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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藝術之父中國首展,數億人曾為他的愛情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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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烏雷,不少人的第一反應是
他與“行為藝術之母”阿布拉莫維奇的驚世創作,
與橫跨幾十年的愛恨糾葛。
中國,見證了這場曠世之戀的結束:
他們在長城各自步行2500公里,
花了3個月的時間走向對方,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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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著名的長城分手之旅
相較于阿布拉莫維奇,
烏雷的個人故事鮮少被公眾所了解。
這位寶麗來攝影、身體和行為藝術的開拓者,
笑稱自己是“最出名的無名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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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亞州首展吸引了眾多關注(圖為郭采潔與展覽策展人來夢馨)
2022年9月,烏雷去世兩年后,
他的亞洲首次個展終于在北京舉辦。
一條第一時間探訪展覽現場,
并深入采訪烏雷生前緊密的工作伙伴哈娜(Hana Ostan O?bolt),
及其遺孀莉娜(Lena Pislak),
從烏雷的角度重溫這段藝術史上最著名的愛情故事,
及愛情之外,烏雷的精彩人生,
與他為世界留下的豐富藝術財產。
撰文:朱玉茹
責編:陳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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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用一個擁抱結束了長城之行,與他們12年的感情
1988年,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來到中國,從長城兩端各自徒步2500公里走向對方,以此為他們12年的感情劃上句號。
這場歷時三個月的分手之旅,時至今日依舊被視為最經典、動人的行為藝術和愛情故事。
烏雷作為男性,代表“火”,從四周沙漠環繞、戈壁邊沿的嘉峪關出發向西走。阿布拉莫維奇則代表“水”,從位于渤海之濱的山海關出發向東行進。90天后,兩人最終相遇,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緊緊擁住了對方。
作為第一對登上長城的西方人,無論走到哪里,他們身后總有一群村民默默地跟著,投來好奇的目光。
烏雷對這一切感到非常興奮。“他是個喜歡與人打交道的人,一路上用寶麗來相機不停地記錄著遇見的人與事。他后來把這批珍貴的相片帶回歐洲,讓歐洲的觀眾第一次了解到了中國真實的樣貌。”烏雷基金會總監哈娜(Hana Ostan O?bolt)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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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用寶麗來拍攝的沿途見聞(《中國——長城沿線》系列 1986—1989)
在烏雷當時的日記中,手繪著他沿途看過的風景,張貼著他用過的糧票、人民幣,還記錄著他從村民以及隨行翻譯那里聽來的中國詩人、思想家們的語句。他認認真真地用中文寫道:“愛,猶如空氣,無論在何處,我們都享有它。”
“從這些記錄中,你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和這片土地,以及這里的人民建立了很深的聯系,他在一步步地試圖更貼近中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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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日記(《(長城)日記》1986—1989/2016)
事實上,原本阿布拉莫維奇和烏雷是計劃通過長城之旅確定彼此的感情,走入婚姻。奈何簽證等問題,這一計劃被耽擱了5年,兩人的感情也在這期間走向盡頭。
“很多人一直認為兩人在走長城的時候還是戀人關系,是在這期間烏雷出軌才導致了最終的分手。事實并不是這樣,在開始徒步之前他們的關系就已經破裂,兩個人總是在瘋狂地爭吵。但為了藝術,他們還是決定要去完成這件事。”哈娜告訴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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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相機記錄在中國遇見的人們(《中國——長城沿線》系列 1986—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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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極具中國特色的剪紙重新演繹了與阿布拉莫維奇的長城之旅:當時的妻子丁小松操縱著紙人,最后將紙人點燃,暗示關系的終結(《情侶》1989)
與阿布拉莫維奇分手后,烏雷與在長城徒步后遇到的翻譯丁小松結婚,并有了一個女兒。中國,讓他迸發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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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亞州首展“烏雷:無量之物” 北京馬刺畫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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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遠程連線烏雷遺孀、基金會管理人莉娜(右)與烏雷基金會總監哈娜(左)
“來中國辦展覽其實一直是烏雷在世時的愿望,”哈娜告訴我們。
2022年9月,烏雷逝世2周年,這一心愿終于實現。烏雷亞州首次個展在北京馬刺畫廊舉辦,匯集其不同時期的代表作品,及包括日記在內一系列從未展出過的珍貴私人物件,全方位展現了這位先鋒藝術家的傳奇一生。
“在最后的歲月里,他身體十分虛弱,只能躺在床上,卻還在牽掛著來中國辦展覽的一些文件和資料。這次展覽能得以實現,正是基于他生前所做的這些計劃、他希望為中國觀眾帶去些什么,”烏雷遺孀、基金會管理人莉娜(Lena Pislak)對我們說。
1943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烏雷出生在戰時德國的一間避難所內。父親重病纏身去世,母親精神失常。15歲,他就成了孤兒。
“戰后消沉的氛圍,加上原生家庭的問題,他沒有感受過太多愛意、關心,甚至溫暖。這樣的成長經歷深刻影響了他的藝術創作,他渴望通過創作探索自己究竟是誰,哪里才是自己的歸屬,”哈娜說。
1970年代,烏雷開創了一種極其新穎的創作手法,介于攝影與行為藝術之間——用寶麗來相機拍下行為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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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他》1973
他在鏡頭前換裝、扮演不同角色:把自己化妝成半男半女的樣子自拍,將不同裝扮的自己拼貼在一起……“你可以在外表上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在社會環境中體驗不同的經歷,重新去思考自己的身份、社會對這些身份的定位,這件事令他著迷。”
社會邊緣群體是烏雷最感興趣的對象,性工作者、跨性別者、流浪漢、移民…….“與這些同樣沒有歸屬感的人一起,他試圖去建立橋梁,引發社會對他們的關注和討論,這是他反抗社會規范、固化觀念的一種方式。”
“這樣的反叛精神貫穿他的藝術創作與生活。在這個被市場掌控的、高度統一的時代,他依舊希望去做那個不合群的人,去做一些主流之外、不一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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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釁,對藝術作品的非法接觸》1976
最為激進的一次“反叛”,發生在1976年。他從柏林的新國家畫廊偷走了希特勒最喜歡的畫作——卡爾·施皮茨韋格的《可憐的詩人》,并在警察的追擊下,最終將畫掛到一個貧困的土耳其移民家庭的客廳里。
這一切都被另一位激進的藝術家記錄了下來,這個人就是阿布拉莫維奇。
烏雷和阿布拉莫維奇的初見可謂相當傳奇。
1975年,烏雷在荷蘭觀看了阿布拉莫維奇的行為表演《托馬士之唇》。表演結束后,阿布拉莫維奇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們去喝一杯吧。”烏雷很驚訝,“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兩人從包里翻出自己的日記本,這一天的頁面都被撕掉了。生日,關聯著他們有關家庭與童年不好的記憶,是一年里最討厭的日子。“我們就像是失散已久的雙胞胎,身體和靈魂都緊緊地連在了一起,”阿布拉莫維奇曾如此回憶。
吸引阿布拉莫維奇的不光是那些與她驚人相似的地方,還有烏雷骨子里的前衛和無畏。“他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的生活是那么的激動人心、充滿實驗性。”
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了長達12年共同生活、創作的日子。他們開著一輛面包車四處游牧,過著苦行僧式的生活:早上5點要幫農家放牧以換取必要的食物,擠羊奶、接山泉水喝,常年的居所就是一張1.5米的床墊。
“當物質的需求被降到最低,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生活只有那個你最愛的人,和你們最愛的那件事——創作,那是我們人生中最美好、快樂的時光。”
他們寫下了后來著名的藝術宣言:沒有固定的居所,永遠在運動,突破限制,敢于冒險,不重復自我,不預設結局……“所有的這些,決定了他們的作品注定是不凡的,”哈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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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量之物》1977
赤身裸體地站在博物館的窄入口兩側,參觀的觀眾必須通過兩人間狹小的空隙才能進入,唯一可以選擇的是面對裸體的烏雷,還是裸體的阿布拉莫維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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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A-AAA》1978
彼此對立,在不斷喊叫中逐漸靠近,到最后近乎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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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止能量》1980
《靜止能量》是兩人公認做過最艱難的表演之一。支撐他們的,是相互之間絕對的信任。
烏雷持箭、阿布拉莫維奇持弓,他們以身體的重量將弓拉滿,箭頭直指阿布拉莫維奇的心臟。稍不留神,箭就會離弦而出。兩個麥克風記錄了兩人越來越劇烈的心跳和呼吸聲。
有人曾問烏雷為什么不指向自己的心臟,他答,“可是她的心也是我的心啊。”這場表演最終持續了4分10秒,是烏雷說自己沒辦法再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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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中的關系》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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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黑暗》1977
“這些作品之所以能成為經典,每個人都能與之共鳴,是因為它如此極端、強烈,卻又如此簡單、純粹。它探討著人類最根本的一件事——關系,不單單是男女關系,是我們所有人之間的關系,”哈娜說。
“他們希望將人在關系中可能會遇到的沖突、傷害放大到極致,這與兩人實際的關系其實是完全相反的,但他們愿意把自己暴露在這樣的情境中。只有在這樣的情境下,人的脆弱、最原始真實的反應,才一覽無余。”
隨著作品越來越出名,兩人的關系卻每況愈下。烏雷后來在采訪中提到,自己并不喜歡這種過分共生的關系,也不希望成為名人,他更享受無名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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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海穿越》1981-1987
1981年到1987年,兩人進行了22場《夜海穿越》的表演:每天靜靜地坐在一張長桌的兩頭,彼此對峙七個小時。“這種長時間的、重復性的作品其實更多是她的風格,不是我擅長的。后來我實在撐不住先離開了,但阿布沒有,她選擇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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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烏雷出現在阿布拉莫維奇MoMA個展現場
1988年長城分手行之后,兩人22年沒有見面,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阿布拉莫維奇的名聲越來越大,到世界各地辦展、演出,烏雷卻很少再出現在主流藝術界的視野中。
“當我受傷的時候,我就像一只貓,會默默地縮回去。但對阿布而言,愛破碎之后,就變成了恨。”烏雷后來回憶。
正當所有人以為這段曠世之戀已經終結時,2010年,烏雷驚喜出現在了阿布拉莫維奇MoMA(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個展現場。
當時阿布拉莫維奇已經靜坐了716個小時,與1500多人對視。她雙眼堅定而寂靜,紋絲不動,而她對面,有的陌生人卻潸然淚下。
這一切因為烏雷的出現而打破。當烏雷在對面坐下,阿布拉莫維奇反應了片刻后,向他伸出雙手,烏雷也握住了她的手,兩人相視而笑,眼里滿是淚光。
“這是我第一次做作品時打破規定,因為你不是隨便的一個過客,你曾經就是我的生命。”阿布拉莫維奇后來告訴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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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微笑著回憶烏雷和阿布拉莫維奇和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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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烏雷和莉娜,烏雷說是莉娜讓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這短短一分多鐘的對視,在網絡上引發轟動,上億人感動落淚。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烏雷是在他的妻子莉娜陪同之下來的。“進去之前烏雷說,如果不是我,他根本就不會來。那時他們的關系真的非常不好。”莉娜在一條的采訪中回憶。
可以說,是莉娜憑著一己之力,改善了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之間冷硬的關系。當我們問到她是如何幫助兩人和解的時候,莉娜說自己“愛死了”這個故事。
2015年,阿布拉莫維奇與烏雷為了作品版權問題鬧上法庭。“在法庭上,烏雷主動和阿布打招呼,但阿布完全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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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與阿布拉莫維奇和好后的合影
“很巧的是那年12月,我和烏雷去印度一個很小的靜修所,大概就30個人在。一天早上,我去做瑜伽,竟然發現阿布就在我前面。我心里驚呼,‘天吶,她怎么會在這里。’但很快,我們倆就開始聊天。”
“阿布對我說,‘當我愛的時候就是100%的愛,恨的時候就100%都是恨。’我告訴她,‘但是這次也許會不同,我們可以做到不那么絕對。’烏雷本來很抗拒,但后來他也加入進來,聊著聊著我們三個人就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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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和莉娜來到阿布拉莫維奇家中,路易桑那博物館為兩人拍了一部紀錄片
烏雷身體尚好的最后一個夏天,他與莉娜到阿布拉莫維奇家住了一個月。“這對他們倆來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為他們感到自豪。看到他們能克服曾經的一切,重新找回對對方的尊重和愛真的太美好了。這對烏雷來說意義重大。他能夠真正安心、平和地離開這個世界。”
“愛情其實是一種有非常多限制和條件的愛。和阿布最終能夠和解,我想是因為我們真正學會了無條件地去愛。愛的最優結果,也許就是友誼。”烏雷在采訪中曾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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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晚年作品:《自拍,低語系列》1993(上)《隱形的對手》2016(下)
晚年的烏雷雖飽受癌癥的折磨,卻從未停下創作的腳步。他回歸到早期的探索路徑,使用更大畫幅的寶麗來相機,試圖從根本上融合攝影與行為藝術。
與此同時,他還致力于向年輕藝術家提供幫助。“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能夠持續喜歡他的創作,持續與他的作品產生共鳴,是最令他興奮的事情,”哈娜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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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陪伴烏雷踏上了為期一年的“告別之旅”,期間烏雷還在接受化療
2011年確診癌癥后,烏雷嘗試了化療、印度草藥療法、順勢療法、針灸等一系列治療方式,但最有效的,也許是“電影療法”。
“最開始醫生告訴烏雷他最多只能活3-6個月了,他就說想要回到自己人生中那些重要的地點,去和他的每位朋友、每位合作過的人親自告別。斯洛文尼亞導演達姆揚·科佐萊記錄了這場旅程,做成了紀錄片《癌癥計劃》。對烏雷而言,這是他對自己身體最后的,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場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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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和莉娜(左一、左二)與阿布拉莫維奇(右三)
“發生的一切都非常動人。我記得我們去參加阿布紀錄片首映式的前3天,他才剛剛接受過一次化療。但他永遠表現得那么開朗、樂觀、勇敢,充滿生命力,你無法想象他背后經歷著什么。我想這也是為什么最后他又奇跡般地多活了10年。”對一條講起這段故事時,莉娜有些哽咽,眼神中還閃爍著對烏雷的戀懷。
談到烏雷人生最后幾年的經歷,哈娜也有相似的感慨。“最后一次表演作品,盡管坐著輪椅,承受著極大的苦痛,他依舊決定要去到倫敦去完成。后來他只能臥床修養,但每次我們去他家看他,他依舊充滿了幽默感。”
“他就是這樣的人,絕不放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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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雷最后的作品《無法觸及的自拍》2016
2020年3月,烏雷逝世,為世界留下了一批風格、媒介、手法各異的重要作品。
“烏雷總是形容自己是一個‘跳躍’的人。別的藝術家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個代表性的風格、手法,并會為了市場、大眾維持這一形象。但烏雷的志向正好相反,每一次他都希望去做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一旦他認為已經傾注了自己的所有之后,他便毫不留戀地開始下一個挑戰。”
“對于烏雷而言,生命在于變化。永遠做開創性的事,不斷突破限制,更進一步,去享受這其中的樂趣。”
部分圖片鳴謝烏雷基金會、馬刺畫廊、莉娜、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檔案、LIMA
作品版權為藝術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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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行為藝術之父中國首展!數億人曾為他的愛情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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