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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 | 生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而他早已抽離其中
原創 星塵 索恩thornbird
【新 書 推 薦】
叔本華及哲學的狂野時代
作者:【德】呂迪格爾·薩弗蘭斯基
譯者:欽文
出版社: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索·恩
出版時間:2022年4月
定價:118元
德國文化大家呂迪格爾·薩弗蘭斯基在其著作《叔本華及哲學的狂野年代》中為我們展現了兩個時代:一是叔本華孤芳自賞的時代,一是叔本華生活的時代。
這兩個時代在叔本華生命的最后十年里終于走到了一起,作者在書中稱之為“叔本華和他的時代”。
我們說人無法獨立于時代而存在,這當然是真的。然而在看這本書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叔本華確實是獨立于時代的,無論是在家庭中,還是在他鉆研的哲學領域,叔本華都算得上是一個“局外人”,他自身就是一個時代。
他借這種獨立與抽離來觀察自我,思考生命,欣賞世界。這是叔本華的生活方式,同時他也認為除此之外,我們無法理解世界。
薩弗蘭斯基在書中這樣解釋叔本華的觀點:失去空間,失去時間,失去自我,才能沉浸于觀察之中。在世界中不去捍衛實現自我的利益,在某些時刻里從追求目標、掂量得失、行使權力中擺脫出來,只有這樣人才能洞悉這個世界,才能“從可鄙的意志的欲望中解脫出來,不再受意志的奴役。”
叔本華借這種方式從忙碌的生活的磨盤抽離出來,從而實現了一種形而上學式的審美姿態:將世界變成一出戲,以愉悅的心情觀賞這出戲時不能帶有絲毫的利益相關。
上述充滿哲思的思考充斥于叔本華的生活之中,他自己就曾說過,“生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下定決心,用思考生命的方式度過一生。”
《叔本華及哲學的狂野年代》可以視作是對上述“叔本華思考生命”的一種回應,作者試圖思考叔本華的思考來理解這位哲人。
因此這并非是一本通常意義上的傳記,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思想傳記,作者薩弗蘭斯基將叔本華的思想歷程作為本書的重心加以描述。
當然,《叔本華及哲學的狂野年代》也包含了傳記的基礎內容,亦即叔本華的生平經歷。上面說叔本華抽離于時代,這當然不是一種絕對的說法,沒人可以徹底獨立于時代,叔本華也并不例外,我們可以通過他的生活歷程挖掘他與時代之間的互動與聯系。
1788年,阿圖爾·叔本華出生于德國但澤,父親海因里希是一名巨商,豐厚的家庭條件給叔本華將來的道路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他日后可以憑借父親的遺產過活,自由地醉心于哲學思考,而不必靠哲學謀生。
但最初海因里希從未設想過將兒子打造為一名哲人思想家,他希望兒子像自己一樣成為一名商人。
叔本華最初遵循了父親給他預設的道路,決定從一名學徒做起。為了獎勵兒子的決定,海因里希獲準他陪同父母游歷歐洲。
叔本華在日后總結了這次旅行,以一種充滿哲思的方式:在青春萌動之年,一個人的心靈最容易受到各種印象的侵襲……通常會憑借空洞的言辭去描述所見所聞……從而消磨了原本敏銳的智性,使之退化。
但叔本華特別強調,“而此時的我則有不同”,這或許也可以算作一次抽離,他沒有像大多數年輕人一樣用空洞的言辭消磨了敏銳的智性,反而他借助這次旅行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不要僅僅滿足于事物的名稱,而是要觀察和研究事物本身,并堅決地將從這種直觀中得出的認識置于名稱之前。
我們很難想象,如此滿懷哲思的人會甘愿在學徒店消磨自己。事實也正是如此,叔本華并沒有在商業里耽擱太久,他得救了——卻是以一種慘痛的方式。
1805年,父親海因里希的逝世是叔本華得救的契機。父親去世了,意味著沒人逼他從商了,但同時他也失去了一個蔭蔽,尤其是此時的叔本華尚未成年。
此后,叔本華將和母親約翰娜,妹妹阿黛拉相依為命。但事實上這種相依為命也并沒有持續太久,以叔本華和母親、妹妹的決裂而慘淡告終。
事實上,比起父親海因里希,薩弗蘭斯基在書中重點講述了母親約翰娜對叔本華人生的影響。
海因里希的死,最先解放的不是兒子叔本華,而是妻子約翰娜,約翰娜擺脫了這段不幸的婚姻,第二年就搬去了魏瑪,并且與包括歌德在內的一種上流名人展開了交往,成為了彼時社交圈內的名人,后來還成了風頭無二的作家。
在很長的時間里,比起兒子叔本華,母親約翰娜的名聲反而更響亮。
然而叔本華對于母親的成功表現得卻并不熱烈,甚至導致了母子的決裂。薩弗蘭斯基認為叔本華反感母親的原因在于,他覺得母親背叛了父親。
這是真實原因嗎?我們不得而知,而且將永遠無法知曉,盡管薩弗蘭斯基在書中談及了許多叔本華的家事,但事實上我們旁觀者很難知曉任何一個家庭內部的真相。
恰如約翰娜所寫下的一句話,“浮光掠影的一瞥是無法洞悉這一切的。”
上述無法知曉事實上無關緊要,因為叔本華的家事并不是本書的重點,尤其是在1814年叔本華與母親決裂之后,母親幾乎再沒有給他的人生帶來影響,妹妹阿黛拉與他的聯系也不甚緊密。
真正與叔本華緊密相連的,只有他的哲學思想。
叔本華并非在父親剛去世就立馬改弦更張,轉到哲學的道路上。父親遺留的影響還在發揮作用。但遲至1811年,叔本華就下定決心與哲學相伴一生了。
這一年,叔本華在與年邁的維蘭德的交往中透露了自己的志向。
維蘭德警告他不要學習那種像哲學一樣“不實際的專業”。然而叔本華卻斬釘截鐵地回答,“生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下定決心,用思考生命的方式度過一生。”
叔本華確實也是這樣做的,但這并沒能給他帶來通常意義的快樂,薩弗蘭斯基在本書開頭就指出,“生存的痛苦促使他進行哲學思考,可越是思考,這種痛苦越是揮之不去。”
這一矛盾并不令人意外,因為理性并不會成為快樂的來源,這是所有哲學家們共同的,無法消弭的痛苦。
對此,薩弗蘭斯基在后文又說,“真正的哲學家則過著一種‘充滿危險,但自由’的生活:或新或舊、經過偽裝的種種確定性無法為哲學家提供庇護。”
哲學家們注定要忍受這種被拋棄的無家可歸狀態,或者說,只有能忍受這種感受才能成為哲學家。
這又是一種抽離,對公眾輿論的抽離,因為公眾輿論注重的是具體實在的東西。這種抽離的代價是格格不入,賞賜則是思想的自由。
盡管哲學家通常都是痛苦的,但叔本華的痛苦還要更多,他不光要承受格格不入,還要承受無人問津。
和很多文學家、藝術家一樣,叔本華的名聲與地位也來得太晚(好在他最終還是等到了),當下被奉為經典的叔本華著作,在叔本華活躍的時代并不受重視。
1818年,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出版,銷量慘淡,以至于大部分庫存后來被拿去回收造漿了;
1836年,叔本華的《論自然中的意志》出版,一年之后,出版商告知叔本華銷量只有125冊。
在長達30余年的哲學生涯中,叔本華扮演著一種局外人的角色。
甚至1820年叔本華在柏林大學開課時,因為感興趣的人太少,以至于無法開課;或許在這里還有另一重打擊:在叔本華隔壁授課的是黑格爾,座無虛席。
一直到黑格爾十年之后去世,叔本華都沒能取得那樣的成功,按照薩弗蘭斯基的說法,“他還沒有正式上場,就已經隱退了。”
既然無人傾聽,叔本華索性也放棄了嘩眾取寵,他拒絕“混淆真理與光彩照人的自我表演”。
但在薩弗蘭斯基看來,叔本華雖然自己不肯輕易承認,但他卻是在等待回應,他不會為自己去尋找甚至贏得觀眾,但在心底,叔本華依舊希望觀眾能夠來找尋他。
叔本華用孤芳自賞來肯定自己學說的價值。
我們以后見之明的眼光來看,叔本華顯然是睿智的,他撐過了三十余年的默默無聞,終于等來了遲到的光環,此后這光環再未熄滅。
叔本華的聲名鵲起始于19世紀50年代。
這個時候叔本華正在創作《附錄和補遺》,1850年,叔本華表示完成這部作品之后,他打算封筆,畢竟這個時候他已經年逾六十,不再年輕了。
但沒想到正是這本封筆之作引發了大眾對叔本華的關注,尤其是其中的《人生智慧箴言》,在1850年之后迅速成為了那些有學識的市民家中必備的書籍。
在這本書中,叔本華要求人們主動適應“維護自我的原則”,要求人們能夠過一種適度的“幸福”生活,告誡人們:如果無法避免隨大流,那么至少要持某種懷疑態度。
看得出來,即便在聲名到來之后,叔本華依舊沒有放棄他對于生活,對于生命,對于世界的抽離態度,他的懷疑證實了他的抽離。
但如果認為叔本華徹底活成一座孤島,那也并不恰當。事實上,叔本華與社會的關系處于一種恰到好處的平衡之中,他自己給予了這種平衡一種精妙的解釋:社會好比一團火,聰明人與之保持適當的距離而得以取暖;傻瓜則不是因為靠的太近而被灼傷,就是抱怨火的灼熱而逃之夭夭,在孤寂寒冷之中哀號。
毫無疑問,叔本華所說的聰明人包含他自己在內,他借由與社會保持適當的距離來進行觀察,這是他認識世界與自我的方式,也是他思考哲學的方式。
叔本華將這種思考與觀察一直延續到生命的盡頭,一直到1860年,這位哲人在平靜中走向既定的死亡。
原標題:《書評 | 生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而他早已抽離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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