剛一揭曉，盧拉就收到美國總統拜登和眾多拉美國家元首的賀信，體現了自身的廣泛影響力和域外勢力的政治支持。

困難重重：老總統面臨多方新考驗

短暫的歡呼和喜悅過后，盧拉和勞工黨團隊將回歸現實，處理各方面棘手的問題。其中經濟、內政、外交領域的難題將對盧拉的執政前景構成重重挑戰。

首先，如何恢復巴西經濟頹勢、實現競選承諾將成為執政最大挑戰。不可否認，盧拉在2003-2010年執政期間取得了巨大成功，當時國際經濟形勢相對溫和，這使巴西能在超級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浪潮中乘風破浪。但今時不同往日，盧拉新上任于一個極具挑戰性的時代，其經濟思維需隨著時代而改變。由于新冠疫情、通貨膨脹和失業率升高，15%的巴西民眾面臨饑餓風險，全球經濟增長緩慢或將給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帶來下行壓力，從而減少對巴西出口的需求。與此同時，激進的美聯儲政策正導致全球利率上升、美元飆升，造成世界金融市場的緊張局勢，資本或將從巴西回流到美國，使得預算赤字的非通貨膨脹融資變得復雜。當盧拉于2023年1月1日正式就職時，他會發現國家公共財政陷入混亂。由于公共債務與GDP的比率接近80%，人們對巴西的債務可持續性提出了質疑。盧拉在競選活動中多次批評博索納羅政府“傾向富人”的經濟政策，誓言改變“貧困加劇、失業攀升、通脹高企”的經濟困境。盧拉承諾將實現多項社會政策，包括男女同工同酬、加大重大基礎設施投資、恢復被博索納羅政府中斷的家庭津貼計劃（Bolsa Familia）等。但這些承諾可能會進一步損害該國的公共財政并加劇通貨膨脹，他并未給出這些承諾的明確政策細節和成本明細，當前巴西超過90%的財政預算用于強制性支出，這給盧拉留下了很少的預算政策回旋余地。

其次，嚴重的左右對立和政治暴力對新政府施政造成掣肘。此次大選極為接近的投票率背后是巴西政壇的兩極分化。博索納羅雖未成功實現連任，但右翼勢力并未從巴西的政治舞臺徹底退出。從2023年起，極右翼將成為多數黨議員，博索納羅領導的自由黨在下議院占有99席，而左翼政黨聯盟僅占80席。在圣保羅州、里約熱內盧州和米納斯吉拉斯州等主要人口和經濟大州州長席位的爭奪中，博派官員均以顯著優勢獲勝，盧拉將不得不與14個反對黨州打交道。與此同時，競選活動的好戰氣氛蔓延到社會各個領域，日益嚴重的暴力在阻礙了不同黨派對話的同時，也阻礙了民眾之間的和解。“巴西報導”指出，2016年至2018年間，巴西的政治暴力事件平均每八天發生1起，2019年至2021年間變為平均每兩天發生1起。 槍支泛濫助長了暴力，博索納羅任內推動支持公民擁有和攜帶槍支的權利，2018年至2021年，槍支持有者人數增長了474%。在選舉結果公布的第二天，支持博索納羅的卡車司機用卡車封鎖了20個州的公路，呼吁發動軍事政變，以阻止盧拉再次成為總統。抗議活動蔓延到了馬托格羅索、圣卡塔琳娜、巴拉那、圣保羅、米納斯吉拉斯、戈亞斯和巴伊亞等州。盧拉對此表示，他將引導巴西社會各派重新和諧共存，“現在是重歸和好的時候了，我將要領導的是所有巴西人民，其中也包括在此次選舉中沒有支持我的人。”如何彌合社會分裂，團結民眾、減少政治暴力事件將成為對盧拉政府上臺后面臨的巨大挑戰。

最后，新政府需恢復被其前任破壞的國際形象，改善外交孤立狀態。這對盧拉政府而言相對駕輕就熟，但仍不容小覷。博索納羅在國際舞臺上的表現使得巴西一度面臨外交孤立，他曾調侃法國第一夫人引發馬克龍強烈抗議，在雨林開發問題上的強硬態度使巴西遭國際譴責，對特朗普的堅定追隨也使美巴關系在拜登上臺后遇冷。因此，如何被破壞的國際形象是盧拉政府面對的一大現實問題。但盧拉過往任期內積極參與全球治理、促進多邊主義的舉措使國際社會對其回歸持歡迎態度。2022年大選結果剛一揭曉，盧拉就收到美國總統拜登和眾多拉美國家元首的賀信，體現了自身的廣泛影響力和域外勢力的政治支持。拉美第二波“粉色浪潮”的回歸也營造了較為友好的政治環境。盧拉本身的競選綱領和國家形象使得巴西與美歐圍繞民主、人權和環境、氣候變化和遏制森林砍伐的對話前景相對明朗。盧拉競選期間承諾將“搶救亞馬孫雨林，使巴西成為全球氣候談判領導者”，但11月1日非盈利組織發布的一份報告稱，巴西的溫室氣體排放量2021年上升超過12%，現雨林被破壞程度已達到15年來最高水平。如何解決保護亞馬遜雨林的承諾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將成為盧拉政府面臨的又一重考驗。

（作者：楊靖，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生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立場無關，文責自負。引用、轉載請標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處。））

參考資料：

[1] 何露楊：《巴西參與全球治理:盧拉和博索納羅政府的比較分析》，載《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

[2] 何露楊:《巴西氣候變化政策及其談判立場的解讀與評價》，載《拉丁美洲研究》，2016年第2期。

[3] 王友明：《大選變數陡增，巴西何去何從》，載《環球網》，2022年10月9日，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49yhoVTiOsp。

[4] 許振華：《盧拉歸來：他要實現12年前壯舉，但巴西已非12年前的巴西》，載澎湃新聞，http://www.6773257.com/newsDetail_forward_20531430。

[5] 嚴若瑋:《盧拉驚險回歸，執政前景充滿挑戰》，載《大眾日報》，2022年11月11日第五版。

[6] 《美洲季刊》：《巴西盧拉的第三個任期的反響》，2022年10月31日，https://www.americasquarterly.org/article/reaction-a-third-term-for-brazils-lula/。

[7] 《巴倫周刊》：《盧拉回歸，此番經濟挑戰更甚》，2022年10月31日，https://www.barrons.com/articles/brazil-lula-economy-challenges-election-516672454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