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守衛長城18年,月薪120元……
沉睡的長城,見證了2000年金戈鐵馬的歷史風云。
它曾抵御外侮,守衛國土,始終影響著中華民族的精神塑造。但在和平年代,它像一條蒼老的巨龍,與山川交融,面對的不只風雨的侵蝕,還有人為的破壞。
回首盼顧時,長城的輝煌悄悄化為塵埃,在黃沙的映射下,顯得格外悲壯。
與兵馬俑、故宮等古老的文化遺產相比,長城的特殊之處在于——它橫亙21000公里,穿越15個省,404個縣,甚至大多是欠發達地區。這昭示了它無法被合理保護的命運。
不幸中的萬幸是,在長城邊上,有一群長城保護員。
他們是住在長城附近的鄉民,大部分人沒有工資,沒有保險,甚至沒有最基本的戶外裝備。盡管如此,他們依舊常年出入山林,自發地、日復一日地巡視。
在大漠黃沙里,在危峰兀立處,始終有一群人,默默守護著過去的功勛。
河北省張家口市橋東區東望山鄉的青邊口村,是一個有著900多口人的村落。
距離青邊口村4公里處,有著戰國、北魏、明朝三個時期的長城遺址,而這里的村民,大多是守邊明軍將士的后代。
1989年春節,撂荒的村民將山上的植被點燃,村書記李榮看到這一幕,內心突然產生一個想法, “長城邊的荒山也是富礦, 如果植樹造林,一棵樹苗幾毛錢,假如它長到20年, 一棵樹至少可以賣到 20元。”
不久后, 李榮在村北的長城邊承包了4600畝荒山,投資五六千元購買樹苗。
為了看管樹苗,李榮住進大山,與樹木、動物、長城為伍。他每天都坐在長城邊上發呆,目睹著日月浮沉,仿佛在和先輩隔空對話。
不知從何時起,李榮成為了長城的義務守護員。
遇到游覽的游客,他主動向前攀談,講述長城的歷史和此處發生過的戰爭。除了當“導游”,他還自愿承擔了安保的角色。
李榮
有一天,李榮看到一個30多歲的女人行蹤可疑,與其他游客格格不入。在她上山時,李榮一直用望眼鏡盯著。果不其然,等到她下山,手上已多了一塊磚。
李榮怒氣涌上心頭,立馬向前將她攔下,“長城是祖先留下的,如果你搬一塊,我搬一塊,總有一天會搬完, 拿啥給子孫后代?你從哪里搬的,就放到哪里!”
人贓俱獲,那名女性不知所措,只好縮著腦袋向李榮道歉,“我錯了,可我沒力氣再爬上山,將磚放回去了。”
李榮嘆了一口氣,對她說道:“你走吧,把長城磚留下,我替你放回去。”
偷磚的原因千奇百怪,有人覺得老磚可以辟邪,有人覺得長城磚是古董,有收藏價值,有人純粹是把長城磚當成旅游紀念品。
他們中不少人為了偷磚,不惜拆城,手段粗暴,就算被抓獲,也態度惡劣。
一次,有一名開著豪車的男子到青邊口游覽長城,下山時,他大搖大擺,手上拎著一塊長城磚。李榮向前勸阻,對方卻說:“這塊磚起碼值50元,正好夠油錢了,你掙多少錢管這閑事?”
面對青壯男子的囂張跋扈,李榮依舊斬釘截鐵地說:“長城磚不能拿走!”
兩人的爭吵引來其他的人注意,男子見拗不過李榮,放下長城磚,灰溜溜地逃走了。
從開荒種樹開始,李榮保護長城超過三十年。
在2016年,他成為中國長城學會會員,并被村里委任為長城保護員。盡管沒有任何津貼,但他的心里美滋滋的。
山上林木蔚然,風沙天氣漸漸減少,長城的受損概率也被降低。每年春季,山間開滿了野玫瑰,李榮的心情特別愉悅,“真的太好看了。”
長城保護員往往年紀較大,梁慶立是為數不多的80后。
1987年,梁慶立出生在河北省遷西縣榆木嶺村。
小時候,他常常和小伙伴上山玩耍,留意到山上有一條奇怪的磚墻,很長很長,蜿蜒盤旋通向遠方。村里的老人叫它“邊墻”或者“老墻”,直到上學,梁慶立才知道那就是語文課本上的長城。
17歲初中畢業,梁慶立心血來潮進行了一場“畢業旅行”,拖著一根木根,在長城上走了4個小時。
彼時太陽正好下山,夕陽下的長城顯露出雄厚的威嚴,恍惚間,梁慶立感覺自己像一位戍邊的將軍,與長城融為一體。
那一刻,梁慶立想起爺爺和他說過,祖輩正是跟隨英雄戚繼光,從山東來到此地修建長城。
他把棍子立在地上,在心中暗暗發誓,從今天起,這段長城就由我來守護。
梁慶立
年少時的熱血,往往會在成長路上遇挫而退縮,那些豪言壯語大概率會被貼上狂妄、幼稚的標簽。但在守護長城上,梁慶立展現出莫名的執著。
從17歲開始,他習慣每周走兩趟長城,一躺來回至少5個小時。有人替他算過,一周走兩天,北段、南段各一天,兩天往返30公里,相當于每個月走120公里,一年下來要走1400公里。
梁慶立至今守護長城18年,走過路途肯定不止2萬公里,相當于完成了一次長征。
因為在長城保護上獲得出色成績,2014年,他被遷西縣文物管理所正式聘請為長城保護員。但隨著戶外旅游業的興起,長城保護工作不再是撿撿垃圾。
有人不僅把垃圾丟在長城,還在城墻上涂畫,甚至偷走長城磚。
蟲叮蛇趕、暑熱冬寒對于梁慶立而言,只是最基本的考驗,大多數時候,他需要制止游客、村人的破壞行為,甚至提防盜墓賊。
2014年,有人告訴梁慶立,“將軍樓”(長城塔樓的名稱)下有人在挖墻。
收到消息,他立馬開著電瓶車趕到現場,沒遇到人,只發現盜墓賊留下的鐵鎬等工具。報警后,他擔心盜墓者再回來,便一個人睡在塔樓。
梁慶立用手機記錄長城變化
守城工作枯燥且危險,有些危險可以預測,但更多是始料不及的危險。
2020年3月13日,天氣晴,眼看著疫情好轉,已經十多天沒上山的梁慶立決定上山巡視長城。吃完兩個饅頭、一塊豆腐乳再加一碗粥,他背上水壺,帶上那根已經磨得圓滑的木棍,跨上電動車搖搖晃晃地出發了。
沒想到剛離開村口,電動車經過一個彎道時,突然失控,撞向路邊的護墻。梁慶立頭部遭受重擊,頓時陷入昏迷。
等到梁慶立從醫院醒來,醫生告訴他一個殘酷的事實——由于傷情過重,身體多處粉碎性骨折,他需要進行多次手術和長期的康復治療。
然而,梁慶立的家里根本沒能力承擔巨額的醫療費用,事后,他不得不向社會募捐。
梁家只有六分地,種的糧食甚至不夠口糧,而長城保護員的工作每月只有120元的補助。
為了補貼家用,梁慶立往往會把從長城撿回來的垃圾當廢品賣掉,或者在附近村鎮的紅白喜事上當廚師,一天200塊,當廚師報酬可觀,但機會很少。
時不時,梁慶立會去河北唐山打零工,全年的總收入也有一萬出頭。但他不敢走太遠,“遠了,就護不了長城,顧不了家了。”
千百年來,長城默默承受著命運的安排,在時代的更迭中慢慢損壞。
幸虧還有長城守護員,他們像過去長城守護中華民族一樣,守護著這位歷史的功臣。誰也無法確定,長城是否還能挺立千年,穿越風雨出現在我們子孫眼前。
但不管怎么說,長城終究代表著中華文明的精神信仰,不該被破壞和遺忘。
2021年年底,騰訊音樂人鄭闖參加了“長城遺跡保護計劃”的公益項目,獲得踏上長城的機會。圓夢后,他告訴「最人物」,“長城和我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小時候,鄭闖在歷史課本上第一次了解到長城。作為古代劇的深度愛好者,他一直想登上這座象征著榮耀和秩序的古建筑。
不過等他真的來到北京市懷柔區的箭扣長城,卻感到非常意外。
破損嚴重的箭扣長城
在他印象中,長城是管理規范的旅游景點。而他前往的箭扣長城,是一座野長城,站在山腳下,隱約能看到陡峭且凹凸不平的小路,迂回曲折地通向山峰。
鄭闖爬山的時候,正好是12月的雪天,山路不僅崎嶇,還非常滑,“蠻辛苦的,還非常危險。”
不過在他登上長城后,反倒感到釋然。
站在最高的烽火臺,他望向遠方,在云霧和藍天之間,長城蜿蜒盤旋鑲嵌于群山,他突然想到古時候士兵們堅守長城,為國而戰的場景,“既悲壯又美好。”
云霧蒙蒙的箭扣長城
下山后,鄭闖僅用兩天時間,把所見、所感、所悟創作了歌曲《衛》。
鄭闖理解的“衛”有三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敵人來襲,士兵浴血反抗。第二層意思是對侵略者的反擊,為了守護而戰斗。第三層意思則泛指士兵,既是歌頌為了抵御外族入侵而奉獻自我的戰士,也是具象化長城,長城同樣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烽火臺已被點燃
前方有敵軍襲來
狼煙四起背水一戰
生死置之城在人在
黃沙掠過黑云壓城
戰鼓雷鳴鮮血翻涌
將士們死誓守衛我家門
歌曲中的故事,從讓鄭闖動容的烽火臺講起。
他把自己代入為一個戰士,一旦敵人來襲,先把烽火臺點燃。為了不被敵軍破防,侵擾家園,每一個戰士只有抱著必死的決心,才可以減少傷亡,獲得勝利。
一直以來,騰訊音樂人以愛為基“調”,通過公益企劃輸出公益歌曲。
鄭闖希望用歌謠延續文化的力量,讓聽眾體會長城所凝聚的堅持不懈、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同時呼吁大家關注長城,關注長城保護人員——
身體力行、常年在山里巡視的他們,也是我國古老文化廣闊史詩中的一曲歌謠。
有一點不得不提,鄭闖這次艱難的野長城之旅,掏空他全身的力氣,但同樣的體驗,早已成為長城保護員的巡護日常。
作為保護長城的中堅力量,他們的境況比外界想象的還要糟糕。
像李榮、梁慶立一樣的長城保護員,全國有5000多名,他們分布在2.1萬公里的長城沿線的404個縣里面,當中有滿臉皺紋的老農,有面容黢黑的壯漢,也有瘦小精干的姑娘。
無一例外,為了守護長城,他們都失去了更舒適的生活。
河南撫寧的長城保護員張鶴珊,堅守長城四十四載,因為“斷人財路”,把附近村民全得罪了。孩子上高中時,他賣掉糧食和老母豬,還差200元學費,他走東家串西家借錢,不僅遭到拒絕,還反被嘲諷:“天天守著城樓子,管城樓子要錢去唄!”
山西山陰廣武長城保護員郝中華,在長城腳下一邊賣飲料,一邊義務執勤。一次在巡查途中,他為了阻止別人偷長城磚,被幾人圍毆在地,就在領頭抄起板磚作勢往他頭上砸時,妻子趕到現場推開對方,才避免了血光之災。
殘酷的現實問題擺在長城守護員面前,他們守護長城,誰來守護他們?
原標題:《守衛長城18年,月薪120元……》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