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手機誕生之前，我們有書籍；書籍之前，我們只有洞穴或者圣殿墻上的圖畫。能為這些圖畫增添信息傳播力的言語早已湮滅。天空也曾長期作為我們講述生命意義故事的畫布。早期的人類在天地之間尋找著共同之處——希冀著用他們的想象，把天上不熟悉的東西跟他們地上的日常生活聯系起來。

我們跟天空的互動讓我們成為人。它鼓勵我們利用想象來簡述我們究竟是誰的故事。

天空與自然界其他一切事物不同，它清新、完美——是眾神理想的棲息地。天體時間也是循環往復，無窮無盡，昭示著我們的命運。

《星辰的故事》關注的就是這些宇宙故事中蘊含的文化多樣性。這些由各種古代或現代文化孕育出來的星座和星群，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大舞臺，讓他們能用這些天空圖案深入討論大自然（氣候、環境、緯度）和文化（從狩獵采集文明到帝國文明）是如何激發人類去創造如此豐富多彩的敘述的。

這些故事歷經無數代人的傳承，現在落到了我們手里，它們值得我們去思考，去分享。

環繞世界的黃道十二宮

中國人的十二生肖是一系列的動物，而在英文中，黃道寫為“Zodiac”，這個詞源自希臘語，恰恰也是“一圈動物”的意思。天文學對“黃道帶”的定義是繞天空一圈的一道18度寬的環帶，一圈又被分成12段，每段30度。黃道帶是天上的一條布滿星星的天路，太陽一年沿黃道穿行一圈，月亮則每個月在黃道帶中繞一圈。黃道帶還是其他五顆亮星在夜晚來回移動的軌跡。這五顆星星是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和土星。

雖然現代天文學告訴我們是地球繞著太陽跑，一年一圈，可我們實際上看到的是太陽在星星中穿行，每年從西邊移向東邊。同樣地，在我們的想象中，月亮應該繞著地球一個月轉一圈（幾乎就跟地球軌道在同一個平面），可實際看到的是它在星星中穿行，而且是自西向東，一個月一圈。還有，我們知道星星們圍著太陽轉，有著各自的周期，可我們實際觀察到的是它們都行進在自西向東的星際公路上，除了偶爾短暫的退后（逆行）。逆行一般發生在地球超過它們或它們超過地球時。就像你在高速公路上超過跟你同向行駛的其他車輛時，相對遠處的山和樹而言，被超過的車輛看起來就像在倒退。

西方一般認為太陽、月亮和其他“流浪者”（在希臘語里，planet的意思）都在走“安努之路”，這是古代蘇美爾人給黃道取的名字。明亮的星星照亮前路，它們的位置由神使來解釋。神使掌管自己所轄區域內大小事務，并負責告知神靈的未來使命。黃道的北半區，也就是靠近北回歸線的部分，是大地之神恩利勒（或叫貝爾）的路；而南半區，南回歸線區域是水神埃亞的路。天神安努是所有神祇的祖先。他定期沿著黃道視察各個站點，結交在那里做客的各個行星神祇。

托魯斯，也就是金牛，是俄里翁一直追擊的對象（神話里似乎也沒給個理由）。它是希臘天體動物園里最早的成員之一。還有獅子利奧、天蝎斯科皮尤斯，早在公元前3000年前，金牛就跟它們的雕像一起作為紋章形象出現在邊境標記和圓形印章上。它能在銀河與黃道交叉的繁忙十字路口占據一席之地，全仰仗宙斯對它的報答，因它曾馱著月亮女神歐羅巴從腓尼基跨?；厮募亦l克里特島。還有個更生動的說法是宙斯愛上了歐羅巴。為了取悅她，他變身為白牛以接近她。歐羅巴也被這動物的魅力打動，于是騎上它的背，一路被馱到了愛琴島。

利奧是萬獸之王，可是后來被赫拉克勒斯徒手所殺；我們前面已經講過天蝎斯科皮尤斯了，它注定待在俄里翁的正對面。處女弗戈是三個人類星座之一。因為她跟天秤利布拉類似，代表宙斯的另一個女兒戴克，也就是正義。人們說弗戈曾經跟我們一起住在人間，不過她后來越來越厭惡人類在黃金時代以后的墮落，最后放棄了維護法律的職責。于是她自我放逐，先是躲進了遙遠的山里，后來當凡間事務越來越糟糕時，她則回了天堂。寶瓶座阿奎利爾斯看上去就像一個端著瓶子倒水的人，它是黃道序列中三個連續的名字和水有關的星座之一。另外兩個是半魚半羊的摩羯座和雙魚座。這三個星座在天空連在一起，提醒人們太陽在雨季時還是會經過他們的房子。雨季是個容易受災的時節，只有在太陽離開人類后于黎明時在東方地平線上重新出現才算結束。希伯來語中，有些月份的名字如尼散月（犧牲）和以珥月（開花）仍然遺留有當年當地居民的儀式和農業活動的痕跡。

除了出于為傳統故事賦予恒久意義的目的，一種編造黃道故事的文化上的欲望，似乎被人類總想給自然力量附上世俗屬性的偏好，激發得更為熾熱。即便是今天，天文學家們還會使用星星的“誕生”、黑洞“吞噬”星星、超新星“死亡”前經歷的最后的災變性爆發這類描述。那么，耕作于田間的人們看到四季變化，看到太陽一年12個月都位于不同的位置，會把太陽的這些位置對應自然界事物來描述也就不奇怪了。

在單詞聯想測試中，“黃道”對應的標準回答通常是“占星術”。不管你信不信星象物語或者姻緣配對，占星術一直都是人類共同心理的一種，目的是要尋找世界的秩序，找到我們堅信一定存在的潛在和諧。喜歡追問是人類的天性：權威和支配的來源是什么——為什么有的人在他人之上？為什么統治者凌駕于被統治者之上？為什么人類在自然之上，或者為什么自然在人類之上？我們怎么才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在所有的傳播原始秩序、完美和確定性的自然媒介中，沒有哪種能超越天空。還有什么比太陽、月亮和星星沿著黃道帶運行更為亙古不變的呢？天上的標記是可靠的，這就是我們總信賴它的原因。

不過，想從觀測星象中獲得先見之明并非異想天開。它需要的不僅是對這非凡手段的高度熟悉，還有專業天文觀測者的熟練技巧和持久耐心。我們可以從古埃及著名占星師哈爾赫比的雕像銘文里看出，通過星星來揣度天意在當時定然是極其高貴的職業，擔任這一職務的只能是“世襲的王公伯爵。他們窮其一生，精研這神圣手筆，觀測天地萬物，練就測星金睛，絲毫不能出錯；他們宣告時代的起落，代表諸神預測未來”。

古代文書也揭示了占星師的生活絕不舒適。你從這位活躍在公元前7世紀亞述宮廷的占星師米納畢圖的日記中就能感受到他們的戰戰兢兢，以及成天擔心飯碗不保的心情。

國王已下令：仔細看，告訴我發生的一切！所以我向國王報告所有的吉祥之兆，（還有）國王陛下知道就會受益的星象……要是國王問：“有沒有那事的征兆？”（我就答：）“既然它（火星）已經落下，就不會……”要是國王說：“為什么這個月第一天（都過完了），你還沒有報告我到底是吉還是兇?。俊保ㄎ揖痛穑海疤鞕C不可隨便泄露！”

這位膽大的占星師后來哀嘆：“總有一天，國王陛下會心血來潮地把我召過去，讓我給他一個明確的結論！”可憐的米納畢圖！

我們在巴比倫的一位祭司的話里也能感受到同樣的焦慮。他的眼睛盯著天空，虔誠地獻上動物，唱詩般向諸神祈求：“啊，昴星團、獵戶座，還有天龍座……即時聽命，且后……示我真相?！?/p>

冒險的占卜師是否能及時領會大自然的天機，我們不得而知。也許他通過觀測火星在黃道上的一系列位置變化，選對了月份卻選錯了日期?；蛘咚煜耸篱g跟它相關的事件。又或者他超負荷工作，太累了，沒能妥善地完成自己的任務。上面引用的那些話解釋了古代占星師并非我們想象的那樣，像個江湖騙子，相反，他其實是絕望的觀星人，在他從事的行當里非常努力地抓住那些復雜的規律。至少在國王眼里，宮廷占星師壓根兒就不是什么真實知識的通靈者，更不是實權的掌控者。有時候，來自上面的聲音非常清晰，可有時候，比如“示我真相”之類的，其實非常難懂。可那時，哪一種流行的宗教沒有跟出人意料的新東西糾纏過呢？宗教其實并非致力于給我們關心的所有重大問題提供準確答案。

當一個國家的福祉完全仰仗于宮廷占星師的表現，而他又難以勝任時，他就會付出沉重代價。和與羲是公元前2000年中國的一對司天官，據說他們因為失職而被處死。幾百年后，有一首打油詩感嘆了一下他們的命運：

羲和此地眠，

苦命不等閑。

赴死因失察，

日食本不見。

民間流傳的故事說他們當值的時候喝酒了。而據嚴謹的學術研究推斷，他們一定是在日食發生時舉止不當才遭此厄運。

上行，下效——星象研究背后的邏輯倒是直截了當。通過日積月累的經驗，細心的觀星人會很快發現，太陽和月亮的運動周期與四季變化、潮汐、月經及其他生物節奏的關系。那么，接下來，我們就會發現大自然中一些可以做出最精確預測的階段性現象之間的關聯。比如日食，或者金星作為晨星出現，還有一些難以預測的現象，比如鼠害或蝗災。這類問題正是這些古代宮廷計時官員腦子里想的東西。這些前科學時代的專業人士創作了天文石板的內容，并口述給抄寫員。凡人和上界的對話語言包括祭品和符咒，而不是科學實驗。交流的實現是通過魔法和辟邪物，而不是指南針和望遠鏡。

如果黃道和占星術已聯系在一起，那么單詞聯想測試的另一個詞是“horoscope”（天宮圖）。那是古希臘人留給我們的單詞?！癶oroscope”的意思是“我觀察時辰”，或者表述得更口語些，“我看著它升起來”——這是一種預言藝術。它可以根據你出生時所在地東方地平線上升起的天體來預言你未來生活的圖景。古巴比倫人的占星師關心的是整個國家的命運。希臘人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在民主體系下長大的，相信每個人都有權擁有自己的星座預言。想象一下，2500年前，一群熟練的占星師在雅典市場或者是公共中心為眾人提供星相咨詢。客戶可能會問：“我妹妹懷孕了，能不能順利生產？”“下個月，我們的莊稼能遇上好天氣嗎？”在古希臘文化中，每個人都有權了解未來。

中國人其實發明了三個類似黃道的體系。一個是前面提到的十二生肖，是十二年而不是十二個月，每種動物代表一年。另一個是二十八星宿，沿著天赤道而不是黃道排列。這個設計是為了追尋月亮在天空的運動軌跡。而第三個則是把天空（也是沿著赤道）分成了四個方向，每個方向都有一種吉祥動物鎮守。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和北玄武。四方都有自己的特色——季節、色彩、元素等都不一樣。

中國的星宿，出現在公元前5世紀的墳墓星圖上。上面的符號有的以擬人化的動物或人的身體器官命名的，比如觜、胃、翼、牛、心和亢，或者用居家之物命名，比如斗、房、井和箕。還有幾個星宿，比如鬼和參（參即“三星”，也就是獵戶座腰帶上的三顆星），命名則更為抽象。雖然這套系統很復雜，這些名字卻并不隱晦，也并非跟現實世界不相關。比如，昴和尾與武士相關，畢跟獵人相關，婁跟囚徒相關，胃與倉庫和糧倉相關。觜掌控著野生植物的收獲，而鬼則能查明針對皇帝的小人與陰謀。

每一個星宿都代表一種特定的征兆。就跟巴比倫人的占星術一樣，這些讖語都跟中國皇帝，也就是天子及天體力量的影響相關。因而“明主在位，月行其時”，“權臣營私，則月沉北南”，或者“若月行遲緩，皆因君主濫施刑罰”。

本文節選自《星辰的故事：星座與人類》 有刪改

《星辰的故事：星座與人類》

（美）安東尼·阿維尼 著

晏向陽 譯

本書是一本充滿好奇心的科普故事集，寫了10篇關于星辰的故事。

在書中，作者回溯星星在天空中軌跡，追蹤人與星星的關聯。從古希臘到非洲大地，再到美洲，每一片土地上的人們，都有著關于星辰的故事。這些由各種古代或現代文化孕育出來的星座和星群，讓人們想象飛馳，人們借由星星來深入討論大自然（氣候、環境、緯度等）和文化（從狩獵-采集文明到現代文明）。

原標題：《環繞世界的黃道十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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