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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盲”絕不是一個用來罵人的詞
吐槽青年出品
看到近來好幾家媒體對“直播間成人識字班”的報道,很是感動。在現代人的社交話語體系中,當很多人只是把“文盲”當成一句嘲笑和譏諷時,有人在短視頻直播間中認認真真地掃盲,用后現代的媒介工具,以前現代的笨拙方式,一筆一劃、一字一句地,幫著一些成年人識字,帶著他們融入現代文明。“娜娜成人識字課堂”“宋老師成人識字”“許薇(成人識字)”等直播間進入公眾視野,很多評論贊其為“短視頻洪流中的一股清流”。
圈層限制著我們的想象力,不看這些報道,真不知道我們的社會還有這么多不識字的人,更看不見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尷尬,報道呈現了他們作為“文盲”無法言說的自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笨的人,習慣了沉默,在被同事罵“腦子笨”的時候沉默,在被伴侶罵“廢物”的時候沉默。在短視頻平臺刷視頻、看直播,大部分人因為不會打字,從沒發過評論。一個學員叫“想家的女人”,42歲,從來沒有一個人回過娘家。娘家離自己只有100多公里,但她不認識地名,怕坐錯大巴。
報道讓沉默的他們“被看見”,“成人識字班”也讓他們看見了這個世界,寫下自己的名字,敢去評論區敲下自己的看法,學會了自信和獨立。說實話,看了這些報道,我很有愧疚感,捫心自問,我也曾把“文盲”這個詞當成罵人的話,聊天中敲出這兩個字時充滿優越感,卻沒想到過我們的社會真還有很多不識字的人,而且不是一個小數目,有3700萬之多,他們中很多人都不是因為自己不努力,而是缺少學習機會。慚愧的是,當說起網民的受教育程度不高,本科率不足10%,初中教育比例最高,甚至還有文盲時,我內心是充滿鄙視的——難怪那么多無法理喻的言論,難怪烏煙瘴氣。
還好,面對這個數字,當很多人止于“沒想到還有文盲”“難怪如此”之類的嘲諷式感慨和智商優越感時,有人往前走了一步,看到了不識字者作為一個群體的困境,并有了“成人識字班”這樣的直播間發明。這些成人識字班,讓裹過小腳的奶奶、因為沒有文化而只能“圍著家轉”的媽媽、渴望像《一簾幽夢》中大膽活潑的紫菱而將網名取為“紫菱”的腦癱女學生、“學不學(字)都一樣,早晚要嫁人”的王美玉、疑似丈夫有外遇卻依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與人聊天的妻子,在識字后對未來生活有了新的想象。
當“文盲”在日常話語中已經淪為一個帶著貶低和侮辱的符號時,其實不應該用“文盲”這個詞形容這個群體,就像“瞎子”“聾子”“啞巴”這些詞被“視障人群”等所替代包含的文明一樣。當我們在說“文盲”時,到底在說什么?“文盲”不該被嘲諷和羞辱,而應該得到受教育的權利,享受到識字的機會。直播間里的識字班,包含著這種知識普惠的善意。這是個似乎很奇妙、有點違和的后現代組合,現代化的直播間,前現代的識字教學,擺弄著最新媒介科技的老師,看著一切都新奇曾裹過腳的奶奶,折疊在直播間里。是的,中國不僅有北上廣,中國很大,折疊的直播間里有最真實的中國社會。
短視頻和直播間,代表著一種媒介形態,這是現代人的后現代日常表演的媒介,也是前現代文化中的人進入現代社會的媒介。傳播專家說“萬物皆媒”,不是沒有道理的。就拿識字來說,萬物都能充當學習的媒介。看過《國家相冊》一期叫《一個都不能少》的節目,講的就是新中國掃盲史:上世紀50年代,中國人是怎么掃盲的呢?有這樣一個細節,1952年,慶祝建軍25周年的全國運動會賽場,起跑線上運動員沒有跑,而都蹲著在紙板上寫字。這是弄哪樣呢?原來,起跑不用發令槍,誰先寫出規定的幾個字,誰就可以起跑。當時很多運動員都是文盲,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們識字。放牛娃在牛背識字,漁家女在船頭識字,掃盲被編成戲劇演出。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隱喻,識字就是起跑線。在起跑線不斷內卷、人們害怕輸在起跑線上的今天,寫出字就可以搶跑,那樣的“起跑線”似乎很難想象。但這仍是今天的現實,對城市人“胎教”是起跑線,對不識字的人來說,識字就是起跑線。不識字寸步難行,識字班的學生們圓了不少心愿,比如第一次實現一個人坐火車、一個人去醫院掛號繳費、一個人去銀行存取款,有人感嘆,“不虧來這世上一回”。是啊,識字了是新生,生活才剛剛開始。識字了,他們才能在短視頻賬號的個人簡介中寫出“真的很累嗎?累就對了,苦才是人生,忍才是歷練,變才是命運”的生命感慨。
在“宋老師成人識字”班里,好幾個學員都說識字讓他們看到了生活的光亮。是的,讀書識字需要亮光,在媒介史學家的眼中,作為延伸白晝的媒介,19世紀末的電燈光對養成讀書習慣所做的貢獻,超過了過去的一切東西。歷史學家大衛·德·哈恩的論斷有這樣的數據支撐:愛迪生發明電燈后,美國人口翻了一倍,日報增加了三倍,報紙銷量增加了五倍,周刊發行量增加了兩倍,公立學校在校生占適齡學童的比例從57%增加到72%,文盲在人口中的比例從20%降到了10%。——作為新媒介形態,像為讀書點亮的燈光一樣,短視頻和直播間不是對傳統閱讀的取代,也給閱讀帶來了“光”,特別是對那些有閱讀障礙的群體,讓他們看到什么時候學知識學文化都不算晚。
想起小時候晚飯后寫作業時的情景,媽媽總會把燈光調亮一些,讓書上的字看得更清楚。這些成人識字班,不也是在為底層那些拼命努力、渴求知識的人點燈?讓他們不僅能低門檻地進入新媒介,進入直播間這樣的教室,獲得看見和表達機會,還享受到了知識普惠,以最低的成本提升著自我。這里的學習打破了時空、地域和階層的壁壘,讓他們能在工地上、高速公路邊、蔬菜大棚里,在勞作間隙、在孩子入睡的片刻,靠著屏幕黑板上的亮光,補上小學、中學、大學的課,為他們拓寬人生路徑在知識上創造了可能性。
這種高端的知識普惠很讓人感動。像這樣的“成人識字班”,創造條件讓那些出身底層早就為生計奔波、沒能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受到教育,讓這里也成為“一流小學”“一流中學”,也許更讓人感動,從最基礎的文化抓起,面向最底層的人,能惠及這個社會更多的、更需要幫助的人。一位50多歲的學生說,“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當過母親、妻子、女兒,但我從來沒有同學。”直播間里補的不只是課,而是他們人生和生命的完整。讀到這里,也許你也跟我一樣,以后不再將“文盲”當成一個罵人的詞,而是向“成人識字班”學習,努力做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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